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來自有離十七

文|有離十七

楔子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眉。

南宮無衣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可逍遙自在,卻不想還是遇上了這命里躲不過的風,逃不過的雪。

曾經風流倜儻的無衣公子宛如一個癡情大少,懷抱著他的嬌妻問:“娘子,你是怎么看上為夫的?”

他嬌美的娘子一改往日的迷糊,臉上染了一層緋紅,“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一)以身相許

晌午過后,頭頂的驕陽似火一般熱烈,把大馬路曬得滾燙的,路邊的小攤小販都紛紛收了攤去陰涼處歇著了。

此時若是能在茶樓里點幾碟點心,品一壺香茗,順便聽幾個時辰的評書,便是再愜意不過的了。

茶樓正中搭一個方臺,應有兩尺高,說評書的老人正襟危坐,手中一把折扇,桌上一方醒木并一壺茶。

下方座無虛席,安靜的聽著老人講述,并無人多言,只是偶爾有午后的蟬鳴聲傳進這茶樓里。

說到緊要處,眾人入了神,便簡直要沉浸到故事中的恩怨情仇里去了,跟著故事里的人去經歷那些或悲或喜的人生。

一段評書講完,大家便也好像是在那樣的情景里走了一遭,生出許多感嘆,不過末了也知道,終究是別人的故事。

此時便正說到半月前轟動洛陽城的那么一樁事,南宮家的小公子放著武林盟主家與他青梅竹馬的關映月小姐不娶,卻娶了一個寂寂無名的孤女。

此事雖說是過去了半月,但洛陽城的百姓架不住獵奇的心理,依舊對此興趣盎然,聽得津津有味。

茶樓后園有一株高大的合歡樹,長勢極好,旁邊立著一方高臺,上面砌著一座精致小巧的六角涼亭,合歡蔥綠的枝葉恰好能伸進去,倒是相映成趣。

南宮無衣正悠閑地倚在欄桿上聽著茶樓里傳來的微弱聲響。

老人的聲音鏗鏘有力,“且說那武林盟主的女兒關映月小姐,生得貌美如花,當真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但諸位看官有所不知,這映月小姐自小錦衣玉食,父母對其寵愛有加,便如掌上明珠一般,雖說有貌若天仙之姿,但性子確是極不好相與的。年前,平城李家的大公子上門求娶,許是不討小姐的喜,便當場連人帶禮打發了出去,那李公子還平白挨了映月小姐一鞭……”

四面八方有風吹來,吹動了涼亭四個角上所掛的銀鈴,細細碎碎的聲音清脆而悅耳。

風吹動南宮無衣的發帶,他聽到老人還在講這映月小姐如何如何,唇邊的笑意便不自覺的加深了許多。手執云紋黑釉的茶杯,對著端坐茶具后的身穿湖藍色衣服的女子笑道,“映月,那說評書的正說你呢!”

關映月擺弄茶具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面前的茶湯清亮,水汽氤氳間,她頗為無奈地答他的話,“也只有這兒敢胡亂編排這些了,若換了別家,我早撕了他的嘴。”

南宮無衣撇了撇嘴,不以為然,說道:“人家倒也沒說假話,你確實是給了李公子一鞭子,還把他丟進了雪地里。”

“就憑他平城李家也想入我的眼,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況且李大公子那樣的品行,我可不敢恭維。”她說話動作都是極為溫柔嫻雅的,即使是說這樣的狠話,也讓人覺得是在說著溢美之詞。

見對方只是笑,并不接話,她便自顧自又說了下去,“你也真是奇怪,別人議論你的家事,你不介意也就算了,卻好像特別開心一樣。”

南宮無衣心中想著,這說評書的并沒有說我的壞處,我有什么好計較的,但他是不會笨到告訴她自己的真實想法的。“我南宮家的名頭再一次傳遍洛陽城,本公子覺得,挺好的。”

關映月好像接著說了什么,但他沒有聽到,因為現在他的所有關注點都在那個走進后園的身影。

他深邃的眼神透過合歡花葉的間隙遠遠瞧過去,一個著妃色裙衫的女子蹦蹦跳跳進了后園,他的嘴角便勾了起來,有幾分邪魅,又藏著幾分不滿。

關映月正疑惑他這是怎么了,卻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小橋子,本小姐來看你了,還不速速出來接駕。”

江橋是這茶樓的老板,墨發紅衣,方楚楚來到洛陽后,偶然與他熟識,一見如故。

南宮無衣沒少在楚楚面前語重心長地說江橋的不是,日常的對話總是:

“楚楚,他長得如此邪魅,肯定不是好人,為了你的人身安全著想,不要和他玩了好嗎?”

楚楚不聽,他便激動的痛心疾首,“是為夫長得不夠帥嗎?你為什么要拋棄為夫去和這樣男生女相的人廝混?”

