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山河(五)(英烈歲月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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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事如露電

“鏘、鏘、鏘鏘鏘鏘……咚咚鏘……”

秦凌海斜靠在戲樓后側立柱旁,微合著雙眼。戲已開始,他便稍稍清閑下來。臺上的喧囂似已在另一個世界中回響。不知為何,在此時他才感到一陣寧靜。秦凌海雖從未干過這行,但他平素做事一向盡心。數(shù)日下來,倒也做得像模像樣。這些天中,上午無事時武芊常來切磋,武毅有時亦找他喝茶弈棋,倒也過得安心舒適;午后開始便漸漸忙碌起來,一應雜事多半要忙到戲院開鑼。今晚的三出戲碼是“探陰山”、“賣馬”和“文昭關”。秦凌海不似一般武夫,對戲文略知一二。正因如此,他也納罕武氏父女竟也兼通文武。武芊的武功似不甚純,有時似內家拳,有時亦有剛猛的招數(shù)。武毅雖未露過武功,但談吐雍容,顯是博學之人。

秦凌海又待一陣,見“探陰山”已開鑼,便溜出后院,來到戲院旁一個茶館。這樣的小茶館在南市比比皆是,毫不起眼。正因如此,邱震東今晚才約他在此見面。

他緩步走進茶館,找了個靠里面的座位,要了一碟花生,一碟糖塊,一壺花茶,慢慢邊喝邊等。不過半盞茶時分,只見邱震東與另一人走進茶館。他身后那大帽壓眉,看不清面目。邱震東掃了一眼,也不打招呼,徑直坐到秦凌海對面。

秦凌海本認為在茶館中見面頗為不妥,人多耳雜,難免泄露事機。但此事竟忽然覺得,此處甚妙,閑人來往,誰也不會在意身周的人說些什么。邱震東待伙計又添上兩個茶盞,稍停片刻,才低聲道:“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這位尚東升尚兄弟原與我共事,也是為此事受遣來此?!蹦侨司従徴ゴ竺保痤^來。秦凌海赫然發(fā)現(xiàn)這尚東升便是那日在街頭所見姓尚的賣藝年輕人。他心中一驚,只道:“幸會,幸會!”尚東升也頗出意外,不由嘿嘿笑了兩聲,“原來秦老弟是邱兄同門,怪不得好俊功夫!”邱震東不明所以。尚東升倒不介懷,三言兩語交待了那日情形。

一出“探陰山”剛剛落幕,戲院內一如方才?!澳巧袞|升竟然與師兄是一路,當真出乎意外。按尚家族譜,‘祥瑞錦云東’,他年紀雖輕,卻與尚家掌門同輩?!鼻亓韬;匚秳偛徘榫?,仍覺出乎意外?!皫熜终f這兩日高、袁兩人便有行動,今晚便要去袁府一探了?!彼吭谥由?,正在思索,“賣馬”已經(jīng)登場。這出譚派老生以前也聽過,如今再聽,心中卻莫明其妙涌上一股戚然。秦叔寶再英雄了得,落魄時亦當锏賣馬,慘到極點。自己十幾日前尚滿懷躊躇,如今雖不似秦瓊一般潦倒,但也差相仿佛??汕丨偖吘购髞沓闪舜筇频暮蘸臻_國元勛,自己呢?秦凌海聽著聽著,不由隨著臺上低哼起來,

“店主東帶過了黃驃馬,不由得秦叔寶兩淚如麻。提起了此馬來頭大,兵部堂王大人相贈與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還你的店飯錢,無奈何只得來賣它。擺一擺手兒你就牽去了吧!但不知此馬落在誰家?”

這段西皮散板方一收住,臺下已是轟然叫起好來。就在采聲中,秦凌海瞥見戲院門一開,閃進一行人來。為首正是武毅父女,他身旁陪著的人高個黑面,卻是高渤海。秦凌海心中一動,不知高渤海為何來到天和戲院。武毅引著高渤海等人來到前排坐下。秦凌海悄無聲息從旁欺將過去,隱隱聽得二人對答。

“高二爺,今兒到的晚了!”“哦,本和你說好是開戲就到。嘿,法租界新開張了一家中國大戲院,這兩日是馬連良馬老板的連臺戲,不好不去捧捧場子。哎喲,只趕得上聽一出‘文昭關’了!”“您是行家,聽一句也勝過旁人聽一百出!”二人哈哈低聲笑起來。

