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想生活》
文、圖/垂楊紫陌
人就應(yīng)當(dāng)在這冰冷而又燃燒著的有限世界中帶著傷痛生活,人消除不了世界的荒謬,但能夠盡可能地享用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加繆(法)
夢想,總是生存在人們已經(jīng)擁有的欲望之外,它是對欲望的美化,又是對欲望的簡化。
夢想,止于有時殘酷又無情的現(xiàn)實,也始于有時熱情又飽滿的現(xiàn)實。
夢想,是漆黑夜幕中透射出的唯一光芒,也是浩瀚繁星中指引靈魂的僅有導(dǎo)向。
夢想,在畫家眼里是興奮的抑郁;在詩人眼里是痛楚的飛越;在政治家眼里是操縱的喜悅;在普通人的眼里,或許只是帶著甜味的煙火日子,每一天,有家人,有朋友,自由地呼吸空氣,自在地沐浴陽光。
夢想,和堅硬的現(xiàn)實,這就是人生的兩面。一面賜予你痛,讓你清醒地活著;一面賜予你光,讓你天真地盼著。
一、
城市,每天都在加速度地擴張著,煙塵翻滾,機器轟鳴,城市的地標(biāo)越來越高,設(shè)計越來越標(biāo)新立異、彰顯個性。城市,蠶食著人們對綠色的夢想,漸漸變成一個巨大的蜂巢,懸掛在地球上空,喧囂忙碌,精神萎靡,不接地氣。泥土的芬芳在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樹木的茂盛變成一次性的各種日用品刷新著植被覆蓋率的消亡,瀕危的動物在觥籌交錯的餐桌上一點點變成模糊的記憶。
一塊塊的耕地被征用,一行行的樹林被鏟除,一條條的河流被填平,一排排的老建筑被強拆……城市,就象一個極度渴望擺脫土氣的鄉(xiāng)下下里巴人一樣,妄想通過改頭換面和已漸富足的錢包來得到生存的價值和別人認(rèn)可的尊嚴(yán)。腰包鼓了,身價沒上去,廉價勞動力讓城市成了公認(rèn)的世界制造廠,城市,能制造出意想不到、錯綜復(fù)雜、驚愕痛心、仿造山寨、河流污染、毒品毒氣、下水道淹死人…...GDP蹭蹭上升著,城市,天天都奔在致富的路上,忙地不亦樂乎,腰包鼓了,腰桿直了,說話調(diào)高了,錢怎么花成了問題。七大姑、八大姨的不能送,送了就露富了,一露富就難免飽溫思淫欲。城市,仍要走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路上,在思甜的時候一定不能忘記了憶苦,樓房,推了蓋,蓋了再倒;橋梁,塌了建,建了再塌;道路,修了壞,壞了再修;河流,臭了通,通了再臭;垃圾,到處扔,扔了再撿。
甜頭和苦難,讓城市畸形地發(fā)展著,大踏步地與國際接軌著。
攘內(nèi)必先安外,不能花或者花不完的可以捐到國外,交朋友,樹形象,修學(xué)校、修道路、修油井、修工廠,修可以援助的一切,最充足的資金、最優(yōu)秀的人才、最一流的技術(shù),城市一點也不會吝嗇,地球都是一個村了,一旦城門失火難免會殃及城市這個池魚。
捐完了再炫富。
炫富,已成為城市最無聊又最有趣的消遣,網(wǎng)絡(luò)上每天都在排行著天價的地王,富二代和官二代們比賽著誰醉駕能撞死幾個人,誰的爹和干爹官職高、背景深,誰買了最新款的LV、PRADA、愛馬仕(Hermès)、古馳(Gucci)、瑪莎拉蒂(Maserati)……鍋美美曝干爹成名了,紅十字也成了人們愛心和善良的殯葬品;陜西安監(jiān)局局長楊達才視察36人死亡車禍?zhǔn)鹿尸F(xiàn)場面帶微笑,人們才發(fā)現(xiàn)巨貪就隱在“勞力士”、“江詩丹頓”奢侈名表里;寫作能上富布斯排行榜,賣版稅年收入上千萬,于是網(wǎng)絡(luò)剽竊成風(fēng),速成文字成風(fēng),方粥子也打假成癮了,文學(xué)都成了劈腿的私生子。
