(一)
“阿嚏!”
眼下還沒從開學的氣氛里緩過神,秋季的氣候就趁勢鉆進了我的鼻腔,叫囂著勝利。
“給,又換季了。滿七要注意休息啊?!彼幍晔迨逭绽o我開了和往年一樣的過敏性鼻炎藥,瞄了一眼門外遞給我一把小傘,“這天看著是要落雨了,待會兒怕是來不及躲的?!?/p>
“謝謝余叔!”道過謝,還沒跨出門,雨洋洋灑灑就飄了下來。
對面公交車站慢慢擠了一些躲雨的人,角落里有身影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半蹲著。是個白凈清秀的男孩子,雨飄的還不算大,但足以打濕頭發。不時撞在他臉上,掛出一條清亮的痕跡。
我盯了他很久,久到大雨滂沱而至,車站的棚下徹底裝滿了躲雨的人。
有車奔馳而過,瞅準了時機,我跑過馬路,把傘橫在我們倆中間。傘撐開了一個空間,把馬路行人與我們倆隔絕開來。他來不及反應,被嚇了一跳。睫毛忽閃,鼻腔里的猝不及防與氣溫撞出白色霧氣,在我眼前化開。
“你……”男生慌亂中站起身,整整高了我一截腦袋。
“同學”我笑著打斷他,“我借你傘吧?!?/p>
“啊?”他指指自己,眼里盡是疑惑。
“因為你長得好看啊,要是還傘的話。來x校二樓最右邊找我啊。”我把傘塞給他,頂著雨跑回了家。
何嘉軼喜歡雨,他會在每個有雨的下午放學后,在那個車站,找一個自己最喜歡的姿勢,待上一段時間。什么也不干,享受著自己的時光。
初善站在廁所門口舞動著牙刷,口齒不清的拼出一段話。
林初善是我從穿開襠褲就要好的哥們,上了高中離家遠就借住在我家。因為兩家交情過深,加上我父母忙,一般只有晚上回家睡覺。其余時間都拜托初善照顧我,我們就這樣度過了一年。
何嘉軼是他同班同學,上個學期末轉來,從北方來的。初善說他很有人緣,和誰都能成為朋友。
“所以,你就把傘給他自己跑回來的?”
“是啊?!蔽矣妹聿林^發,看著鏡子里氤氳水汽蓋住的臉,忍不住笑出來。何嘉軼站起來的時候,離我很近,近到他鼻尖上的小絨毛迎著光朝我顫抖。
初善的學校就在我們學校隔壁,兩個操場間就隔著一張鐵絲網。我往鐵絲網那頭看,就發現了一個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整個人慵懶無比,重心都陷入網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何嘉軼,我的心也跟著一起,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毛巾混著雨的味道,裹緊我的頭發。何嘉軼的臉浮現在眼前,響起他溫潤入耳的聲音。
“謝謝,我們可以一起走啊?!彼麖亩道锩黾埥磉f給我,眉眼帶笑,關心的盯著我。一時晃了眼。局促不安讓人慌張,唯有逃跑。
初善吐了口里的牙膏水,粗魯扯過我遮住臉的毛巾擦嘴。
“林初善,你個死變態能不能用自己的毛巾!”