楚楚:“……”

江橋其實并沒有南宮無衣口中說得那般妖艷如同女子,只是他眉眼間不似一般男兒一樣英氣逼人,加上他生得俊美,又喜穿紅衣,便頗有幾分邪魅。

“楚楚你已經不是小姐了,半月前你就成了南宮家的少夫人。”江橋其實教了楚楚許多事。

南宮無衣看著那女子似是若有所悟的樣子,覺得江橋這句話說得但是很中聽,突然覺得這個人也不是這么令人討厭了。

方楚楚似也覺得這話是很有些道理的,便改了口再一次嚷道,“小橋子,本夫人來看你了,還不速速出來接駕。”

南宮無衣的額頭上布滿了黑線,對江橋的那一點點好感迅速成了負數,“她是我南宮無衣的夫人,江橋這個占便宜的小人,總有一天我要把你丟到勾欄院去。”

江橋一口水沒來得及咽下,全吐了出來,只覺得無比的無語。

方楚楚一點都沒有在乎他的狼狽,開口便問他,“這件事編成故事讓人說了這么多天了,你不嫌煩我還嫌丟人!”

江橋一邊擦拭自己的衣裳,一邊回答她,“南宮夫人與盟主夫人親如姐妹,南宮無衣與關映月青梅竹馬,兩家都有結為親家的想法,只是沒有明說而已,卻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方楚楚截了胡,整個洛陽城的百姓都對事情的真相趨之若鶩,你應該覺得自豪。再說了,偌大的洛陽城,除了我這,有哪個敢公然說武林盟主和南宮家的事?”

楚楚姑娘看著他把自己的商人本質暴露得一點不剩,眄了他一眼,“所以,你就編了個南宮無衣英雄救美,方楚楚以身相許的故事,好滿足百姓的好奇心,順便賺得盆滿缽滿?”

“我并沒有編故事,他確實是英雄救美,不過是被你以身相許強迫的……”江橋還想說下去,卻聽得門外突然傳來聲響。

(二)有意為之

有人從空中往園子里潑了一盞茶水,不用說,江橋也知道這是誰的杰作。

方楚楚快步出了房門,抬頭恰好對上那張英俊的臉,隔那么遠,她其實看不清楚,但她能猜得到是南宮無衣。

他一襲霜色的衣裳,淡金色的陽光豎成一道道斜紋灑在他的臉上,有透過合歡的枝葉投射下的影,輕輕巧巧落在他深邃的輪廓,風吹動他的袍袖,從她這樣角度仰望他,竟似是有了一絲絲謫仙的味道。

南宮無衣探出頭來,看見下方用手遮擋太陽卻奮力抬頭看自己的人兒,面上似是驚訝一般,“楚楚,好巧,你是來尋我的嗎?”

關映月在心里翻著白眼。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自從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加上他變幻莫測的表情,此事她基本也就明了了。“你不就是料到她會來,才做這一場戲的嗎?”

想了想,又覺得他利用了自己,現在豈不是討了沒趣。

南宮無衣不置可否,并不打算解釋什么,他深知在女人面前,越是解釋越是解釋不清楚,所以他只是好整以暇地喝著手中的茶。

他的小妻子在下面呆了半晌,回頭望了江橋一眼,見后者點了點頭,便順著樓梯往上跑去。

南宮無衣見她那般急切的樣子,暗自覺得好笑,“你猜她第一句話會說什么?”

見關映月并不理她,他便自己說了下去,“她定會問你是誰。”

關映月臉上多了幾分戲謔,“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她說得如此有把握,只因他娶妻那日,她在婚房陪了一身紅妝的新娘子數個時辰。

噠噠的腳步聲眼看著就要到了跟前,南宮無衣低了眉,將眼中的浮光碎影盡數斂去,很有閑情逸致的給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她已作了婦人妝扮,發髻上斜斜的挽了一個環,簪著一支珍珠海棠步搖,墜著數顆米粒大小的珍珠,恰到好處的垂到耳畔,隨著她走動一下一下地輕輕搖晃。

南宮無衣想著應是昨日母親送過來的丫頭替她梳的頭,平常見她總像個未出閣的少女一般俏麗,今日難得添了些許端莊與柔婉,回去倒是要好好賞那丫頭。

他兀自想著,她已經邁上了涼亭,朝自己皺皺眉投來一個疑惑的表情,南宮無衣便報以一個好整以暇的微笑,她便轉過頭看向一旁的關映月。

關映月被她瞧得有幾分尷尬,剛想說話,卻聽得她突然開口問道:“你是誰?長得好漂亮啊!”

女為悅己者容,沒有哪個人聽到別人真心夸獎自己的容貌是不開心的,縱使這種贊譽關映月已經聽過了不下一千次,依舊不例外。

南宮無衣見她微抬了頭,視線剛好擦過楚楚的肩,朝自己望了過去,細細一對柳葉眉,滿含笑意的眼眸里亮光閃閃,似是含著一汪秋水,只是其中又有幾分驚訝,“關映月。”

眼光一轉,卻看見方楚楚回頭看了江橋一眼,后者則朝她眨了眨眼,仿佛在用眼神告訴她什么。

他突然覺得心情變得很差,還有一點點難過,可是自己居然像個女子一樣莫名其妙的難過,實在難以置信。

南宮無衣想著,自己肯定是最近太閑了,閑出病了。

那邊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話,他覺得方楚楚還真是個有本事的人,關映月原本那樣驕傲的性子,一般人她都是不屑一顧的,現在卻能拉著方楚楚說那么多話。

可是他一點都不想聽,但是偏偏那些話一字不差地落進了他的耳朵里。

見江橋慢慢踱了過來,南宮無衣便在這時候叫住了他,半是嘲諷的道:“近日靠著我南宮家這么一樁家事,你這茶樓可是多了不少客人啊!”