高渤海出身梨園,頗通此道。他瞇著眼聽了一會兒,頻頻點頭。秦凌海眼光卻一直盯在高渤海身上,臺上唱得什么再不入耳去。出手還是不出手?高渤海全未注意到自己,所帶兩個手下雖定非庸手,但出其不意一擊,八成可得手。但師兄曾囑咐要忍耐一時,待此事有結果再說。秦凌海一時心中澎湃,不能自已。

臺上,“伍子胥”已登場。全場目光都聚在他身上,采聲不迭。秦凌海盯著高渤海的背景,不由自主又往前挪了兩步。臺下人都張著脖子向上看去,只有一、兩個在場子內販花生、瓜子、報紙的小販走來走去。

王鳳卿的“伍子胥”扮相極佳,長臉鳳目,正唱到過關前的一段高潮“流水”: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中枉掛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臺下采聲方起,秦凌海忽聽左側微風響動。他側目看去,見一條白毛巾板飛來。戲院中伙計上下翻飛地給客人扔毛巾失手是尋常之事,但這條毛巾來得甚是蹊蹺。整條毛巾束成一條,筆直飛來,在空中翻滾時亦不見散落,足見擲出毛巾之人力發(fā)凝成一線。尋常戲院中的人決無此功力。毛巾直撲向高渤海。高渤海也聽到左側風聲異動,他并不扭頭,忽地一俯身避開。這毛巾只擦著他頭頂飛過。

與此同時,一直在旁邊走動的幾個小販把手一揚,手中的零碎都撲奔高渤海幾人而來。高渤海那兩個手下顯是訓練有素,見變故陡生,卻不慌亂,閃身擋在高渤海身前,將面前飛來七七八八的東西盡打掉在地。不過剎那間,幾個“小販”已撲到高渤海身前。兩個人纏住他兩個手下,斗在一處。另有三個人徑奔高渤海而來。

這三人一出手,秦凌海不禁一愣,只見其中一個正是那晚截殺武芊三人中使戳腳翻子拳的大漢。高渤海突如其來被三個人夾擊,登處下風。戲院內除臺上燈火通明外,四下昏暗。秦凌海卻見三個人袖中寒芒閃閃,顯是攜了利刃。看高渤海騰越間身形,武功自是不弱,但赤手空拳應付這三人連環(huán)進擊,只怕力有未逮。

他猶在思忖間,高渤海已迭遭險招,左臂右肩接連被劃傷。那三人見他受傷,心中竊喜,攻勢更緊。一人當胸平刺,另兩人從左右攻上。三柄利刃將高渤海前左右三面都封住。眼見閃避不及,高渤海突地大吼一聲。那三人為他吼聲所懾,亦是一愣。高渤海右臂橫劃,拼著受前、右二人刺來的兩刀,左手掠出,已擰住左首那人手腕。秦凌海耳中聽到細微的“格格”之聲,想是二人較上了真力。高渤海前、右二人亦不防他有此一招,兩把匕首在他右臂上重重劃了兩道。這兩人出擊已抱定必殺之意,兩刀劃過,余力未消,直撲奔高渤海身側的武毅和武芊。

秦凌海大驚失色,左足一頓,右足已踏上前面的椅背。他右腳一沾即起,人還在空中,兩腳凌空交錯踢出,不偏不倚正踢在那兩人手腕。這兩人突覺手腕一痛,連匕首也幾乎拿捏不定,不由倒退了一步。秦凌海雙足落下地來,更不停留,一個“貓撲步”,跟著雙掌擊出,又拍在兩人右腕上。兩人再也握不住匕首,雙雙放手后退一步。那使戳腳翻子拳的大漢覺得秦凌海似乎眼熟,定神細辨,不由面現(xiàn)驚詫,嘴張了張,只呼出一個“你”字,忽然聽到那被高渤海拿住手腕的同伴大叫一聲。

他二人心知不妙,倒也反應得快,登時后退數(shù)步,與那人并肩站在一起。那人左手托著右手手腕,面色如紙。另兩個與高渤海手下纏斗的二人本已漸漸占了上風,不防同伴三人竟在瞬間退了下來。他們雖不明這邊情勢,但一耽擱,已失了偷襲之機,便打個呼哨,五人轉身便走。

秦凌海一招擊退兩人,才想起武芊原本亦是高手,只是不知為何,看到那兩柄利刃向武芊撲去,竟想也不想,不由自主躍起出手。只是這一來,無形中幫了高渤海的大忙。高渤海騰出手來,拗斷了對面那人的手腕。不過片刻之間,攻守逆轉。秦凌海又悔又急,兼之見到那晚偷襲武芊的大漢竟在刺殺高渤海一干人眾中,頗出意外。

