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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碼字碼累了喜歡站在窗前往外望。
我住17樓,平常在網上看到航拍的滬上風光很美很美,而我所居住的浦東周浦鎮——人稱小上海——我從窗口望出去,雖不及航拍的美,卻也很有幾處,給我帶來意外的驚喜。
剛搬來的時候,我常常為美麗的外灘離我太遠而惋惜。可是后來,我站在窗口,能看見遠處被無數樓宇托起的陸家嘴環球金融中心最頂部那個“口”字和東方明珠塔的塔尖,我就非常滿足了——我的想象力,足以在我的腦海里呈現出外灘的江面、長堤、綠化帶以及美輪美奐的建筑群所構成的街景。
把目光收回來,環顧我眼前的這個小鎮,在鱗次櫛比的樓宇平房之間,像鄉村田野里間播套種的農作物一樣,為數不多的灰瓦重檐的古代宮殿式建筑點綴其間。那種平房房頂的淺紅和古老建筑的青灰所暈染出的瑰麗色彩,就仿佛傍晚天邊的火燒云,溫潤的暖意觸手可及。讓人不由得浮想聯翩,原來歷史并沒有走遠。
近處的樓頂就更有意思了。我就非常好奇那樓頂上一個個形狀各異的裝飾造型,通常有半間房子那么大。有的扁圓,像一雙玉手托起圓圓的盤子;有的球形,像大半個晶圓的乒乓球;有的呈弓形,像1400多年前的趙州橋;還有的方方正正,像自動麻將桌在樓頂上一字排開……仿佛置身于一座雕塑公園之中,我不由自主地揉揉眼睛,似有一種誤入時光隧道的錯覺。
據說周浦鎮在民國時期就有小上海之稱,我想應該是真的,因為斜對著我窗口右側百米之外有一長串的,全部樓閣亭臺、煙水長橋式的建筑,氣魄宏大,渾厚精深,仿佛歷史遺留下來的一座城。它其實是一條街,叫小上海步行街,是白日里這個小鎮最鬧猛最人聲鼎沸的地方。
鎮子里還有不少舊屋,就是過去那種民間瓦房。我曾經去看過幾處,大多沒有住人,被政.府作為古跡或遺址保護了下來。我樓下左側約100米的前方就有一個小院,院內一橫一豎兩棟老房子,細碎的小青瓦鋪成的倒V形房頂上長滿了青苔。下雨的時候看著雨水順著油亮的屋檐流下,我就會想起曾經看到的一個帖子,說:
一個人,把母親接到了北京,但是,老人家住了一段時間就要求回去。回去的理由是:北京不下雨。晚輩說:“前幾天才下過雨呀!”母親說:“這里沒有屋檐,聽不見雨水從屋檐滴落的聲音。”
我想,要是我父母活著多好,我把他們接到上海,既能盡覽大城市的繁華,又能聽見雨水從屋檐滴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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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窗戶底下有一個月季園。
月季園夾在我和對面這兩棟樓之間,左邊是一家餐館,右面臨馬路。月季園有籃球場那么大,比籃球場方正。中間橫豎交叉著不到一米寬的鵝卵石小徑,把園子劃分成大小相等的四塊,我從樓上望下去,活脫脫的一個“田”字。
園子里五顏六色盛放的月季花,成了這個夏天的一道亮麗風景。我常常在我碼字累了的時候,走近窗臺,低頭與它隔窗相望。白天,我看見游人圍在月季園的四周,欣賞,拍照,指指點點,流連忘返。夜里,月季被柔和的景觀燈伺候著,被雨露滋潤著,靜靜地,不說話,等待明天的太陽照常升起。
然而一場“煙花”來襲,連天的暴雨和狂風,把園子里的花朵全部掠走了。那之后我再從那里經過,發現野草瘋長,還生發出那種我最討厭的黑蚊子。好在過了不久,一群穿橙色衣服的環衛工人,只一個上午,就把野草拔了個干干凈凈,月季園開始恢復它勃勃的生機。
那天,我站在窗口,拿出手機給樓下環衛工人拍照留念,揮手向他們致意。我看著我拍的照片很美,就把照片通過我手機里的APP發送給了浦東的報紙《東方城鄉報》。我希望報紙宣傳他們,喚起人們對這些可愛的城市“美容師”的理解和尊重。
這個世界,美好的東西最終都會被溫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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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錢鐘書先生在他的散文《窗》里說的,窗是房的眼睛,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可是我覺得,人們喜歡望向窗外,不僅僅是因為花和樹、因為天邊的云和屋檐下的雨,更因為窗外的人。
鎮上最主要的兩條街道,一條在我前方,隔著一棟樓,一條緊貼我住的樓的右側。我喜歡站在窗口,看著行人走過兩條馬路交匯處的斑馬線,看他們的穿著打扮,看他們的一舉一動,進而想象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會遇到什么樣的人或事。