江橋在心中默默翻了一個白眼,但面上不動聲色,還是那樣溫和的笑,“你們夫妻倒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楚楚剛才還拿這件事和我說道呢!”

“我夫人自然和我是一條心的,楚楚你說是嗎?”南宮無衣特地加重了“夫人”二字,說完又朝方楚楚看了過去,似是在詢問。

方楚楚聽得有人叫自己便轉過身來看他,“你們在說什么?”

南宮無衣看見她眼中迷迷蒙蒙的,心中閃過幾分促狹,“沒什么,不過是江公子覺得這評書編排了咱們,心中過意不去,說是要送咱們一份大禮當做補償。”

不等江橋否定,他又適時的補了一句,“咱們夫妻倒也沒什么,只是映月跟著損了名聲,不若看她喜歡什么,也讓江公子落得安心。”

楚楚不傻,她原本有些幸災樂禍,但此時卻呆了一下,臉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哦?那其實也是我的不是,小橋子你便連我那份也一并補償了吧!”

關映月見他們一口一個“補償”的,剛想拒絕,卻被南宮無衣接了下去,“既如此,我就替映月多謝江公子了。”

江橋在一旁哭笑不得,只好硬著頭皮應下了,“那,不知姑娘喜歡什么?”

不等她開口,南宮無衣徑自接了下去,“我看她前幾日似是看中了錦閣的一張七弦琴,江公子倒可以考慮考慮。”

他說得極為淡定而熟稔,明明對著江橋說話,眼睛卻瞟向了一旁的方楚楚,眼見她臉上的表情變得不忿而生動起來,心中倒是有幾分得意了。

果不其然,他話才說完,小丫頭就炸了,“人家喜歡什么東西什么時候由得你來做主了,你操錯了心事小,我們送錯了禮惹得人家不高興,事可大了。”

“我們”兩個字聽來分外刺耳,他看著泛著晶亮藍光的炭火,暗自冷笑了一聲,卻笑得越發溫和,夾了干凈的杯子注入茶水,“你這是怎么了,是渴了嗎?映月煮的茶很香,你嘗嘗。”

他的小妻子只覺得自己要氣死了,小臉紅撲撲的,“你才渴了,你全家都渴了。”

他想她真是傻,氣得連話也不會說了,“渴了就喝茶。”

方楚楚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心中又羞又惱,登時將那茶水拂去老遠,那燙人的熱茶便盡數潑到了地上,所幸的是不曾有一滴落在南宮無衣身上,“懶得理你。”

南宮無衣的臉色沉了下來,見她匆匆忙忙轉身就要走,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哪?”

方楚楚一把將他推開,“我回去,不礙你的眼。”

已過了晌午時分,外邊的太陽光卻依舊強烈而刺眼,“這么熱,你等一等再走。”

“我喜歡在太陽下面走,你管不著。”

見對方并不承自己的情,南宮無衣收回了眼光,輕叱道,“隨你。”

(三)壁國南宮

南宮無衣回府時已是深夜了,上夜的小廝開了道小門將他迎了進去,不敢驚動府上眾人。

追溯南宮家歷史還得從千年之前說起,那時候,南宮家族還是壁國的守護者。

南宮家的先祖曾救下鸞鳥一族,鸞鳥為報恩情便與之結成契約,南宮家從每一代的嫡親血脈中挑選最優秀的兩人學習術法,一旦學成,他們便可以在最危難的時候召喚鸞鳥,御空迎敵。

一千多年過去了,斗轉星移,時移事易。壁國已經在時間的滄海里成為了史書上薄薄的幾頁紙張,南宮家族也歷經興衰榮辱,此等術法自然是已經成了傳說。

南宮家雖然失去了召喚鸞鳥的能力,卻依舊在江湖中贏得了一席之地,近十年又多涉及生意買賣,在珠寶方面最為得意。如此一來,倒成了江湖里的生意人。

南宮家第二十一代家主南宮彧治家嚴明,敦促家中子弟習武學文,一樣也不能落下。再者他向來不允許幾個兒子插科打諢,斗雞走馬,故而南宮無衣三個兄長俱是潔身自好,即使是習武之人,也總是給人謙謙君子之感。

南宮無衣是南宮彧最小的兒子,在家排行老五,上頭三個哥哥并一個姐姐,含著金湯匙出生,又長得招人喜愛,老夫人和夫人都對他疼愛有加,故而從小便貪玩慣了,平日里又喜歡到處嬉鬧,南宮彧多次狠了心要管他,但總是礙著老太太和夫人,不曾下得狠手,不過禁足罰跪。屢教不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去了。