一個星期后,我在教學樓下撞見了何嘉軼。有女生竊竊私語從他面前跑過,還未上樓,就已經吸引了一部分人圍觀。他轉過身朝我打招呼,揮舞著手里的小傘,像個誤闖小人國的巨人。
“你們學校女孩子真多?!?/p>
都是跑來看你的吧,我心里嘀咕。何嘉軼長得實在是有些犯規,頂著一副好模樣,無論身處何地都是很扎眼的存在。
不得不說,我對何嘉軼的一見鐘情也是建立在這副皮囊的基礎上。
“聽初善說,你喜歡雨啊?!?/p>
“嗯,因為無聊嘛。總要找點事做,想想什么事沒被人干過呢。跑去看雨這么矯情的事,沒有幾個男生會干吧?!彼^朝著我瞇眼。
“你還真清新脫俗,不過你沒事的時候都跑去車站,不會耽誤自己的事情嗎。也不至于每次下雨都空閑吧。這樣子萬一有了女朋友,她不和你一起看怎么辦。”我打趣。
“其實雨還是挺溫柔的,你們女孩子應該會比較喜歡。看著雨,感覺心里都會比較平靜?!?/p>
誰會喜歡濕漉漉的雨呢,它能輕易地弄濕鞋子,還會閃了人的腳。
那時候我從車站跑回家,一著急,崴了一個大跟頭。淋了一身,還附贈了一大塊泥漬。
這么想著,嘴里卻答道是啊。
雨大概確實很溫柔,不然怎么我摔的跟頭,好似一點也不痛。在濕潤的空氣里,在心臟這里,化成滿腔熱情。
盡力嘶吼著一個名字,何嘉軼。
(二)
家里的溫度比外面暖和許多,藥的味道也伴著暖氣逐漸彌散在房間。何嘉軼走時順手翻上了鐵絲網,溫柔地說了句再見。在我的驚訝目光里,扔給我一瓶噴霧劑。
“初善說你腳崴了,這個留著用?!?/p>
我咬住被子角,明顯地感覺自己臉頰升溫。我想,這個男生真是特別的迷人。
初善撞開我的門,斜著眼,半晌什么也不說。
“干嘛,死變態?!?/p>
“何嘉軼去找你了?”初善關了門,踱步過來在床上坐下。
我得意地搖搖手里的噴霧,發出呲呲的聲音。
“知道了,洗了手來吃飯吧?!鳖^也不回的開門走了。
嘁,莫名其妙。
“對了,初善,明天幫我去藥店還傘吧。我明天估計晚點回家?!?/p>
“嗯?!?/p>
初善突然變得沉默寡言,每日回了家除了做飯叫我,其余時間就窩到房間。和我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每天在我之前出門,我們貌似冷戰了。
“夏滿七,我可能要搬回去了?!背跎七B名帶姓的叫我,突兀的告訴我這個消息。第二天他沒課,初善悄無聲息地帶著行李回了自己家。我們之后沒有聯系對方。
天氣轉涼的空隙,我跟何嘉軼表白了。我說我們在一起吧,你看雨的時候我還能給你遞把傘呢。
落葉紛飛,風吹冷了鼻梁。
“阿嚏!”何嘉軼把我攬進懷里,我們互相感受著對方的氣息。
我們去了初善和我經常去的餐廳,藍柯。遇上了初善。初善帶著一個女孩子,點了一杯西瓜冰。和我們一起拼了桌。
“換口味了?”初善盯著我的杯子,伸手想拿,遲疑了一秒又放下。
“嗯,喝慣了甜的,黑咖啡也挺好?!蔽颐榱艘谎蹖γ娴呐?,心想,你不也換了。
“初善?!蔽铱粗跎频难劬?,輕輕喊他。
“嗯?!彼椭^,回應我。
“你打算和我一直冷戰下去嗎?!蔽翌D了頓,吸了口苦澀的咖啡?!拔液图屋W在一起了。”
“我知道?!背跎谱茻岬哪抗猓吹娜诵奶摗!八晕野岢鰜砹?。”
初善帶著女生走了,那杯西瓜冰至此沒有喝一口,就這樣慢慢融化。杯子被我挪過來,想嘗一口被嘉軼攔下。剛才整個過程,他沒有插一句話。
“你怎么那么饞,這個太冰了,喝咖啡吧,暖身子。”
嘉軼笑著告訴我,我把傘給他以后。他和初善聊過天,這個嵌著甜膩酒窩的女生,甩短發的樣子很可愛。初善給過他女生的住址,但是他從未一次敲開過門。沒想到女生先表白了。
“原來是你蓄謀已久啊?!蔽覑灹艘槐Х?,澀的嘴里發苦?!拔也还埽瑢韯e人問你要說是你追的我哦?!?/p>
