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尋著哭聲,蘇沫和纓緋來到了佛堂。偌大的佛堂原本供著正法明如來,即觀世音菩薩。如今,堂內除了菩薩的塑像以外,在東側還掛著一幅孝敏太后的畫像。 ? ?
? ? ?佛堂原是清心閣主殿,所以空間偌大。只要發出一點聲音,就回音甚響。隔著百菱窗,蘇沫和纓緋看到,一個一身素白的女子跪在觀音前啼哭。那臉垂著,烏黑的發絲擋住了大半張。
? ?蘇沫細瞧著,依舊從那細微的面容上瞧出了端倪。這是曾經伺候德妃身邊的冬璃。而今,她不是應該在阮慕言的房里伺候嗎?
? ?蘇沫推開門。冬璃倉惶地回頭,顯然沒有料到此刻被人打擾。
? ?“冬璃——你在干什么?”蘇沫問。
? ?“側——側夫人——”冬璃慌忙地福身,細白的面龐上顯然還掛著未曾摸干的淚花。
? ?“三更半夜,你不在嫡夫人房里,為什么跑到清心閣來裝神弄鬼?”蘇沫皺眉——難道,那日蘼蕪所謂的女鬼,其實也是冬璃?如今她已在阮慕言跟前伺候,這又是受她的指使?
? ?“側——側夫人息怒——”冬璃忙跪倒叩首道,“奴婢無心冒犯,只是——只是奴婢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才來清心閣——奴婢——奴婢只想償還多年的心愿。”
? ?“心愿?”蘇沫與纓緋對視一眼道,“你抬起頭來——好好把話說完,我自然不罰你,也不把你今夜的事情說出去——但若有半點虛假——我必當稟明嫡夫人和王爺,由他們做主。”
? ?“是——”冬璃再次叩首,她顫抖的身子似乎又證明她內心的惶恐——蘇沫不解,如果冬璃是阮慕言派來的,那么她決計不會害怕她去向阮慕言告發。
? ?冬璃抬頭,眸光中早已閃現晶瑩。她細巧的鼻子微微闔動,聲音哽咽說著:“奴婢來這里跪拜,這是想悼念自己失散多年的孿生姐姐春櫻。”才第一句話,冬璃已經哭得泣不成聲。蘇沫和纓緋默契地不打斷她的悲傷,只等她止住了淚水,才繼續說道,
? ?“我們的老家在榮陽,那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窮鄉僻壤。我和春櫻是孿生姐妹。可是在我們家,一共有八個兄弟姐妹。那年,我和春櫻都只有8歲。父母實在養不起我們幾個兄弟姐妹,他們見我和春櫻長得還算水靈,又是孿生姐妹惹人注目,就將我們一起托了關系賣進了宮。
? ?宮里的日子不好熬。我們姐妹雖都在不同的房里服侍,卻常常受主子的氣,挨打挨餓的事情,幾乎成了家常便飯。春櫻的性子和我不同,她性格倔強,不肯服輸。她說過,為什么我們注定是被賣的,而進了宮,又注定是要受主子們的氣。
? ?那些日子很難熬,可是我們相互鼓勵,相互打氣倒還過得去。有一天,春櫻說,她要學習醫理,如果有一技傍生,也會受主子待見許多。我知道后,也很鼓勵春櫻習醫。有時候,常常到御醫院,不惜作踐自己,向那些小太監們,討些醫書。”話至此,冬璃唇角微微抽搐,她的眼神有些暗沉,仿佛在看著一幕并不想再見到的畫面。
? “春櫻很爭氣,醫術學得很快。有時候我有一些傷痛,她都是一劑藥就能藥到病除。可是——我怎么也沒想到——春櫻努力習醫竟然是為了另一個原因——”冬璃咬著嘴唇,有些說不下去。
? ?“她——可是愛上了御醫院什么人?”蘇沫眸光含冷,下意識顫著紅唇,低低問道。
? ?冬璃眼里倏然一亮,詫異地看著蘇沫,怔怔點頭:“是啊——她愛上了一個御醫,她是為了接近他,才努力習醫的——只可惜,這事很快被上頭的掌事姑姑發現——那年,鎮西大將軍童遠聞大勝滿夷。先帝爺賜了不少宮人給童家。春櫻也在那張名單之上——至此以后,我們姐妹分隔兩地,此生沒有再見過。”