年初,洛陽寸深的雪還不曾化,南宮無衣留了一封書信便離了家,說是要游歷江湖,南宮彧氣得揚言要與他斷絕父子關系。

半月前他回家來,卻帶了個少女,只說要成婚。南宮夫人勸南宮彧,小兒子成了家或許能安定下來也未可知,如此便也依了。

他這半月確實是收了心,也開始學著料理家中的生意,南宮彧十分高興,府里上下對方楚楚也是另眼相看,直說這丫頭看著跟個孩子似的,原來是真人不露相。

今日卻是個例外。

南宮無衣進得大門,穿過影壁,過了前部的大堂便直接上了走馬樓。

走馬樓曲曲折折,似游蛇逶迤,橫梁上落下竹簾上掛著的紅絲瓔珞,一直繞進深庭。

他今日酒喝得多了,又想起白日里關映月似是漫不經心提起的事,便頭疼的很,腳步也有些踉蹌,卻盡量放得很輕。

四周一個人也沒,只有溶溶的月光灑下來,照著他走了一路,終是到了盡頭,那是花葉葳蕤間的一處院落。

院門緊閉,他只得敲門,倒是把夜里看門的小廝嚇了一跳,他便問起怎么不給留門,那小廝支支吾吾,“少夫人說公子今日不回家來,便不曾留門。”

南宮無衣覺得有些好笑,夜里涼快,風吹動墻角處的重瓣佛桑花,那艷紅的顏色在月光下被浸染成了紫檀色,白日那般熱烈的花在夜里卻有了幾分沉靜。他突然覺得頭也沒那么疼了。

方楚楚睡得朦朦朧朧的時候被驚醒了,她側身而眠,后頭好似有人在輕輕撫著她的頭發,頓時全身緊繃,只覺得寒毛倒豎。

掄圓了拳頭反身便要砸出去,只見對方反應極快,頭往后一仰便抓住了她的手,熟悉的聲音傳來,“白天還沒鬧夠?”

聽他語氣里透著微微的不滿,她白日里的委屈又來了,頗為厭煩,“誰要和你鬧了,大晚上回來嚇人。”

南宮無衣也不接他的話,直接便要掀被子,卻不想她死死按住不肯放手,有些無奈,“你往里面讓讓,讓我進被子里暖暖。托你的福,丫頭們連熱水也不曾備下,雖說是六月天,但那涼水也忒冷了些。”

聽他這樣說,她自己也覺得是有些過分了,語氣便軟了幾分,“你沒說清楚,我便以為你今日陪映月飲茶,賞月,是不肯回來了的。”

他便趁她愧疚的當口,迅速掀了被子躺了進去,“剛說不鬧了,現在卻還在較勁,你是從哪看出來的我有和她飲茶賞月的心思?”

方楚楚往里面挪了挪,似是劃分了楚河漢界,“算了,你有沒有我也管不著,說到底我也不是你的什么。”

話剛說完,卻見他側過身來支起半邊身子和她說話,“你說話總是這樣,當著那些人的面,你說此生情根深種,非我不嫁,轉頭卻又好似我逼你的一樣,恨不得與我形同陌路。我費心費力救你于水火,你這樣過河拆橋,還有沒有良心?”

“我……我哪有過河拆橋?”

他的發絲順著后頸滑落到她的臉側,如同綢緞一樣冰涼,他應該是剛洗了澡,身上的味道很干凈。方楚楚只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便想著往里翻個身,背對著他,不想他好像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還不等行動就被他抓住了。

南宮無衣的聲音聽上去是老大的不高興,好像別人虧欠了自己,“你看看哪個男人大婚之夜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不屢行義務的,也罷,你要是再這樣也行,我不過是多娶幾房妾室罷了,總之咱們看誰能拖到最后。”

她便又急了,“你敢!”

他冷笑了一聲,“你看我敢不敢!”

他真生氣了,方楚楚便覺得和他爭吵沒意思了,聲音也小了下來,抱著僥幸心理,“江橋說過你不會的,要不然我也不敢找上你。”

南宮無衣在夜色里皺了眉,氣極了反而冷靜了下來,“又是他,你便那么信他?他還與你說了什么?我倒要看看他整日里教了你什么!”

方楚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當他是好好和自己說話,便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卻越說覺得越委屈,“他叫我不要跟你嘔氣,他說男人大多朝三暮四,你雖然現在不是那種驕奢淫逸之人,但時間長了保不齊便也是了,所以他便叫我防著那些好看的女子。”

南宮無衣本是靜靜聽著她說,后來竟低低的笑了起來,“那你便聽他的?”

“江橋十歲闖蕩江湖,我不曾離開過蜀中,他說得對,我自然要聽他的。況且她長得那么漂亮,又是你的青梅竹馬,會泡茶給你喝,會談琴給你聽,你自然是喜歡的。”

方楚楚想起自己留在蜀中的日子,那樣的無憂無慮,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氣,又什么時候這樣覺得自己比不上別人,覺得自己這樣一無是處。

想著想著便差點要哭出來,卻聽他一本正經說道,“在你心中我什么時候變得這樣膚淺了,況且你說的這些事,南宮府上的丫鬟也能做吧!”