所有不平凡的事都稱之為不可能完成的事,為了何嘉軼,變成不可能的人。
我在日記里寫下這句話,想了半天又涂掉。只是喝一杯自己不愛的咖啡而已,我并沒有那么偉大。
梅雨季節,我幾乎天天都和他散步到車站。從這邊看藥店,顯得很小,余叔還是微微駝著背給每個買藥的人賦予笑顏。
我突然覺得雨打濕劉海的樣子很丑,就偷偷縮在車站棚下,看著嘉軼靠在柱子上的樣子。發現他鼻尖的小絨毛消失不見了。
我們每天都去吃東西,照例兩杯咖啡,時間久了,我似乎忘了西瓜冰的味道。
正值期末,偷偷放藥在我家門口的初善被我逮個正著。這段時間在藥店我已經看到了很多次初善,其實差不離想的也是這樣。不知是因為面子還是其他,我一次也沒叫過初善。
“那個……本來要拿給嘉軼給你的,后來想到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叮囑你分開吃。我……”
初善極度不自然,手都不知往哪邊放。其實這些事,以前我們倆明明干的理所應當。到了如今,連單獨相處都顯得尷尬無比。
“對不起,初善?!蔽冶Я吮?,“我好像沒辦法把愛情和友誼掂得平衡勻稱,我是個不合格的朋友?!?/p>
“友誼?!背跎茡蠐项^,輕輕笑了一下?!耙彩?,沒事,照顧好自己。”
“哦對了,嘉軼最近好像一直在聯系一個外地的女生,叫什么?叫君錯還是什么的。”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我聽他們說是……”
“是什么?”
“好像是嘉軼的前女友。”初善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抬頭,把藥遞給了我,轉身走了。
(三)
我和滿七,是從什么時候認識的呢。
大概是很小的時候,她當初還整天跟在我身后,被人欺負了就撅著嘴淚眼婆娑,叫我初善哥。
和很多青梅竹馬的故事一樣,從小我就喜歡滿七??粗L大,個子越竄越高,有段時間甚至超過了我。再后來,她依然那么小一點,我可以低著頭看她。
初中我和滿七上了同一所學校,進了同一個班。她不再叫我哥,甜膩的嗓音喊著初善。班上的男生都喜歡欺負長辮子的小女孩,滿七的辮子上被掛過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那時候留著最長的頭發,有和其他女生一樣的少女心。整日叫囂著嫁給值得自己留發的人。
有一次辮子纏上了討厭男生的拉鏈,大家起哄,滿七氣得一剪子絞了長發。我把男生揍了一頓,第二天見到了把頭發修理的整齊可愛的滿七。
她是從那時起留的短發了。
高中以后父母換工作搬去外省,給我換了那里的學校,一年后我自己偷偷報了離滿七最近的學校。
滿七見到我,是驚喜??粗炜蕹鰜淼谋砬椋蚁?,留下來是正確的決定。
印象里,從小她都會在換季的時候不停地打噴嚏。那么多年,藥店老板記熟了我們倆。我說服了爸媽,讓我在滿七家借住,在這邊念書。
滿七和我,像是藤蔓與樹的關系,只是我分不清誰是樹,誰是藤。我把滿七當作精神支柱,她也一直依賴著我。原本我以為,到一定時機,我總有機會和滿七吐露心思,之于我她是心臟,之于她我是習慣,我們會順理成章的在一起。
然后就是何嘉軼的到來。
他平時話不多,作為轉學生和誰都處的來是不易的事。說起來也未同誰起過沖突,安排的座位臨近我,倒是沒和我有過交集。
滿七有了喜歡的男生,她躺在沙發上,眼里滿是訴不盡的喜悅激動。
“一見鐘情不靠譜吧,你這個頂多也只算暗戀?!蔽覍λf。
小姑娘吵著問我男生的信息,我知道,只有一個人會逃課去鐵絲網那里。
“何嘉軼?!闭n程匆匆結束,進入了假期。
臨近開學的周末,滿七自己去了藥店。
“所以,你把傘給了他一個人回來的?”