比如,我看到一位老人從售報亭買了報紙,一邊走一邊看,我就覺得這個人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偏愛紙媒體,是一個有懷舊情結的人;又比如,我看到一位媽媽拉著背書包的孩子越過斑馬線,我就想到“雙減”,想到出生率下降;再比如,我看著人人帶著口罩,把臉捂的嚴嚴實實,就想到疫情依然嚴重,就想再過一個月,能不能都摘掉口罩,趁國慶長假,回家鄉看看。
有一次,我看見一個外賣小哥,車速過快,連人帶車一起摔倒在馬路上。他先爬起來整理飯包里的外賣,一件件地放到路邊,接著把電動車扶起來移到路邊上,蹲在路邊,抱著一個飯盒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捋起褲管看自己受傷的膝蓋。我想他應該是把撞翻的那份外賣自己吃掉,再自己掏錢給顧客補買一份。
外賣小哥只三五下就把飯扒吃完了,轉眼便無了蹤影。然而我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心,往口里扒飯的時候有沒有淚水滴到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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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印象尤為深刻的,是上個周六臨近正午時我看到的一幕——一個老人過斑馬線。
畢竟是17樓往下望,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臉微黑,中等個兒,體態瘦削,肩膀以上略微前傾,駝背不太嚴重的那種。左胳膊的大小臂自始至終呈直角彎曲。
他從路右側迎著我的方向,在斑馬線上緩緩的移動。說是移動,但在我看來就跟沒動一樣,起初,看見他那么慢我替他心急,但是漸漸地,我就怔住了——
我仔細地看他移動的姿勢,奇特卻又似曾相識……我終于想起來了——趙本山,趙本山和范偉合演的那個小品,趙本山的兩個徒弟把趙本山從輪椅上扶起來向前走的那兩步,跟眼前這位老人的走勢何其相像。藝術源于生活。
不過,眼前的他,要比趙本山走得慢多了,至少是慢十倍二十倍的樣子。
我觀察并想象他腳步挪動的樣子——左腳摩擦著地面猛地動了一下,前進了3厘米,一瞬間的靜止后,右腳摩擦著地面再猛地動一下,又前進了3厘米……如此反復。也許你會質疑我不在現場。但是他那么慢,我覺得每一步3厘米我都高估了。
我想象他的內心,他應該是患過腦血管病的那種吧,但他有沒有正常人的思維呢?如果有正常人的思維,那么,面對左右等待的車輛,面對前后黑壓壓路人的注目,那一刻,他作何感想?是難堪,是茫然,是傷心,是無奈,還是麻木呢?
我想象他的家庭,他的老伴呢,難道他老伴比他病得還厲害,癱瘓臥床,他出來給她買藥?他的兒子呢,是昨晚出去打麻將徹夜未歸還是去南方打工去了呢?我想象他的女兒,可他究竟有沒有女兒呢?
我想應該有人出來扶他一把,可是始終沒有,紅燈的時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立在路中間,像墻上一顆銹跡斑斑的釘子,四面八方無數雙眼睛同時望著他。綠燈的時候,行人、車輛從他的前后左右魚貫而過,就仿佛他是空氣,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我又想起趙本山和范偉合演的那個小品:
趙本山向前挪了兩步,突然身子一歪,一頭扎到了范偉身上,范偉立即“呀呀呀呀呀呀……”范偉不敢后退,趕快向觀眾求救,范偉要觀眾替他作證:“大家都看著呢,出什么事與我無關!”范偉是怕趙本山訛人。
我想,大街上的可能有人也是這樣的心態吧,他們怕幫不了反而遇到麻煩。
那一刻我還想到了我自己,如果我在樓下,我從他身邊經過,我會不會扶他,我會扶著他走一程嗎?我想我應該會吧——因為我想到了,再過十年二十年,我也會成為他的樣子……世界在進步,天晴總比天陰多。
那一刻,我還想起了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寧.吉.喆在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發.布.會上說的:“人口老齡化將減少勞動力供給數量,增加家庭養老負擔和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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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過去了。云卷云舒,我趴在窗口,秋天都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