“你不用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要是真想娶什么妾室,我也不攔你,蜀中那邊我讓江橋幫我瞞著就是了。”她只覺得這個人不過是哄自己罷了,眼淚到了眼眶,連忙翻了個身。

他從后邊把她攬進自己的懷里,緊緊的圈住,在她耳邊輕輕說話,似是呢喃,“還記得下山那日,我在殿里說了什么嗎?”

她便想起了那日她固執的要和他下山,她怎么可能不記得,那是自她到這個世上后聽到的最好聽的情話啊!

“記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用手慢慢的撥弄著她的發,語氣令人安定,“那就好,你若是再不放心,我下次出門便讓你定點來接我回家,好嗎?”

她沉默了一會,終是應了,“······好!”

隔了許久,久到她就要睡去了,似乎是他啞聲輕輕的問,“江橋什么時候回蜀中?”

她憑著意識答他,“他說有事,先不回。”

(四)風雨夜歸人

一縷縷淡金色的陽光從門外漏進來,日頭高高掛起。

南宮無衣挽了簾子,眼光穿過十二扇的紫竹屏風,放到了遠處。

天光大亮,廊下綿延纏繞的羽葉蔦蘿花開正好,有幾條枝葉攀上了窗臺,透過陽光的映照,在窗格上拓下了俏麗的影子。

那影子一路攀爬,恰好觸到那紫檀木的梳妝臺,一把玉牙梳安放在桌面上,隱約纏著她的青絲~~~

他不忍驚動她,梳洗一番便轉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叫來丫頭交待把蔦蘿的枝葉剪剪,卻聽那珠簾里傳來響動。

方楚楚把頭探了出來,頭發凌亂,迷迷糊糊的,還不清醒,卻固執的問他,“昨日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南宮無衣想起來覺得有些好笑,只好一五一十的跟她說,“今日我去鋪子里查賬,晚間在杏花樓談生意,你若要來,酉時初刻來就可以了,免得你久等。”

她似是很滿意這樣的答案,點了點頭,又想起了什么,“杏花樓嗎?記得給我帶些松子穰。”

那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果然是為了吃,他便走近了和她說話,“吃貨,我記得便是了。只是有一點,今日不準再去找江橋。”

看她揉了揉眼睛,一臉疑惑的樣子,接著叮囑,“去的多了,總有人疑心你身份的。”

她點了點頭,從善如流,“那我也記住了。”

南宮無衣摸了摸她的頭,終于轉身離去。

原本以為她只是一時幸起,過不了幾日便憊懶了,卻不想她竟然堅持了半月,且熱情不減。

南宮無衣日漸忙碌了起來,晚上回得也越來越晚,方楚楚卻依舊風雨無阻的去接他。

那青油布的馬車,有時候停在杏花樓下燈火闌珊的角落里,有時候停在珠寶鋪子燙金字的紅燈籠下面,有時候停在城門口高高豎起的青灰色城墻旁邊……

南宮無衣也有幾次忍不住勸楚楚不要這樣辛辛苦苦的等,但楚楚從來不聽。

她覺得他可能不會懂,等待是如此漫長而難熬,可是一想到等的那個人是他,一切就變得充滿期待而美好了。

今晚,熟悉的馬車再一次停在了里仁巷的巷口,月光清清冷冷灑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兩邊的房屋高高低低,屋檐上的瓦片整整齊齊,有輕輕的聲音隱隱傳來。

方楚楚凝神靜聽,只聽到遠遠傳來幾聲貓叫聲,狗吠聲,夾雜著深深院落里婦人教訓頑童的聲音。

“什么時分了?”她掀開車帷,輕聲的問車夫,卻被濃濃夜色中的深深巷子里那個身影吸引了目光。

如果沒記錯,他今日應該穿的玄青色的衣裳,此時隔著夜里薄霧,卻壓根看不到顏色,只是他行走的姿態與風儀,她記得清清楚楚。

不等車夫說話,她便跳下了車,手攀上他的肩才覺得不對勁,血腥味撲面而來,他胸口上的衣服明顯被利刃劃了一道,白凈的中衣被血染紅了,她錯愕的抬頭去看他,他面上毫無血色,額上蓄了密密的一層汗水。

方楚楚的臉色都嚇白了,聲音顫抖,“南宮無衣?”

他說話有氣無力,卻依舊只管寬她的心,“我沒事。”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經過簡易處理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了,方楚楚一面匆匆吩咐小廝去請大夫,一面在丫頭的幫助下將他扶進了房。

從子夜守到天明,方楚楚看著南宮無衣,突然想起了姑姑,那個風姿卓絕的女人。

那時候她吵著要下山,姑姑給了她兩個選擇,成為一名殺手,過刀口舔血的日子,或者嫁人,從此隱姓埋名,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就問,為什么?

姑姑說,又要光明正大,又要逍遙自在,這世上哪有這樣好的買賣?人活著,總是要有些難過的地方才能好好走下去的。

她選擇了后者,原本覺得歲月靜好而安穩,生活恬淡而愜意,此時才發現,命運,從來都不曾對誰有過優待。

她終究還是在天將明的時候趴在床側睡了過去,卻睡得并不安穩,清晨便被丫鬟走動的聲音吵醒了,恰好南宮無衣也從昏睡中醒來。

其實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還未醒,這樣的場景和三月前一樣,他從昏迷中醒來,她還沉在甜甜的夢里,約莫是夢到了洛陽的繁華吧!