“是啊?!?/p>
滿七把臉埋進毛巾,許久不見挪開??粗⊙绢^思春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下手扯了一把??此龤饧绷R我的樣子,反而讓我有些得意。
何嘉軼進教室拿著一把與身高不符的小傘,他準備坐下,椅子被我用腳踢開。何嘉軼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把椅子扶正,坐得端端正正。
“你認識夏滿七吧?!焙渭屋W開口,遞給我一張學生證。馬虎的夏滿七,連這個也一起塞給了他。
“那個女孩子還挺可愛的,整天蹦蹦跳跳的?!蔽彝渭屋W靠在護欄邊,從這頭望向滿七的學校,滿七追著同班女生跑的飛快。
我告訴了何嘉軼滿七的班級,也告訴了他我和滿七住在一起的事。我想,滿七喜歡的人,我也沒辦法阻攔吧。
我準備好了給他們足夠的空間,漸漸拉開了和滿七的距離。
藥店老板盯著我拿來的傘,半天不作聲。問我是不是失戀了,好久沒看到滿七和我一起。
“余叔,你太八卦了。這傘還是依舊放這吧,萬一她又忘了帶。”我偷偷地搬了出來,住到了何嘉軼的出租屋內。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我?!焙渭屋W欠揍的冒出一句話,我賞了他個大白眼。
我搬出來不久,滿七就和他在一起了。我去藍柯遇見了滿七和何嘉軼,打電話叫了朋友幫忙裝作女伴,點了一杯西瓜冰。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意義,盯著滿七的杯子,一時晃了神。
她喝了一杯黑咖啡,很苦的那種。
他們去車站看雨,我在藥店偷著看他們。滿七最討厭打濕自己的劉海,她站在車站頂棚下,呼出一口氣。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何嘉軼出門把手機落在了桌上,滴滴聲吵得人腦袋大。有個叫君錯的女孩子不停的發信息,開頭的稱呼都是軼。內容里透露著這是何嘉軼的舊情。
我突然很想滿七,拎著藥和吃的去了她家。在她家門外站了很久,放下藥準備離開,轉身滿七就在身后。
一時間的躊躇不安,滿七走上前輕輕抱了抱我。這個傻丫頭,說著什么友誼的廢話,聞著她清新的味道,我腦子里充斥著矛盾。
我把君錯的事,我未證實的事,告訴了滿七。她聳聳肩,扯出一個笑。
滿七,你要保重自己。
“滿七,我們和好吧?!?/p>
(四)
我和初善和好了。
他說我們之間多了一個何嘉軼。
他不時來我家給我送東西,在學校門口,和嘉軼一塊等我放學。中午時間我們仨都縮在我家,嘉軼往往都會躺在沙發上睡著。初善就會開始和我聊天。
其實大多時候都在強調關于嘉軼的前女友。
提的次數太多,我都快懷疑他暗戀這個君錯了。我也不是沒試探過嘉軼,甚至在飯桌上都撂過筷子。
“君錯是誰?!?/p>
“我的前女友?!逼降瓱o奇的回答,沒有一點波動?!拔覀円驗橐稽c事情,關于我耽誤她,所以后來分開了?!?/p>
因為嘉軼的坦誠,我再也沒提起過。初善的提醒是善意,對于我而言,或許會多一層麻煩和隔閡。
我開始刻意避開初善的話題,到后來,他也不再表現出對這事的關心和好奇。
期末越來越近,過了這個假期,就翻了一年。放假后嘉軼要回家,離這邊較遠的北邊。
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年,爸媽有事去了外地,初善爸媽在外省。為了不留遺憾。臨走前就叫了初善一塊,準備提前一天過年。
我們打算在家里做飯,我買了菜,初善主廚,還扛了箱啤酒,嘉軼幫手。
我從這邊往廚房看,兩個大男人忙的風風火火。我呢,就坐享其成,當當小公主也不錯。忙了大半天,飯菜終于上了桌。
“初善啊,你的小女朋友呢?”