? ?蘇沫眼眶早已泛紅,噙著的淚花蓄滿眼眶,只是她強忍著不讓它墮下。纓緋不解,這個故事雖然可憐,卻讓她不能感同身受。但蘇沫怎么好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滿臉哀戚,好像是在悲傷自己的身世。但是,她沒有多言,仍舊默默聽著冬璃說話。
? ?“這些年,我一直努力向宮外打聽春櫻的消息。直到前幾年,才知道,鎮西王府里爆發了一場時疫,很多人染病而死。我心知春櫻懂得醫術,僥幸地想也許,她可以保自己周全。可是——”冬璃淚水奪目而出,洶涌落下,“可是——我費盡心力托的宮人告訴我,春櫻就是在清心閣侍奉。自清心閣的主子病死后,童將軍生怕時疫外泄,竟生生將里面的仆人全部關在里面,派兵全部屠殺……”原本跪著的冬璃說到傷心處早已哭岔了氣。她伏在地上哀戚,哭聲凄厲宛轉,讓纓緋和蘇沫都為之動容。
? ?“這一次——難道是你主動要求做王爺的侍妾?”纓緋抹著眼淚,問。
? ?“是——我想到這里,看看春櫻最后生活過的地方,為她燒柱香,燒幾個紙錢——盡一盡我這個妹妹的心意。這些年——春櫻太苦了——就是死——也是那么慘。”冬璃看著蘇沫,“原本嫡夫人安排夫人來清心閣時,我多想跟在夫人身邊服侍,可是——我是嫡夫人房里的人——我無奈——只能私下偷偷來祭拜——還望側夫人成全。”
? ?“夫人——”纓緋淚眼婆娑地看著蘇沫,“冬璃姑娘也怪可憐的——我們不要告發了嫡夫人吧。”
? ?蘇沫輕輕點頭,上前將冬璃扶起:“你的心意,相信春櫻在天有靈一定能夠寬慰。只是,你夜里常來哭靈,已經嚇倒了一個蘼蕪——若日日都來,只怕還會嚇到更多人——這事兒若是鬧大了——莫說是我,就是嫡夫人有心護你也是不能了——”
? ?冬璃拉著蘇沫的手點頭道:“夫人的話,冬璃明白——今天以后,冬璃就不再來這清心閣——只是——”她摸索著腰頭的月白束帶,摸出一枚殷紅的紅玉放在蘇沫的手心,“夫人——當年春櫻離開金曌宮前,將這紅玉留給我做個念想。如今她人走了——我也想將這紅玉埋在這清心閣——好替我給她捎句安慰。夫人——可愿意幫我這個忙?”
? ?“好——”蘇沫將紅玉拿在手心。她細細摩挲著這形似彎月的玉佩雖不是上好的玉石,卻質地溫潤,光澤晶瑩。可見持物之人將它把玩在手心多少次。“你告訴我——該將它埋在哪里?”
? ?“再過一個月就是春櫻的生祭——勞夫人在下月十五之日將紅玉埋在這廟堂之下。如此,往后日日來這里跪拜祈福的人,也全當做給春櫻祭拜。”
? ?蘇沫一愣——這樣的法子雖然不磊落,卻也是她這個妹妹唯一能夠想到的,替姐姐積福的法子。蘇沫明白,作為下人,她們總是在給主子們磕頭——也許只有死后,才能使些小計謀,讓主子給下人叩頭,“好——我明白——”
? ?冬璃梨花帶淚的臉終于微微泛出笑意,她福身施禮道:“多謝夫人成全——春櫻若地下有知,必保佑夫人早日得王爺的恩寵”
? ?王爺的恩寵?蘇沫面含冷笑——為什么她所需要的恩寵,一定要來自周家這個王族?想著死去的春櫻——她似乎更明白自己的心——是啊,從來她想獲得的關愛都來自于那個芝蘭如玉的男人。他溫情脈脈的笑容就是她莫大的幸福——她心頭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就算,他可能是那個一心要她去死的人——她還是愛得甚深。這——難道就是孽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