高渤海那兩個手下累得大汗淋漓,見五個殺手撤走,慌忙跑過來,氣喘吁吁問:“二爺,沒事吧!”高渤海左右雙臂和右肩共中了四刀,雖然都不甚深,但血流如注,看來甚是駭人。戲院中左右看客見有人尋高渤海晦氣,早遠遠躲開了。臺上亦停了演,演員一窩蜂似跑回后臺,從臺簾后望著臺下一幕。

高渤海在天津衛(wèi)多年,大風大浪經(jīng)過無數(shù),也算刀口上滾過來的人物,但自成名以來,尚未遇如此危險之情勢,生死幾乎便在一線之間。他站在當?shù)?,面色鐵青,一語不發(fā),任由四處傷口中鮮血不住涌出。那兩個手下手忙腳亂地撕下衣襟要給他裹傷,高渤海左手一格,將兩人震得退開一步。他轉過頭來,沖秦凌海拱手道:“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高某這廂謝過了!”

秦凌海見他身上血猶流個不住,舉手投足間卻從容不迫,心下也不禁暗贊,“此人臨危不亂,氣度如此,也難怪在天津衛(wèi)創(chuàng)下如此威名?!彼闹须m恨高渤海,但礙于在眾人面前無法發(fā)作,只得亦還禮道:“高先生哪里話。我不過是個雜役小廝而已?!备卟澈B犓t遜,言辭卻不卑不亢,轉向武毅道:“武老板,今日高某承你的情了!”他說“承情”,語氣中卻冷冰冰地沒半點感謝之意。只怕是已經(jīng)疑心幾個殺手與武毅有關了。

武毅聽了也不驚不惱,只躬身道:“高二爺受驚了,天和戲院防范不周,改日武某定當?shù)情T賠罪。芊兒,快拿金創(chuàng)藥來!”高渤?!昂摺绷艘宦?,淡淡道:“不必了,告辭!”說罷拂袖便走。

武毅朗聲喊“送高二爺!”,人卻不動,直目送高渤海出門。待高渤海三人去得遠了,武毅嘆了口氣,緩緩搖頭,“秦兄弟,今日多虧了你。若高渤海在我的天和戲院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擔待不起!”停了片刻,他未聽見秦凌海回答,不由納悶,扭頭看去,見秦凌海已不知哪里去了。

秦凌海心中冒出一個念頭,“能在天津衛(wèi)刺殺高渤海的,多半是袁文會了?!彼铑^方動,身子便鉆出戲院,直追著那五人去了。好在五人離開不久。他們走得雖快,畢竟及不上秦凌海的輕功。秦凌海不即不離地跟在五人后面。好在五人一戰(zhàn)受挫,大為泄氣,不似平日般警覺。五人跑了一陣,曲曲折折向東南去。不知多少時候,幾人拐進一條甚為空闊的街道,兩側皆是大葉楊樹。此時已當深秋,枯黃楊葉落得遍地皆是。幾個人的腳步踏在落葉上,沙沙作響。秦凌海見街上行人寥寥,只得放慢腳步,遠遠跟在后面。

秦凌海見幾人轉過街角,不見蹤影,忙加緊腳步趕去。等他轉過彎,五人已經(jīng)不見。這條胡同內寂靜無聲,一個人也無。秦凌海悄悄貼著墻根向前走去,見前方黑漆大門上一對獸面銅環(huán)隱隱散出微光。他識得,這便是袁文會的宅子了。看來這幾人果然是袁文會手下!秦凌海覷準左右情形,縱身躍過高墻。袁府之大,不下于高宅。

院中亭臺樓閣一應俱有,隱隱還有小橋流水之聲。秦凌海不由想起那日在海河上橫沖直撞的火輪和失了小船而痛哭的老者?!耙粋€國家、民族不能自強,如何去怪別人?”不知怎么,武芊的話又鉆入腦來。高渤海、袁文會這些人自然沒有興國之責、那些在小店中吃豆腐腦的人也沒有。那么這國家是誰的呢?他不由愣在當?shù)?,良久良久?/p>

不知幾許時候,秦凌海的心還在一下下刺痛。他抬腳再走,已不覺摸至前廳來。前廳中燈火正盛,從遠處也能聽到人聲傳出。秦凌海摸到廳后,放慢腳步,一步步潛行,終于貼到廳壁外。他順著一溜長窗向前挪去。窗子上盡是毛玻璃,看不見里面情形。他見一扇窗子略開了點縫,便湊過去,隱在窗后細聽。