可是,那一刻最大的問題應該是,為什么她會在自己的睡塌上?

南宮無衣還來不及驚愕,開門進來的侍女已經尖叫了起來,然而這不是最不幸的。

最不幸的是,他赫然發現,那個需要考慮的問題應該是,自己怎么會在她的睡塌之上?

她呢喃了一聲,幽幽醒轉過來了,南宮無衣便也裝作恰好醒來。

她關切的和他說話,語氣里是莫大的慶幸,“好在傷口不深,大夫說你只是失血太多,休息幾天就會好了。”

南宮無衣倒是很冷靜,沉著的開口,“一點小傷,原本也沒什么事。”

然后就像預料之中的那樣,看見了方楚楚瞪大眼睛仿佛發現了怪物一般難以置信的樣子,“這……是小傷嗎?南宮無衣,你心也忒大了點吧!”

他側目看她,眼神里有一閃一閃的光亮,“你在關心我?”

他很滿意的看到了方楚楚被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搞得一頭霧水,“要不然呢?你腦子是不是也傷了,昨天大夫沒說你撞到哪了啊!”

南宮無衣覺得如果自己再這樣的話,她可能會跑去砸了人家醫館的門,終于不再逗她,“那你和我說實話,昨天,你去了哪兒?見了什么人?”

方楚楚突然覺得這個話題的跳躍幅度太大,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臉高深莫測,“我就是知道。”

覷著他的臉色,在南宮無衣用各種鼓勵的表情和眼神催促的情況下,她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昨天在景華路遇到了一個怪人,說我是楚辭的女兒,還說要報仇,我罵他是瘋子,趁他不注意就跑了。”

南宮無衣心里小小驚訝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沉聲問她,“你確定你是跑的?”

“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我說過不用輕功的。”

看在她恨不得指天發誓的樣子,他笑了笑,“額……好吧!我相信你。”想了一會,又問道,“還有呢?”

南宮無衣看到她眼神繞過自己去看那繡錦的簾子,說“沒有了。”

他語氣便涼了幾分,反問她,“沒有了?”

方楚楚的眼珠轉了轉,信誓旦旦,“真的沒有了。”

“那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見你,看見你我傷口就疼。”他說著便伸手要去放下那簾子。

方楚楚一直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從來不向惡勢力低頭,怎么可能會被這樣幼稚的行為嚇到呢?

她向來是很堅決的。于是,她開口道:“有,我說還不行嗎?”

南宮無衣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哦?不是沒有了嗎?”

面對他這樣拿橋,方楚楚表示自己真的很無奈,“我……”

見她遲疑,他便接著道:“我知道沒有了,你走吧!”

“……?”

直到她癟著嘴大大的嘆了口氣,他便知道她就范了,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等著她的下文。

“我說,我昨天在馬車里等你的時候見著江橋了,他說看了場好戲。”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南宮無衣很生氣,是非常生氣,如果江橋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在他的胸口戳好幾個窟窿才解氣。可是,現在,他自己的傷口還疼著呢!

他氣憤至極,卻只能回頭對她說,“他不僅眼睜睜看著我挨了一刀,還說風涼話,這樣的人不值得交往,你們,絕交吧!”

方楚楚:“······?”

南宮無衣養傷的這段時間,洛陽城里突然傳出了一些風言風語,人人都道千星殿已故青龍星主留下了一個女兒,如今就在這洛陽城里。

(五)絕煞楚辭

楚辭是千星殿的禁忌,是十六年的時光都沒能掩埋的過往,明明已經被塵封,卻還是隱隱作痛。

他曾是千星殿最出色的殺手,青龍星主,位列四象之首。

有人曾見過他,那樣的容顏,風華絕代,一見君子便誤了終生,有人曾萬金請他殺人,那樣的不可一世,手執利刃,一出招就無人可擋。

可是,這個人,卻十惡不赦,令人聞風喪膽。

他在公主與駙馬大婚之夜掠走公主,血洗官宦世家,火燒鳥鳴澗,奪走姑蘇王家的傳家之寶……傳言,他還曾用他的劍,直指千星殿殿主。

于方楚楚而言,面對這些她不曾參與的過往,自聽來的那一日,便覺得不知所措。

有很多個夜晚,她獨自呆在千星殿的生離臺上,想著那些聽來的關于父親的流言,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為他的殺戮贖罪,可是姑姑和她說,眼見都是虛,何況是耳朵聽來的。

她的嗓音低啞,帶著蠱惑,像水面上溫柔的漣漪緩緩蕩開,但水底是驚濤駭浪的悲傷,“你不必去追究曾經,即使人們記得再清楚,那也只是過往了。你需要的只是忘記,雖然忘記很難,但是,我們一起忘。”

南宮無衣在廊下和江橋小聲的說話,江橋的黑色斗篷把他一襲紅衣都裹住了。

方楚楚曾無數次在正殿看到過許多人這樣的裝束,他們中的一些人下了山便再沒有回來,回來了的,兵刃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南宮無衣的表情嚴肅而沉重,周圍的氣壓都好像降了好幾個度,楚楚想起三個月前他在生離臺和姑姑說話時的表情,那時候也是這樣。

這個身份終究沒能瞞住,這樣的過往與曾經終究要讓他們為難。

江橋離去的時候大概是子時吧!方楚楚把腦袋縮在被子里,聽他們告別。

南宮無衣輕輕推門進來,她感覺到床側傳來動靜,他從后方擁住自己,“睡了?”

