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來警發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內重為學功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虛來意之辱,輒[zhé]復書此耳。
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而為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恐終敗事?!狈驅W者既立有必為圣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覺處,樸實頭致了去,自然循循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面折數也。外面是非毀譽,亦好資之以為警切砥礪之地,卻不得以此稍動其心,便將流于心勞日拙而不自知矣。
內重強剛篤實,自是任道之器,然于此等處尚須與謙之從容一商量,又當有見也。眼前路徑須放開闊,才好容人來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無展足之地矣。圣人之行,初不遠于人情。“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鄉人儺[nuó],朝服而立于阼[zuò] 階”“難言之互鄉,亦與進其童子”,在當時固不能無惑之者矣。子見南子,子路且有不悅。夫子到此如何更與子路說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說見南子是,得多少氣力來說?且若依著子路認個不是,則子路終身不識圣人之心,此學終將不明矣。此等苦心處,惟顏子便能識得,故曰“于吾言無所不悅”。此正是大頭腦處。區區舉似內重,亦欲內重謙虛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見,絕意必之私,則此大頭腦處,自將卓爾有見,當有“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之嘆矣!
大抵奇特斬絕之行,多后世希高慕大者之所喜,圣賢不以是為貴也。故索隱行怪,則后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見知者矣。學絕道喪之余,茍有以講學來者,所謂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內重所云,則今之可講學者,止可如內重輩二三人而止矣。然如內重者,亦不能時時來講也,則“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內重有進道之資,而微失之于隘。吾固不敢避飾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內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語之間可也。
【背景簡介】
1525年,嘉靖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歲,在浙江?!锻跷某晒纺曜V載:“九月,歸姚省墓。先生歸,定會于龍泉寺之中天閣,每月以朔、望、初八、廿三為期。書壁以勉諸生曰:‘……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會于此。務在誘掖獎勸,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勢利紛華之染亦日遠日疏: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動氣求勝,長傲遂非,務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長,攻人之短,粗心浮氣,嬌以沽名,訐以為道,挾勝心而行憤嫉,以圮族敗群為志,則雖日講時習于此,亦無益矣?!?/p>
施邦曜在《陽明先生集要》一書中就此文有評曰:“隘[ài]不能容物,亦只是好勝。蓋好為高標榜門戶以自高,便止見己是而人非,去大公無我之量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