“大過年的誰往外邊跑,也就你們倆這么鬧騰。不是你們,我現在還躺著補覺呢?!背跎茢[著筷,不時舉起手比劃著我們指指點點。
“鈴……”嘉軼手機突兀響起,他蹙了下眉,掛掉了。
“來來來吃飯,這么多菜,今天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蔽医o添了飯,招呼他們坐下。
“干杯!”
不知過了多久,剩我醉醺醺的和初善一起,吃撐在沙發。之前飯桌上,嘉軼的手機鈴就沒斷過,吃到一半,撂下一句有事,走了。
“君錯這個名字挺好聽的嘛?!蔽叶⒅旎ò?,初善沒有回答我。
“初善,你說我到底喜不喜歡何嘉軼呢?!蔽以谛呐K畫了個圈,“這里,好像沒有裝滿他?!本茡瘟硕?,攪弄著我的胃。
我把所有的情緒泛濫進嘔吐物里,沖進了下水道。
“滿七,我們出去放煙花吧?!背跎撇恢獜哪淖兂鲆欢褵熁?,我們倆輾轉陽臺。
“現在放煙花的,估計就我們倆吧?!被鸸庥臣t了初善的臉,然后在空氣里劃出形狀。
爆炸聲,擾了人的耳朵。
“初善,你是喜歡我的吧?!?/p>
“什么?”初善點了一根小的舉著,注意力在“呲呲”的動靜里。
“沒什么,給我一根?!?/p>
初善湊過頭,在我臉上啄了一下。
“喜歡。”我聽見他說,很微弱的聲音。
嘉軼回了北邊,拍了許多自己和雪景的照片發給我。我給初善看,驚呼著北方雪國的震撼。抱怨著南方下雪又晚還小,完全沒機會體驗什么叫冰天雪地。
“看你沒見過世面的樣子?!?/p>
初善捏著手機端詳了半天,沒放下。
“你還說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怎么,想迫不及待鉆進去啊?”我搶過手機,給了他一個大爆栗。
“我只是在想,這照片都是全身照,誰給他拍的呢。”
“又來了,是是是,君錯拍的行了吧?!?/p>
煩人的初善,扔下一句話,走了。
不過關于照片的事,又讓我有點介懷。我不信這個世上有特別忠貞不渝的感情,但也不是想找嘉軼麻煩。
君錯,或許是她的存在感過于強烈,我的內心,對她產生了一種莫大的好奇。我迫切的,想要了解她。
我約初善去了藍柯,給他點了杯咖啡。
“初善,你知道嗎??嗟臇|西喝下去,悶在心里特別不得勁。那股氣息在喉嚨里涌動,吐上不來,咽下不去?!?/p>
初善往里加了幾顆糖,攪拌均勻端給我。
“其實讓它不澀口的方法有很多,你愿意,它就能改變?!?/p>
“我想,我得去找找答案?!?/p>
這個冬天,來的很突然。
一夜之間,雪席卷了城市,將我踏上的路程襯得艱難起來。
漫長又遙遠。
(五)
我帶著一身自信奔赴外地,去了嘉軼的家鄉。北方的冷毫不留情的侵襲而來,打的人直哆嗦。
下了車我就去找了君錯,憑著印象里,來到了嘉軼提過的地方。
君錯,這個讓嘉軼念念不忘的姑娘。我挺著胸脯走近她,心里默著詞,想要大聲質問她,為什么要搶走我心愛的男孩子。
她明亮有神的眼睛在我身上鑿了個洞,鉆進我的心臟,看透了我。我僅剩的威風,在她的蛾眉皓齒下,一點點消逝,吞進肚里,在嘴邊脫口而出一句你好。
她沒有很驚訝,笑著叫我。你就是七七吧,說起嘉軼常提起我,可愛的短發小個子。
君錯的笑,像是拂過云雨,溫柔而穩重,帶著成熟知性的氣息,一句話讓我羞紅了臉。
我突然明白了何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本e便是這樣一個,散發著獨特魅力的人。