秦凌海聽屋內呼吸聲此起彼伏,間有說話之聲,顯是不只一、二人而已。他聽了一陣,心頭登時緊張起來。屋內聽聲音呼吸共有八人,且個個身懷武功,不似一般人呼吸粗重不勻。

就聽一人道:“袁三爺這兩年來可花了不少心思,終于湊齊了十八幅書畫。聽說另外還有十幾幅在高渤海手中。不知袁三爺為什么非要拼力集這么東西?”另一人道:“老徐,你這兩年來出了不少力,但始終只悶頭做事。今天怎么多起嘴來?”秦凌海聽先說話的一人聲音耳熟,再聽別人叫他老徐,猛然醒悟,此人是那日使“纏絲小擒拿”的徐家弟子。他登時滿腹狐疑。方才在天和戲院見了使戳腳翻子拳的大漢刺殺高渤海便是一愣,未想這姓徐的也在袁文會府上。那三人雖自稱高渤海手下,卻九成九是袁文會的人。但他們?yōu)楹我懊貧⑽滠纺??武芊一個戲院老板之女,怎么會牽扯到高、袁二人爭斗中?她到底是誰?!

秦凌海還不及細想,姓徐的已打了個飽嗝,嘿嘿笑了笑,“老劉,你我替袁三爺辦了這么長時間事,難道還不許我問一聲么?”他話中帶著三分醉意。也有兩人附和起來,“是啊,是啊!”袁文會卻是沉默不語,隔了半晌才冷笑了一聲:“好吧!既然各位想知道,那就說說也不妨。你們說,今后這天津衛(wèi)是誰的天下?”姓徐的道:“三爺,要是扳倒高渤海,那自然是您老的天下了!”先前那“老劉”插話道:“要不是今晚有那小子搗亂,我們已經(jīng)得手,現(xiàn)在天津就是三爺?shù)奶煜铝耍 毖韵麓笥泻抟狻?/p>

秦凌海偷偷從窗縫中瞇起眼睛看去。廳中放著一張圓桌,袁文會坐在主位,另外七人圍坐在他周圍,其中三個人赫然便是那晚截武芊的幾個。另外四人卻是今晚刺殺高渤海的殺手。袁文會扭向“老劉”道:“這也怪不得你們。老徐他們三個前兒去截那姓武的丫頭,似乎也是被這小子搞壞了事。嘿嘿!不過,這樣也好,陰差陽錯地,武毅和高渤海間的梁子怕是結下了?!边@“老劉”還不明白,追問道,“武毅不過是個戲院老板,高渤海怕得到他么?”這話正是秦凌海要問的。袁文會又笑了一聲,“憑武毅和日本人……”他話說了一半,便住口轉道:“看這形勢,日本人一日強過一日,華北五省已經(jīng)自治,不出兩、三年,又是一個滿洲國。這天津衛(wèi),將來當然是日本人的天下?!鼻亓韬B犜臅詢烧Z,便把當下形勢說得頭頭是道,不禁也十分佩服:此人能雄霸天津半城,當真有些眼光,不象那些只知打殺的混混們。

幾個人不約而同“哦”了一聲。袁文會續(xù)道:“要想在天津衛(wèi)站住腳,一是壓倒高渤海這小子,二是和日本人搞好關系。關鍵還是第二點,只要和日本人搞好關系,不怕壓不倒他高渤海。我猜高渤海拼命和我搶那些書畫的目的也是在此!”使劈掛拳的矮子插話道:“三爺,我還是不懂,和日本人搞好關系與這些書畫有什么關系?”袁文會停了一下,笑道:“便說給你們!”秦凌海聽他語氣有些古怪,凝神看去,見他面上帶著一絲冷笑,接著說道,“日本人在天津勢力最大的是駐屯軍司令。司令官香月清司的衛(wèi)士長細田拓之曾說,香月司令官對中國文化頗有研究,特別是對中國書畫極為喜愛,偶得其一便把完不止。我若將這么多東西送上去……”

秦凌海聽得熱血上涌,直欲破口大罵。袁文會還未說完,那使戳腳翻子拳大漢忽地站起,厲聲道:“三爺,我原不知你要這些東西是要獻給日本人!若是知道,萬萬不會幫你!這么做與漢奸何異?”袁文會聽他出言斥責,臉上一白,卻不答話。那幾人面面相覷。姓徐的拉了一下他袖子,“老關,你喝多了吧,怎么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姓關的猛一甩袖子,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拍在桌上,“我關山渡怕辱沒了祖宗!三爺,那些書畫絕不能交給日本人!”