良久,她輕聲回他,“睡了。”

“睡吧!一切都會好的。”他的聲音聽來真是溫暖異常!

翌日清晨,南宮無衣在父親的書房呆了許久,出來時還沒有見到楚楚的身影,便有小廝捧了一封信急急送來。

關映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說她是個江湖女子,可是琴棋書畫詩酒茶,她樣樣精通,說她尖酸刻薄,可是聽她說話的人都覺得如沐春風。

南宮無衣此時便坐在她的面前,她擺弄著茶具,“今年新到的小江園,煎好了你嘗嘗。”

南宮無衣展開十二骨的折扇,悠閑地煽著風,“那我可得嘗嘗,我還以為再也嘗不到你煮的茶了。”

“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嗎?是父親做得過分了,我替他向你道歉,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她說得的語氣里頗有誠意。

南宮無衣聽著她話里有話的警告,笑了笑,道:“難不成你今日是特意來找我道歉的?那大可不必了,這點小事我原本也未曾放在心上。”

她終究是忍不住,以她對他的了解,自己若是不直說,他就會陪你一直打太極。“你什么時候也要在我面前裝糊涂了,你不是不知道,方楚楚會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

他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我原本以為不過是巧合,后來才發現,她和江公子來自同一個地方,打小便認識。你說是嗎?”她語氣依舊溫柔,如果換作別人聽了,會覺得像情人的呢喃。

他不同,他只是挑了眉看她,“哦?還有什么呢?”

很明顯,關映月并沒有得到令自己滿意的效果,她的聲音愈發溫柔,只是里面多了一絲絲惡毒,“你說,若是讓世人知道方楚楚就是昔日惡貫滿盈的楚辭的女兒,會怎么樣呢?”

他自顧自搖著折扇,口氣寡淡,“不怎么樣。”

“縱使你不顧自己的性命,那南宮家的名聲呢?”

看著她蹙著的眉,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從小到大的玩伴很令他不喜,“說了那么多,是不是該告訴我你今日的目的呢?你父親要南宮家的秘術,你要什么?還是說,你是他的說客?”

“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什么?”

看著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無奈而失落,南宮無衣覺得自己再呆下去只會更麻煩,當下就要走,“你不必送了。”

卻見她突然起身,聲音提高了許多,“等等,你休了她,我就會讓父親罷手。”

南宮無衣不想說話,便真的不說話。

“自我及笈之日起,提親的人踏破了府上的門檻,我都不愿嫁,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嗎?”

有時候人若是太自信了并不是一種好事,總是覺得自己的想法都是正確的,理所當然的,連一廂情愿也覺得是對別人的賞賜,對方應該感恩戴德。

南宮無衣頭有些疼,也有幾分可惜,這樣連朋友都沒得做咯!

“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你要是說完了我便回去了,楚楚還在家等著我。”

這對于關映月來說絕對是人生的恥辱,但是她覺得自己還沒有輸,“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幫助你的妻子,而不是像方楚楚一樣只能給你帶來麻煩。你別固執了好嗎?”

他驀然回頭,眼神里是她從未見過的凌厲,“你錯了,我要的不是一個能幫助我的人,我要的是一個我愛的人。”

(六)收下你

馬車在巷子里穿梭,南宮無衣想了想白天關映月的話,覺得頗為煩惱。低頭看著她安然的躺在自己的懷里,依舊是睡得不安穩的樣子,微微曲卷的睫毛輕輕顫動,覺得莫名的安心。

年初,南宮彧收到一封密函,上有千星殿的標記,是關于南宮家丟失了近二十年的一本古書。

南宮無衣受父親所托,替他去蜀中一趟。

那本古書是楚玉無意間在父親房間里找到的,古書上約莫是記載了與南宮家先祖召喚鸞鳥相關的一些事情,但那是壁國很古老的一種文字,現世已無人識得。況且這一千年來,再也沒有人發現鸞鳥這種神獸的蹤跡,所以當初丟失,南宮家并沒有太當回事。

但世人多貪欲,這樣的秘術,一旦被有心人知道,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千星殿不欲多生事端,故書信一封,準備物歸原主。

楚玉是當著千星殿殿主把東西交給他的,南宮無衣至今還記得她那日穿著海棠紅的衣裳,頭上扎著同色的發帶,嬌俏美麗。

她將書交給自己的時候極為舍不得,后來他才知道,是因為她父親在古書上留下了一個“玉”字。

她自幼便失去了父親,所以格外珍惜能找到的任何與父親有關的東西。

他還記得她那天利用子母杯將他迷暈后,伏在他耳邊和自己道歉,她的聲音那樣小,語氣里是滿滿的愧疚,但說出來的話,卻天真無比。

“你聽得到嗎?你應該聽不到,江橋說這種藥藥效很管用的。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找你幫個忙。”她突然停頓了一下,“怎么和你解釋呢?”