我們都沒有見過對方,一瞬間卻有老友舊識的氣氛。這地方是一個充滿年代味道的書店,沒有名字,招牌上是五顏六色手工的布塊。
“你的書店很出名吧,下車以后我問了司機,他說這邊都快成這城的特色了。”我喝著君錯給我倒的熱水,寒氣褪了一半。
“開了很多年了,小姑娘們都喜歡往特別的地方跑。就像你對嘉軼一樣?!?/p>
我一時語塞,水含在嘴里不敢吞咽。
“我比嘉軼大,讀完書,去年有機會進修,我選擇去美國。后來不斷的吵架,不光是異地的問題。終究是扛不住,我們分手了?!?/p>
君錯靠在柜臺上,腦袋仰得十分高,我往她的目光尋過去,天花板上全是各式各樣的照片。
“這個?!本e指著上邊,“是嘉軼的想法,把所有情侶客人,拍一個屬于他們的照片,留在這里。等他們約好,三年或五年以后回來取,很浪漫?!?/p>
我看到,有嘉軼和君錯拍的很搞怪卻很溫馨的合影。
“沒有很多堅持那么久的人吧?!?/p>
“嗯,包括我們?!?/p>
老地方藍柯,五號桌
手機提示音突兀響起,以前這樣的消息我一個星期能收到很多,是初善。
想起來,初善這個學期開始,就沒給我發過這樣的信息。
他第一次給我發這種消息的時候,我正在馬桶上思考人生,我這人有個毛病上廁所不能有聲音,有聲音就上不出來。
結果因為一條短信,我快被憋死在廁所,出來以后把林初善狠狠揍了一頓,讓他貼在馬桶蓋上念了一百遍我錯了。也知道了他會被女生經常纏上的事情。
初善的求救我是從不拒絕,因為每次都會獲得豐厚的報酬,樂此不疲。
我把手機關了機,預防半個小時后初善的連環奪命call。
“我想,比起我,嘉軼更喜歡你?!彼^食管,進入胃里,感受不出溫度。
“嗯,我知道?!本e的眼睛失了神,望向天花板。
君錯雖比嘉軼大兩歲,談起戀愛來也不輸小女生的柔情。嘉軼和君錯,本該理所應當成為這取照片的人。他們太過于相信時間,也太相信自己。
“我是個不愿意折服現實的人,我想要的太多。他樂于自在,努力的不夠就沒辦法找自己的夢想?!?/p>
“我收到通知的那天,沒告訴嘉軼。我突然一下害怕,慌亂的不知所措。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嘉軼一直想讓我和他去同一個地方。他覺得,他喜歡的,我一定喜歡。”
我想起那兩杯咖啡。
“你喜歡喝咖啡嗎,不加糖,很苦那種。”君錯問我,“每次出去他總會點上這樣兩杯?!?/p>
“我去了美國,他留在這里。我們倆背道而馳,不知道誰先放棄?!?/p>
“踏上更高的地方,沒人愿意再回頭吧。”
“嗯,我想我要對我的人生負責,也算對這段感情負責。只是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人們總是在旅途中找尋著新的高點,完成自己對理想的需求。
開了手機以后,有很多初善的未接來電。
我連夜回了南方,給初善打了個電話。雪越來越大,掩住了城市不愿人知的秘密。
藍柯開得很早,我想回家以前給初善帶點吃的。
沒想到初善是比我還早的客人,面帶笑意,桌上放著兩杯熱飲,推給我一杯。
“歡迎回來?!?/p>
“你昨天沒被女生纏住吧,打那么多電話干嘛,催命啊?!?/p>
嘗了一口,又暖又甜。
(六)
整個城市被冰雪覆蓋,寒冷快要溢進骨髓。我和嘉軼通了電話。我得再去一趟北方,有些事,還是要當面解決。