秦凌海見形勢一變,不由提起精神,又向前湊了湊。袁文會哼了一聲,“這么說,我要將這十八件書畫交給日本人,就是漢奸、就辱沒祖宗了?”關山渡聽他直接一問,喘了幾口粗氣,語氣也軟下來,“我不敢,但斗膽請三爺將我得來的幾幅書畫留下!”袁文會聽他口氣弱了下來,不由哈哈一笑,“好啊,就這么辦!”他說著從桌下一伸手,掏出個狹長的小箱子遞過去,“東西都在這里,你自己拿去!”

關山渡也未想到袁文會竟會如此痛快,不由伸手去接。他雙手剛沾到箱子邊緣,袁文會右袖中忽然寒光一閃,一柄匕首已沒入關山渡胸膛。袁文會左手一翻,又將箱子攏回懷中,坐倒不住冷笑。

關山渡雙目圓睜,哼也沒哼一聲,向后便倒。秦凌海見變生不測,險些呼出聲來。屋中另外幾人亦同時站起。姓徐的顫聲道:“三爺,老關一時沖動,你也不必下此狠手啊!”袁文會只悠悠道:“怎么,你們想動手么?”那姓徐的與其余幾人對望一眼,道:“三爺,好手段!我今后算不識得你!走!”他帶頭向廳門走去。袁文會坐在那里動也不動,只是輕聲冷笑。幾個人聽他笑得蹊蹺,正在一愣,忽覺腹痛如絞,一個個軟倒下去。姓徐的才轉過臉來看著袁文會,“袁、你……”,只喊得一聲,便沒了聲息。他臉正沖著窗戶這邊,秦凌海看得清楚,他口鼻中已流出血來,在燈火映照下甚是恐怖。

這一幕看得秦凌海心頭也跳個不住。袁文會好辣的手段!袁文會站起來踱了幾步,冷笑不絕,自言自語道,“此等大事,還能留下你們么?可笑!哈哈!”他返身坐下,伸手在箱子底掀了幾掀,打開蓋子,隨手抽出一幅小卷軸來,輕輕展開細看。

借著燈光,秦凌海凝神看去,見這小畫軸只有五寸許高,展開二尺半長。雖然隔得甚遠,但他只覺一股磅礴之氣撲面而來。小小畫卷,竟然帶出一股天風海雨的意境。竟是南宋李嵩繪的《錢塘觀潮圖》。李嵩少時曾作過木工,因此所畫一木一石頗為肖真。單此一幅《錢塘觀潮圖》,便難以估價。

袁文會把玩了片刻,嘆道:“可惜,可惜?!彼従弻嬀砥穑珠L嘆一聲,“身外之物!”將這畫軸放回盒內,反手要將箱蓋蓋上。秦凌海暗道:看來這箱中之物無假,是否這就出手呢?便在此時,大廳那側隱約飛來一點寒芒。袁文會一驚,將身一側,那寒芒正打在箱蓋上,將小箱打得從他手中脫手飛出。窗外的秦凌海也是一驚,一枚小小暗器竟將箱子打得飛起來!他心念剛一轉,一條黑影已從那側窗中穿入,似電閃般縱到袁文會面前,伸手一接一滾,已抱著小箱避開。袁文會一愣之下,反應也極快,左腿一抬,一記“跺子腳”便蹬去。

秦凌海見那黑影身材不高,渾身裹在一身夜行衣中,連頭發(fā)盡都包住,只留下一雙眼睛閃閃發(fā)光。此人身法極其靈動怪異,袁文會數(shù)腿踢出,都沒擊中分毫。他再滾得幾滾,已到了墻邊,突地左手一揚,又是數(shù)點寒芒射出,袁文會側身去躲,不料此人將手一抖,其中一點寒星竟然中途轉彎,斜向上射向袁文會胸膛。袁文會不防來襲的寒芒竟然中途轉向,再閃已然不及。只聽一聲輕響,那點寒芒已經(jīng)扎進袁文會左胸。袁文會“啊”的一聲大叫,左手撫胸,連退開兩步。

