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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大哥之間并沒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雖然常常不如母親意愿卻也在她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而大哥和我之間似乎橫亙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在彼岸我在此岸，我在彼岸他在此岸，我曾想，要是大哥不小心跌入或被狂風(fēng)掃進鴻溝進而一命嗚呼，我們家是不是從此就太平無事了呢？我的世界是不是自此就大相徑庭了呢?
想著大哥的死能為家庭帶來安定而美好的生活我就興奮不已，他挑水、打柴、過河、犁地、咳嗽等等的一舉一動都讓我感覺到他離死神越來越近，弄得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怪不好受，有一陣子，我密切監(jiān)察大哥一舉一動，迫切希望他一口氣上不來就那么直挺挺死了，想到這里,我那種按捺不住的沖動幾乎就要點燃我.然而總是事與愿違,敗興而歸，但這份敗興之中又隱隱包含著那么一點點希望，大哥應(yīng)該好好活著，因為還有個姐姐,他要是死了,姐姐定然就不成為姐姐了。
我說到姐姐的時候，大哥濕了雙眼、囁嚅雙唇，我便改變主意，大哥是一輩子的而姐姐是過眼云煙，孰重孰輕不辯自明。我只能用想象幫助大哥，我想，大哥要是能像賣力氣那樣去賣力保護姐姐、能像我寬恕姐姐一樣寬恕姐姐，就算他襠里的東西只能撒尿，姐姐應(yīng)該也不會在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母親間或上趟集市，賣些雞蛋、米面之類的，換回點兒新鮮豬肉、油鹽，我不再跟那些比我小很多的孩子們玩耍，因為在我眼里，他們輕若鴻毛，同一根鴻毛玩耍，很無趣，但有時例外，比如母親又帶回某某家很能干的姑娘，我便主動接近那些小孩子，讓他們騎在我背上，他們讓我學(xué)狗叫我就汪汪，他們讓我學(xué)牛叫我就學(xué)哞哞，母親和那些前來相親的人就能掩面而退。
一個陽光普照的上午，我在神廟前獨自徘徊，看著那一河的溪水潺潺流淌，時間又有倒退回爺爺慘狀的危險，我趕緊原地翻了幾個筋斗，時間便繼續(xù)前進了。
這里的沙灘，是我們村子里大人孩子、雞鴨豬狗喜歡聚集的地方，我到達時，幾乎沒什么人，只有兩個小屁孩，我發(fā)誓，其中之一是給我上貢過牛糞的，見到我，還想用一貫的方式欺負我，結(jié)果被我?guī)拙淅兑粯拥脑挻鞖⒘虽J氣，嘀嘀咕咕“不跟你玩兒了”。
一個人的沙灘，思想可以漫無邊際，而我，根本就沒有打開思想的門，我刨開沙子，掏出一個深深的大坑，自己跳進去玩一會兒，出來后又重新掏一個深深的大坑，跳進去繼續(xù)自娛自樂，恍然間，我發(fā)現(xiàn)沙堆里全是太陽的光芒。
我以為太陽被誰摔碎了，埋進這沙層里，可是，抬望眼，圓圓的太陽好好地掛在天空，我翻了好幾遍，確實都是些金光閃閃的東西，但我看不出那些東西是什么，也難怪，有些東西，撕了揉了碎了破了能夠拼湊起來，不失原來的功用，而有些東西撕了揉了碎了破了便成了永遠的廢物。既然不是天空的太陽，難道地下還有一個太陽與天空的太陽爭輝？就像鏡子，把它能照見的物件反過來，任誰都取不走。我將來自地下太陽的碎片塞滿自己口袋，希望用它們拼出一個不同的天地。
回到家，我將這些東西掏出來，平鋪在桌子上，說來奇怪，它們都停止了閃光，我毫不猶豫斷定，那些閃光的東西都不跟我一起玩兒了，它們真是一群魔鬼！天空飄過來兩朵烏云，不一會兒就勾肩搭背的樣子，它們交集中鏤空的部分發(fā)散著白內(nèi)障白，很是猥瑣，我破口大罵，詛咒閃閃的金光死無葬身之地。
父親、母親和大哥回來，發(fā)現(xiàn)我情緒跌宕起伏，紛紛擔(dān)心我是不是病了。
母親晃動著我的肩膀，仔細端詳我身體每一個部件，而大哥和父親只是聞了我一下，就動手將沙子弄到墻角去了。
我悵然若失，拉著母親的手踟躕著走向墻角，沙堆里又見閃閃發(fā)光。
“碎片、碎片，太陽碎片！”我抑制不住狂放起來，掙脫母親，急切地想與碎片融為一體，“可跑不了啦！”
“沙子，知道嗎？”父親眼疾手快，沒等我抓起沙子便把我拽到他身邊，低聲道，“一把破沙子詐唬個啥勁兒！”
大哥用一把稻草遮蓋住沙子后，父親目光如炬地召喚我們回到堂屋。
“這鬧的，”母親雖然不明究理，但隱隱察覺出某些端倪，“小虎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兒了？”
“多大的事兒？”父親道，“讓他去吧。”
第二天，我再一次來到神廟前，又帶回去一些金光閃閃的沙子，父親終于發(fā)表了真知灼見。
“不管你信不信，我信，”父親正兒八經(jīng)道，“依我看，這就是金云母或沙金一類的東西，很像，確實很像。”
“啊，大白天的，你沒發(fā)燒吧？”母親說完，就要試試父親額頭的溫度，她的臉龐微微泛著喜悅。
父親一連說了幾個“去去去”，思緒仿佛飄到天邊去了，大哥雀躍著，肯定了父親所言不虛，都說，很久很久以前，淘金這一行當(dāng)是窮人家擠破腦袋都想去的！他們即刻鴉雀無聲、做賊似的縮頭縮腦起來。
第二天，父親破例沒出工，母親則和大哥一道前去。
父親還沒有從賊的模樣中解脫出來，略微地佝僂腰身，和我有一句沒一句地奔赴沙灘，可是，這一天，天公不作美，陰風(fēng)習(xí)習(xí)，沙灘上見不到閃閃的金光，父親依然不死心，他對天禱告，希望太陽招手即來揮之即去。
太陽沒來，我卻看到大花臉和一群人浩浩蕩蕩，看到我和父親后，大花臉招呼其他人慢走，他則叫著我父親：“大爹，貴干？”
“哦，天豹哇，我?guī)』⒊鰜砩⑸⑿模銈冞@是……”
“這不快過年了，戲班子準(zhǔn)備搞幾臺好戲唱唱，剛從上郵村觀摩了人家戲班子。怎么樣？小虎，好玩兒嗎？”
“我殺死你！”我答道。
“沒那么容易喲！”大花臉一身得意。
氣煞我也，我抓起一把沙子，憤怒地吼道：“老子砸死你，老子砸死你。”
父親一把擋開我的手，小聲喝叱著，隨后變臉般笑逐顏開向大花臉獻媚：“天豹，別往心里去啊。”
大花臉大大咧咧揮揮手：“把我說成啥人了，還跟他一般見識，好嘍，大爹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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