嘉軼來的很急,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帶來一場南城史無前例的大雪。
“今年真冷啊?!焙舫龅臍饽Y成水珠,嘉軼提出去外面走走。
雪下得快,很大。嘉軼的腳步輕緩,踩出的印子不時被雪填上。南方人不適應這冰雪天,街上屈指可數的人影。
嘉軼不說話,速度逐漸加快,我快要跟不上他的步子。雪地出行,人笨拙的踉踉蹌蹌,一個趔趄,腳底滑了出去。
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嘉軼轉身扶穩我。我有些生氣,還有這惱人的天氣,一腳踢在嘉軼膝蓋上。他穿的厚,踢不實,反而惹得他笑。
“你看。”他往樹上輕微撞了一下。
樹枝墜著冰條,蓋著茫茫雪意,在光照里熠熠生輝,滿樹銀光。樹尖雪花落,這是南城的標志大樹。
嘉軼正視著我,慢慢靠過來,飄動的雪,把我們與周圍劃出了一個包圍圈。
一對情侶蹬著單車撞在雪霧里,看見我們倆,不好意思的說著抱歉。男生把車迅速扶起,女生親了一口男生,跑開了。男生臉紅的抱歉著,推著單車追上了女生。
嘉軼撓撓頭,轉身看我。
我用手指隔開了這個,本該浪漫至極的吻。我能感受到,寒冬把心臟激動得顫抖。
君錯的眼神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嘉軼,那本是你的歸宿。
? ? “嘉軼希望我和他一起,在這里找到自己的方向。但是我的夢太大,這里容不下我?!?/p>
“我走入一個新境界,就得學著取舍。嘉軼他不懂,他安于現狀,把細水長流想得太過簡單?;蛟S那是他的生活方式,我沒辦法適應。”
我頓了頓,“君錯是個優秀的人,但是你并沒有耽誤她。她只是去尋求自由,站在一個更高的點,才能真正直視你們對方?!?/p>
“人都是自我在前,感情在后的?!奔屋W眼里滿是黯淡。
“可是感情的基礎得建立在雙方自在的情況下,她現在過得好,所以回來了,帶著她早該完成的夢?!?/p>
“她一直在前進,是為了讓你追上她的步伐,如果你依然安于現狀,如果你不努力爭取,她也只會和以前一樣越走越遠。”
“你們的故事,還得你自己譜,寫得怎么樣,還得看你。”
“嘉軼,我們分手吧,君錯一直在等你?!?/p>
這個冬天,南城的雪,沒有停過。
何嘉軼離開了南城,回了北方君錯在的城市,再沒回來。
他笑著的時候,贈了我一場離別,和一次嚴重的過敏性鼻炎。
“阿嚏!”余叔遞給我一袋藥,往里放了兩塊糖。
車站對面人來人往,唯獨少了一個熟悉的人。
“看什么呢?”
我轉身,初善舉著傘拎著一堆零食,努著嘴,嫌我干站著,不搭手。
剝了顆糖送嘴里,提了速往前邊走。
初善在身后大叫,拎著東西跑上前來。
“初善,你的初吻是什么味道的啊?!毕胂肽莻€錯過的吻,其實心里還有點期待。早知道不攔下,男朋友賺不到,一個吻總可以吧。
“甜的。”初善瞇著眼笑。
一個濕潤的溫度占據嘴唇,甜味在口腔迸濺開。初善的吻,甜的。
咂咂嘴,好像,真的很甜啊。
開春之際,我收到了君錯寄來的照片。那張嘉軼和君錯的合影。
我和初善找時間去了一趟書店,只有君錯的父親在。
天花板上越來越多慕名而來的情侶合照,君叔叔給我們倆也拍了一張。
掛上去的時候讓我們給照片取個名字,我想了許久,寫了一句話。
歲月風平時,衣襟帶花不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