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夢

刨除個人情感來講的話,我的家鄉是一個美麗的地方;而如果講心里話,我的家鄉是一個可愛又美麗的地方。

總是有一個時節,我的想念家鄉的情緒會大面積地爆發,我會瘋狂地想要知道有關家鄉的一切。這個時候,我就要反反復復地聽我們家鄉的歌,哈尼歌、俺斗的歌、《長街宴》,這些歌里滲透著濃郁紅河風情,聽到有如置身于其中;我會不斷地鍵入“紅河”搜索有關的視頻、新聞,看最近發生的事,在那些親切的面孔和語言里尋求慰籍;我會再看一遍電影《紅河》,然后想起很多發生在那里的故事。我會想要和那時以來的朋友通話,特意不用那日漸成為日常用語的普通話,而是用家鄉話交談。我會避免尋找與紅河有關的文字,在那個文字不發達的地方,文字的表達會顯得隔閡,千百年來,我們那兒的人行動,修建并在梯田里勞作,勞作的間歇唱歌,以此表情達意,文字不過是后來人附庸風雅,笨手笨腳搬弄的尸體。

雨是我們那兒的幽靈,盡己所能地滋養那片土地,年復一年使我們豐足,而在正經的工作之余,它變得心靈手巧,盡情妝點我們的山河恒常美麗。于是,雨季便成為我最喜愛的季節。

雨季很長,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我們看著淅淅瀝瀝的雨,在雨中放牧,在雨中回家,在淋雨的房屋里做飯,談天,規劃往后的日子,也有很多的時候,我們極其不情愿地走進雨中,去那討厭的學校。長久以來,大人們似乎知道什么時候下雨,什么時候會停,他們總是會適時地安排生產,人和雨合作默契,極少發生意外。我想,我們農業民族與自然是否早就立了契約,要和諧共處呢?所以在適當的時候,雨停了。

雨后的山水是最美的山水,藍天像剛洗凈一樣藍,白云像剛洗凈一樣白,一座座的山從頭到腳青翠,一條條的水像白綢布掛在山頭到山腳。下雨過后,滿目的風景都調高了色調,變得清新可人。我很喜歡雨后的河,河水都變成白色,在青山里時隱時現,就像一塊長長的白綢布在隨風飄動,那樣輕靈。當然,即便沒有下雨,河水也會有一段總是白色的,那就是遇到瀑布的地方。到了雨季,就會有很多瀑布掛在山上,白白的掛在青翠里。它們有的在山頭,有的在山腳,走在路上的時候,仰起頭或者俯下身看到,總會為它們美麗的模樣著迷。等天晴,走到瀑布腳下,就會被它的磅礴氣勢震撼,再不好說這是一塊迷人的白綢布了。可是我們會很享受,站在瀑布腳下,感受撲上面頰的水汽,涼涼地沁人心脾,在酷熱的夏天,這成為最美妙的體驗之一。

現在,我躺在這簡陋的出租屋里,聽著俺斗的歌(歌里帶著濃郁的原生態紅河風情),滿世界都是山清水秀。

我聽家鄉的歌,看家鄉的電影,寫家鄉的文字,有一個變化是,我似乎不那么想要找一個朋友用家鄉話聊天了。這可能源于人與人之間隨著時光流逝無可避免的疏遠,也可能是我想要一種更實在的生活了。我想,這樣隔三差五地依靠信息時代的便捷,不如經年累月的分別以后坐在一起痛飲一頓來的實在,是的,朋友們,喻琪說那么多不痛不癢的話,不如聚在一起的時候痛飲一杯來得快活。去年我在街上見到馬林,那已經是在我們畢業五年后了,五年后的見面竟然毫無生疏的感覺,他邀我去他家,殺雞作席,好好地喝了一頓。這樣的感覺,是我現在最想要的了。

行文似乎和最初的構想有點偏離,我本來是想起了家鄉的山水,又想起了那片山水里的人,概而論之的人。沒想到會變得這么具體。現在我得抽離出來,按照原計劃泛泛地去說了。

我生活在我的家鄉的時候,見到一些女性,我想那是母性的形象。最初,女性在我的印象里就和我媽一樣,她們都是母性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夢里,我記得我睡在一個女孩的床上,夜半微涼,她替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更多的身體。小時候我媽就是這樣照顧我們兄弟的。

我小時候喜歡到處走,山山水水地走來走去,有一次來到隔壁的村莊,遇到一個老阿姨,她把我手上的玩具電話搶了去,然后站在離我幾步開外的地方很開心地招呼我,我不知道她要干嘛,也聽不懂她講的話,心里很憂慮。我現在回想起來絲毫沒有討厭那個人,她看我木然地站著,自己就拿著我的玩具走了,還不時回頭招呼我。我當然跟了上去,我得拿回我的玩具,可是那時我很害怕,一直以來,村里都有關于這個村這個民族的種種邪惡傳說,我越想越害怕,跟在她后面也越來越猶豫。我想這些她看出來了,所以就把玩具還給了我。那個時候,我看到她眼神里的慈愛。現在我回想起來,她是因為喜歡我才逗弄我的。

三年級我就去他們村里上學,接觸他們本村的同學也很多,慢慢就喜歡那個民族了。有一天坐在我后面的女同學拿來一些樹葉,那是類似棕櫚葉的葉子,被她剪成小截,拉開來像風琴,捏住一端打開又像扇子,她送了一個給我。我想那時我們還不認識,到最后可能也沒有彼此認識吧,因為那個學期以后她就退學了。然而我記得她,后來常常見到她在家門口刺繡,就感覺我喜歡她了。她們那個民族,女孩的嫁衣都是自己縫的,所以她們在很小的時候就學習刺繡。放牧的時候坐在樹下縫,下雨的時候坐在家里縫,聊天的時候也縫,幾個姑娘坐在一塊,每個人都拿著針線,拿著布,相互指導,分享自己的經驗和花樣。

而我們族,只有媽媽那一輩會縫制自己民族的服裝了。

我們是哈尼族的一個小支,人口只有一萬人,也許這使得我們沒有定力,更加難以保存民族性。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們族的漢化趨勢越來越嚴重,我也在慢慢忘卻我們的一些詞匯,現在成長起來的人很少再穿民族服裝了,甚至一些人已經完全不會講自己的民族話了。在漢族把持資源的國家,我們勢必會這樣,我只是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后來我在街上看到戴著頭巾的回族,她們旁若無人地保持著傳統的習俗,心生愛慕。然而這種愛慕沒有持久,等我知道其中的一些偏激,不得不敬而遠之。沒有改變的是,我的對傳統的認同,以及對傳統的愛。無論如何,我覺得善變不是一種好的品質,不論對于個人,對于集體,對于民族來說都一樣。所以我渴慕持久的友情,我希望我的每一個朋友不論歲月如何變遷,相見時還如最初深情。

關于傳統,我覺得我們民族保不住傳統是一種悲哀,而對于中國人,丟不掉歷來就有的一些品性也是一種悲哀。“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是形容大多數中國人的,我忘了在哪里見到,覺得特別貼切。遇到難題,很多人第一反應就是保全自己,采取置身事外的態度。有人說這是理智,我覺得理智也是有前提的,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所有的理智都不過是自私的辯護;而站在解決問題的立場上,理智就會把問題條分縷析,弄明白起因對策,幫助我們解決問題。所以你和我講理智,我卻想要和你講根植于人們心底的利己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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