黑衣人左手一收。秦凌海順著他手勢看去,才看清楚。原來他在幾點暗器中竟然夾了一記繩鏢,繩子另一頭系在他左腕上,因此那鏢才會中途轉向。只是系鏢的繩子通體黝黑,又極細,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來。

繩鏢?!那是哪個門派?秦凌海還未想完,黑衣人手一抖,繩鏢又已發(fā)出,直取袁文會咽喉。袁文會向后急縱,不防碰到一張倒地的椅子。他一個趔趄,半跪在地上。豈知這一倒恰到好處,將將躲過一記繩鏢。秦凌海見袁文會被打傷,勢必躲不過黑衣人再下殺手。他俠義心腸,雖恨極袁文會為人毒辣,但也不忍見他就這么喪命于此,當下雙手一震,推開窗戶,飛身跳入屋內。

他一進廳,袁文會與那黑衣人都是一愣。黑衣人左手一揚,又是幾枚暗器射出,這次卻是打向秦凌海。袁文會抓住這一瞬的喘息之機,就地一滾,翻到墻邊,猛力一拍,竟閃身隱進墻里去了。秦凌海甫一落地,迎面寒光閃動。于電光石火間,秦凌海已瞥見袁文會閃身躲進墻中,才知那墻上原來有個暗門。他腳尖點地,已從幾點暗器上空躍了過去,一掌拍向黑衣人后心。黑衣人才一轉身,耳后風聲一緊,情知無法再躍出窗去。無奈之下,他將身一縮,似球一般彈開,身法怪異之極。

秦凌海本也無意下殺手,一掌拍空,縱身上前,左手成鉤來奪黑衣人右臂彎中的小箱。黑衣人轉身出掌相格。他與秦凌海一照面,不由一愣。只一愣神間,秦凌海左手已搭上了小箱,發(fā)力回奪。黑衣人大驚,左手一揚,繩鏢向秦凌海左肩射去。秦凌海見他左手一動,便知其心意,當下左手不松,探出右手食中二指一夾,在半空中已將鏢上所系的鹿皮索絞斷。

秦凌海這招“金絞指”使得毫無瑕疵,自己也頗為得意。他閃過斷了的鏢頭,左手用勁,硬奪小箱。但力還未發(fā)出,他忽覺一陣頭昏目眩,渾身軟綿綿地使不出力。他一驚,見那半截斷索中散出一股極淡的輕煙。秦凌海萬沒料到黑衣人的繩鏢竟是暗器中套了暗器。不聲不響的出手一鏢本就令人防不勝防,細不可見的索中又藏著迷藥一類的東西。出塵道人曾提起過,有人在棍棒中暗藏迷香,但畢竟是不入流的做法,更兼此次打來的是軟索,故他一時大意,不想著了道。

秦凌海忙放了左手,伸袖掩住口鼻。他暗提真氣,勉強退了兩步。此時丹田中真氣四處游走,亂作一團。對面的黑衣人若是趁機進攻,只怕再擋不得三招兩式。黑衣人眼神中卻透出一絲猶豫。他收起斷索,突地轉身跳出窗去。

秦凌海呼出一口氣,已來不及多想。他只覺得,此廳中橫著數(shù)具尸體,袁文會又已遁走,自己萬萬不能再待下去。他仗著十年正宗修 為,強自支撐,慢慢挪出廳去。出了大廳,放眼四顧,竟發(fā)現(xiàn)那黑衣人還未走,正在遠處墻頭遙遙向這邊看過來。那雙眸子在黑夜中淡定如星。秦凌海眼前發(fā)花,頭暈腿軟。他搖了搖頭,一步步向墻邊走去。奇怪的是,黑衣人竟還不走,只騎在墻頭看著他逼近。秦凌海勉強走到墻邊,真力已幾乎消失得無影無蹤,終于慢慢坐倒。他眼見黑衣猶豫一下,就在他倒下的一剎那,翻身躍出墻去。

秦凌海深知若在此地昏厥過去,袁文會的人尋來,只怕這條命要丟在這里。他勉力倚在墻邊運氣調息。真氣在小周天轉了一轉,似可漸漸流轉,滯窒有所減。秦凌海大喜,默運起玄功,過了不知幾時,竟然手中恢復力氣。他吐出胸中一口悶氣,躍出墻去。黑衣人蹤跡早已不見。那人顯然對自己并無惡意,否則早殺了自己。

秦凌海定了下心神,見頭頂清輝一片,月正升向中天。看天色也不過是前半夜。為今之計,只有先將此情形告知師兄邱震東再做計較了。(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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