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我家姑娘嫁進(jìn)賈府的時(shí)候,也是第一次見到二爺,那時(shí)候二爺剛?cè)⑿孪眿D兒,人倒也還老實(shí)。
我是陪嫁的丫頭,心里明白的很,這輩子我跟二奶奶就是一根繩上的兩只螞蚱,誰也離不了誰,所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若說我家二奶奶,那真的是女中的豪杰,脂粉堆里的英雄。在家時(shí)便能持家做主,凡事有個分明決斷。賈府里,太太是我們本家姑奶奶,加上老太太很是看重二奶奶的精明爽利,所以進(jìn)府沒多久,家里的大事小情便由著二奶奶作主。
我打小跟著二奶奶長大,她的能耐我在一旁看著,學(xué)著,一來二去,也學(xué)了不少經(jīng)事為人的本事。我想著,二奶奶是個口齒上不饒人的主兒,手段有時(shí)未免太過凌厲,有損陰德,可劉備還得有個諸葛亮呢,她自然也需要人幫襯。依她的性子,別人是斷斷不放心的,只有我,連個父母家人都沒有,家養(yǎng)奴才,再怎么折騰也翻不出什么浪,又因?yàn)槲掖蛐∷藕蛑m是主仆,但到底有情分。所以,她放心我,我忠心她。她想到的,我?guī)退k到;她想不到的,我替她周全。圖的就是這一生,彼此做依靠,好好過日子。可誰成想,我家不爭氣的二爺卻是一個吃著碗里惦記鍋里的主兒。
把我收房,我是不樂意的,可也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兒。二奶奶的脾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么?就因?yàn)槎斈榛ㄈ遣莸拿〔桓模瑑扇藳]少生氣拌嘴。靠我拉攏二爺?shù)男模秃帽饶脗€繡花枕頭拴一匹野馬,沒的我里外不是人。可人生命運(yùn)怎么能由我做主?
上次二爺和二奶奶因?yàn)轷U二家的大鬧了一場,平白無故的就牽扯到我,二奶奶罵我也就罷了,可二爺竟然為了一個賤婦打我,我竟不如這樣一個偷來的女人!
我知道二奶奶是一時(shí)生氣,心里再不會疑心我。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能過來哄我,跟我說些體己話,我也就借臺下了。可二爺再怎么賠不是,我笑歸笑,可這心里早就寒了幾寒。他果然不是一個知心的,倒不如寶玉更懂女人心。
偷娶尤二姐也好,跟多姑娘偷情也罷,這些事情,我也不放在心上。在賈家,我們不過就是主子身邊的奴才,就算生了一男半女的,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個姨娘,誰能比誰更好些?唯有彼此關(guān)照,多多照拂,周全了里外才能安生。
都說我生的好個模樣,性情又好,做事又有分寸,可誰知我在這夾縫一樣的人生里,多少次暗中思忖,我的根到底在何方?
罷了,人生一場,我若是浮萍,好歹還有主家這個池塘。都說樹倒猢猻散,何不在樹未倒時(shí),大家撐著,不為情意,也為體面的活著?
平兒,平兒,原也是為平事而生的,我無悲喜,也不委屈。
姥姥有話說
紅樓夢里最讓人感嘆的就是香菱跟平兒。因?yàn)橐粋€小朋友的關(guān)系,今天我先寫平丫頭。
說她可嘆,是因?yàn)槊髅饕粋€美人胚子,智商情商雙高,籌謀手腕,不輸鳳姐,溫婉大方,待人隨和,可偏偏就給璉二爺當(dāng)了房里人,還守著鳳姐那么個醋壇子。
是性格決定命運(yùn)呢?還是命運(yùn)決定性格?真也說不清到底是平兒的性子決定了她就該處于夾縫當(dāng)中,還是于夾縫當(dāng)中她養(yǎng)成了這種性子。我只看到她,為了打小跟著的鳳丫頭,用心辦事,里外周全。明明終日與虎為伴,卻終究是一副菩薩心腸。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大觀園里一天多如亂麻的事兒,主子奶奶,小姐丫頭,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女人多了,那不是唱戲,那絕對是拆臺。要不是鳳姐狠辣決絕震得住,也真沒人收拾得了一個個的爛攤子。可鳳姐再能,也得有幫手。要不怎么說做事需要團(tuán)隊(duì)呢?一個作風(fēng)凌厲的領(lǐng)導(dǎo)者,必須要有一個行動力、智力以及平衡力超強(qiáng)的下屬。平兒和鳳姐的革命搭子,絕對是成大事的黃金組合。唯一遺憾的是,身份不同,注定平兒是個受委屈的角色。可你要說平兒真就苦到不行,我覺得大家也未免太過朽人憂天。鳳姐再狠毒,她也知道平兒對她是一片忠心。鳳姐就算再霸權(quán),也知道身邊得有個人為她遮遮掩掩。鳳姐是精明的,她越精明,越知道平兒的重要性。
一個人若還有被人利用的價(jià)值,那么她至少還有舞臺可以施展。
都說平兒是中國歷史長河中偏房侍妾的人生縮影,是那個時(shí)代二奶(此二奶非彼二奶)生存的典范模本,悲不在于她個人的悲,嘆也不在于她個人的嘆,可拋開這些宏大深刻的剖析,單單來講這個人,我感慨的是,本來柔弱的一個女人,本該受到愛護(hù)與呵護(hù)的佳人,卻用她的柔情與聰慧平衡內(nèi)外,卻為她安身立命的家園竭盡心力左右周旋,卻以她并不強(qiáng)大的臂膀盡力保護(hù)著更為弱小的人,這份才能,這份心性,足以讓人為她心疼,為她點(diǎn)贊!
險(xiǎn)境從不生嬌花,卻向墻內(nèi)嘆紅顏。人生就是這樣,無從投訴,無從計(jì)較,唯有真性真情,撫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