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杏身上,我發現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她的結巴是間歇性的,偶爾發作。當我教會她寫名字,她第一次把王小杏三個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寫在作業本封皮上時,她高興地咧開了大嘴,眼睛里兩汪泉眼照進了陽光,閃爍著碎銀子一般亮閃閃的波光,似乎連白亮亮的牙齒都迸發著光彩,她也學會把黑臉蛋兒洗得干干凈凈,小麥色的光潤肌膚到了春上不再皴裂,配上她的大眼睛扁鼻子大嘴巴,好像也順眼了許多。
我也頗為自得,志得意滿地告訴她:“這就是杏花的杏,跟它同音的字,還有幸福的幸……”還沒等我顯擺完我的博學多識,就被興奮的小杏打斷了:“杏花可好看了,你見過沒”,她鼓著亮晶晶的兩只大黑眼睛問我,我倒是一愣。她絮絮叨叨又說道:“我家門前坡上就有十來棵野杏樹,不知道長了多少年,可粗了,一個人都抱不住,二月里杏花開的時候,像……”,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陷入了艱難的思考。看著我期待的眼神,她才繼續道:“紅得就像著大火一樣,對,白日里著大火,哪都燒到了,花稠的呀,照花人眼哩,站到樹下,抬頭看不到天”。我聽得心馳神往,實在無法想象“白日焰火”的繁麗盛景,只能纏著她,再講點,多講講。雖然我也生在鄉野,父母忙于工作,無暇帶我出去玩耍,我卻不曾見識她口中那個生機勃勃野趣橫生的奇妙世界。
慢慢的,她的輕微結巴神奇地不治而愈了,除了語速慢點,她說話和常人無異,也漸漸敢于和其他女生簡單對話幾句。不過,她那個自由自在的廣闊小天地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可以進入,她只和我分享她的田野趣事,那是她以前的全世界,是現在我們倆的神秘仙境。
下了學,我們總要到小河邊盤桓一會,她帶著我認識了很多野菜,馬過河,水芹菜,圓葉菜,斑點紅,羅羅蔥,什么人能吃,什么只能喂豬,我學得比解雞兔同籠問題可認真多了,很快就辨了個門兒清。
有時候運氣好了,還能遇到上游水庫開閘放水,沖下來好多小魚小蝦。小杏手巧,用柳條草草編個小籃子,就能網羅到很多,運氣好時,一個傍晚能收獲到好幾條手指長的小魚,指頭肚大的小蝦。小杏教我用小刀剖開魚肚子,取出內臟,洗干凈后,帶回家讓我母親和點面糊,放上鹽和五香粉,裹在魚蝦身上,溫油一炸,香酥酥嘎嘣脆,我一人能吃上一小碗,混個嘴兒香肚兒圓。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隔三差五打打牙祭,簡直是小孩子夢寐以求的美事,小杏幾乎被我奉為幸運女神。她也不藏著掖著,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經驗,想出什么不可思議的點子,都第一時間找我來實踐。
秋冬時節,水庫不再放水,沒了小魚小蝦,連螃蟹都絕跡了。想起那在鐵鍋里炒得微微變黃的小河蟹,臨出鍋時,潑一勺醋,鍋上騰起酸香的細霧,小河蟹外殼變得又紅又黃,嘎嘣咬一口,滿口粗礪直白的香酥,微微咯牙的顆粒感,幾乎讓人鮮掉大牙,每每想起來都讓我饞蟲大動,卻又無可奈何。可是小杏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