等了好久,南宮無衣都覺得她是睡著了,卻聽她輕輕說了起來,“我想要去外面,但是姑姑不準,她說要是別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會被別人抓去。你不要相信啊!我才沒那么弱呢!姑姑就是太擔心了。”

聽她急著否定的樣子,南宮無衣簡直憋不住想笑。

“你可不可以娶我啊?你要是娶我,姑姑就會允許我隱姓埋名和你去洛陽了。”

她的聲音小了下去,似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想的話,其實,只要陪我演幾年的戲就可以了。江橋說,十年后姑姑就管不到我了,我覺得,或許不需要十年,五年就夠了,洛陽離蜀中這么遠,姑姑管不到的。”

南宮無衣在心里翻著白眼,感嘆她口中的姑姑還是很圣明的,這樣的智商,這樣一個癡兒,走江湖肯定是被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南宮無衣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眼神里忽明忽暗的光閃動,“那么,本公子就大發慈悲的收下你吧!”

馬車停在了一條巷子盡頭的人家外,江橋已經等候多時了,南宮無衣小心翼翼把她抱了下來,越過江橋,把她交給了他身后的兩個女子。

語氣里是深深的不舍,“我用的藥不多,再過一個時辰她便有可能醒來,你們要好生照顧她。”

江橋支著下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放心。”

南宮無衣這次卻并沒有與他計較,只是鄭重的對他說,“拜托你了!”

楚玉的母親名字里有一個“歡”字,便取了一個和它的音很像的“方”字為姓,取父親的姓為名。

江橋北上洛陽,南宮無衣為避人耳目,帶著方楚楚繞道江南,走了許久的水路,再回的洛陽。

卻不想,這樣隱秘的事,還是被有心人知道了。

南宮無衣嘆了口氣,那就不能怪自己手下無情咯!

第二日,整個洛陽城傳得紛紛揚揚,南宮家無衣公子過門不過月余的新娘子便是楚辭的遺孤。

茶樓里的評書先生更是添油加醋,說得天花亂墜,百姓恨不得抓住南宮家的人詢問真相,奈何南宮家的大門緊閉,不僅如此,連店鋪都關閉了。

一連幾日,一個人影都不曾見到。

但是老百姓們鍥而不舍的精神可嘉,不管做什么,都能繞道南宮府,從前門繞到后門,真可謂門庭若市。

南宮夫人就著咸菜吃了一口飯,問自己家老爺,“無衣要什么時候才能把事解決啊?這天天咸菜也不是法子啊!早知道就叫他們多備一些菜了。”

南宮彧看了看把眼神都望向自己的自家兒子和媳婦,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大家又低頭吃自己碗里的咸菜。

這時候,南宮無衣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白米就咸菜的日子終于要到頭了。

江橋善良的伸出了援助之手,替他們采購了許多蔬菜瓜果,他們可以晚上去偷偷運回來。

眾人對他這種說法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事情是在十天之后解決的,武林盟主突然中風,召集天下英雄,宣布退位。

同時昭告洛陽城的百姓,楚辭的遺孤已經伏誅,并非無衣公子的妻子。

這一任的武林盟主算是善始善終,為江湖盡了最后一分力。

南宮家的人終于重見天日,像是脫韁的野馬,一連幾天在大街上逛了好幾天。逢人還要說:“清者自清。”

南宮無衣騎了一匹快馬,去接他的小嬌妻。

方楚楚拿眼瞪他,“南宮無衣,你可惡,居然敢拿藥迷暈我!”

在陽光下,他眼中是碎金一樣的光芒,“咱們扯平了。”

“胡說,我給你下的迷藥,你壓根就沒喝。”方楚楚說著說著就臉紅了。

他便笑,眉眼彎彎,說不出的好看,“那起碼能說明我在大殿上說的話不是假的啊!你還記得嗎?”

她的眸子清澈不已,“記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遠處傳來江橋的怒吼,“滾回去秀恩愛。”

他捂著傷口,那是武林盟主中風那日留下的。

中風當然是真的,但是是人為的,是慢性毒藥的結果。

盟主喜歡喝小江園,那幾日恰好新到一批小江園,關映月泡茶專用城外垂柳泉的水,水和茶葉里分別多了一樣東西,單有哪樣都不行,兩樣混到一起則有毒。

那日他算著時間到了便想著去看看,卻不想恰好被發現了,一場惡戰他并未受傷,卻不小心被那架他送過去的七弦琴砸到了。

南宮無衣二話不說拉起楚楚的手,真的走了,留下江橋在那不住嘆息,當初就不該挑撥楚玉去給他下藥。

(七)后記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這一生還有很長,既然拉住了你這雙手,在未來的日子里,即使有多少風雨,我都不會放開。

作者有話說:

之前期末考試,一直沒發文,抱歉啦!

老實說,這篇甜文是為了甜而甜,我把中間的虐都改了,希望用甜文開年,這一年能更甜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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