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漫畫家夏達的同名漫畫《子不語》。夏:沁荷滿塘;達:欲速則不達,達,則兼天下。九歲的小語父親莫宗實是古建筑修復學家,母親林顏是古字畫鑒定師,由于父母工作的關系,她們一家搬到了有明代古城樓、三百年歷史以上的青石街道并著木雕花窗的古樸小鎮麟趾鎮。
壹
幽人竹桑園,歸臥寂無喧。物情今已見,從此欲無言。
? ? ? ?和所有距城市文明社會有一定距離的村鎮一樣,在科技尚未占主導地位的古樸生活里,一定有散落在民間日漸式微的手藝人,他們世代操持著一成不變的手工藝,你去找他,多是布衫,鞋是布鞋,手納的鞋底,叩在上了年紀的青石板上,有低沉的堅若磐石的聲響,不過你要細聽,或者說只有走路的人他本身才可以聽到腳步的回聲;常年雕琢磨刻的雙手一定布滿了老繭,紋路粗糙,那雙手下游龍戲鳳,珠圍翠繞,魚鳥歡騰,花、鳥,摩挲之下,好像都有輕微的呼吸以及暖暖的心跳,所以那雙給了它們生命的大手是粗糙但很溫暖的吧。朽了的雕花木窗、斷了翅的鳥、折了枝的梅花都是有心的。而今的手藝人逐漸被邊緣化,進一步,他們無法滿足現代審美的古舊手藝不能夠被城市社會認可,因此沒能夠成為創作型的藝術家;退一步,在鄉村生活里,微薄的收入并不能夠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在鄉野田埂,鮮少人知梁思成和林徽因的農耕主導社會里,建筑幾千年來都被排斥在士大夫文化之外,他們有且只有一個世代口耳相傳的名字——“樣式雷”,“不過砌墻燒瓦,難登大雅之堂”。
貳
忘川之上,桑梓之下,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 ? ? ?太公公是鮮少人知的言能者,他是兩個世界溝通的橋梁,他在袁枚的《子不語》上看似信手涂鴉的圈注,實則是隨著候鳥一起過境的節歷神,太公公離世太久,“我”是他的后人,是本地新的言能者。神祗和候鳥一道飛過山巒,它們飛躍森林河谷,群山海洋,像風掀起金色的波浪。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 ? ? ? 麟趾鎮的東岳廟,往下的十層臺階,供奉著十殿閻羅,那是死去的人最后都會去的地方,長明的燈光,指引著最后的歸途,這是無論怎樣都不會迷失的亡者之路。在那個世界的人,會像我們想念他們一樣想念著我們,可能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見到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涉過忘川,可不可以不要忘記,愛與眷戀。
叁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 ? ? ?鶴妖阿衡是常勝將軍的心頭愛,一場大戰中,都指揮使為獨占軍功,殺了鶴妖,果然,百戰百勝的將軍突然之間一敗涂地,連最心愛的姑娘都保護不了,大概對“必勝”的信念開始動搖了吧。將軍忍痛下令將鶴妖燒成瓷器,禁錮其中,不得解脫,生生世世,他以為只要她懷著憎恨就不會消失,卻原來她舍不下的并非無法離世的恨,是和他的愛情,因為那天,她看見了他的眼淚。燒成的那只瓷有燦若霞光的絢麗色彩,是為祭紅,乃顏色釉瓷中極罕極珍之品。
? ? ? ?夏達的畫古風沉郁,大氣磅礴,她畫里的人物有一種很靜的力量,甚至是攝人心魄的那種以靜制動,不聲不響卻不容小覷,人物正面肖像的眼睛里有盈盈秋水的澄明,清澈明亮的那種,相視之下如迎月華。畫里的古風不止是上了年紀的青石板街道、木雕花窗、明清的城樓以及清墻黛瓦和端正威嚴的門楣。我尤其喜歡那戴著橢圓眼鏡的古董店老板,布衣長衫,銀須可握,一雙骨節分明,老樹一般紋路深厚的手掌,擁有綿長的溫度,因為那雙手摩挲過無數上了年紀的物什,而舊物里有溫度灼人的故事,所以我喜歡古董店,喜歡圖書館,每一次的側身而入都像一頭扎進故事的汪洋里,那種被世間事包覆的緊實感令人血脈賁張。
? ? ? ?我喜歡老人,一個老人就是一座圖書館。他們有那么多故事,那么多書上翻不到的百轉千回,波瀾壯闊。我以為老人和孩子組成了這世界上最簡單卻最好的幸福,前者是看透了,后者是看不懂,我到今天長到20多歲,和爺爺在一起依然玩得像孩子似的,說很多無用卻有趣的話,做許多無義卻好玩的事兒,大概天倫之樂不過如此。而童年亦充滿了奇思妙想的夢幻,童話一般:雪地上找小雞畫的竹葉,小狗畫的梅花,小鴨畫的楓葉以及小馬畫的月牙;祖父沿墻角種下的草莓是我整個五月日復一日的消遣;雷雨過后彩虹掛在當空,我赤腳站在積水的院落里,腳下是光滑的泥土,細軟的泥水從趾縫中溢出來,爺爺虛張聲勢地揚著巴掌追趕在屁股后面,我一出門躲在他目力不及的地方,深深喘氣,鼻息之間盡是雨后泥土的干凈混雜著李子熟透的香甜氣味,明媚了整個夏天。在四季分明的時光里肆意做夢,有一夢便造一夢。
? ? ? ?呷茶,早起,怕冷,長年累月和老人生活在一起,養成了這些老氣橫秋但獲益良多的習慣,喜歡節日的熱鬧,一樣喜歡獨處的寧靜。泛青的水晶葡萄,熟透咧嘴的西紅柿,杏樹上散落的蟬蛻,在滿月的夜里做過牽牛織女的夢。夏天夜中納涼,舉頭對月,指摘星辰,心遐蟾宮,祖父正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