城市里的人們,似乎每個人都成了批判者、評論員,競相披露著發(fā)生在城市里的荒謬,人們以揭露真相為榮,以傳播信息為通曉這個世界的資本,卻不知道,自己也構(gòu)成了這城市荒謬的本身。人們不再分清麥苗和韭菜,不認(rèn)識高粱和大豆,就連那跳躍在田野的蟈蟈、潛伏在草叢的蟋蟀、螞蚱、蝗蟲也不再認(rèn)識,更不用說那些每天填充人們肚子的食物從何而來,長成什么樣?自然那些可愛的生靈也隨著土地的遁去而匿跡,它們只存在超市的購物架上,任人領(lǐng)取。
城市里到處干凈,沒有一絲泥土氣息,人們甚至再也容不下自己生存的空間存在過多泥土,僅存的泥土少之又少,除了裝點綠色的花盆里能見蹤跡外,大概也只有駕車野外才能嗅到泥土的味道。人們對偶爾光臨的蟋蟀、、蟈蟈、蟑螂如臨大敵,必滅之而后快,人們可能不知道,這些小精靈或許只是生存的環(huán)境被剝奪了、驚魂未定地才來到人類的世界,它們可能忘記了,人類世界遠比它們的世界還要冷漠、無情和殘酷。
城市,對知識的認(rèn)知,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同時,城市的無知也達到了同樣的高度。城市用無知,來證明自身華麗蛻變的榮耀感。
城市的設(shè)計者把城市擴張到令人恐慌的大,到處拆,到處建,鋼筋水泥構(gòu)筑起來的城市嶄新到不再有回憶、詩意和甜蜜。法國學(xué)者皮埃爾·卡藍默在訪問了幾座城市后感嘆到:“它們太大了,每一次進入我都忍不住發(fā)抖。”
城市,不再講究舒適感、愉悅感、歷史感、歸屬感。城市可能忘記了,走在一個城市,人們可以和古人交流,可以和自然親近,可以和各種生靈和諧相處,可以漫步在詩意盎然的土地才是城市的魅力。
讓人們失望地是,城市的面容越來越雷同、越僵硬,城市冰涼到再也不可輕易接近,城市,不再持有對生命的敬重、對天地的虔誠、對自然的敬畏。城市,剝奪了人們對土地的依賴,對自身價值的肯定,對尊嚴(yán)的認(rèn)同,對正義的秉持。城市,因為懸地太高,不再有信任,人們總在懷疑沒有目的的善舉,沒有利用的友情,沒有名利的成功,取而代之的是共同促成道德之城的淪陷。
當(dāng)流浪者在天橋、在地鐵、在人潮擁擠的地方,吟游詩人一樣在城市的身上刻畫著難以實現(xiàn)的夢想時,城市,給予的只是嗤之以鼻。城市,無法容忍這些狗皮膏藥壞了自己的美好形象,高貴的地方豈能有不合時宜的貧窮。
城市的夢想越來越美好,城市的夜越來越充滿迷情和誘惑,城市走在追逐夢想的路上不顧一切,可城市的人們象一個個落水掙扎者疲于找到可以上岸的陸地一樣,奔忙在城市的每個角落,拼搏可以落腳的有限空間。
“一畝地3.8萬,地都給征走賣給開發(fā)商了,沒有土地,我們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叫我們這些農(nóng)民咋活?”一個因妨礙執(zhí)法罪被帶走的聲音抗議著,他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了城市的發(fā)展號角里。
轉(zhuǎn)移到城市里的人們,不再膜拜曾經(jīng)賴以為生的土地,曾經(jīng)是聚寶盆、搖錢樹的土地變成了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一個不愿回歸的惡夢,人們急于擺脫這大地刻下的烙印,擺脫“農(nóng)民”這個稱謂,擺脫貧困、落后、土氣的記憶,人們背井離鄉(xiāng)、拋家別子如潮一樣涌進城市,想給自己換個標(biāo)簽,換個活法。城市的高傲,讓他們照見了自己的矮小,力氣已成為最廉價的賺錢工具,他們每天只能和車流一樣隱在城市的陰影里,找著可以照到自己的幸福陽光,然后寄點給遠在他鄉(xiāng)的孩子和老人。
能在城市容身的只有一些昂貴的觀景樹和低矮的冬青、黃楊了,和城市的人群分類一樣,富貴者、低賤著都在拼命地扎著根,往上生長,唯恐一落后就被城市遺忘一樣,懷揣著和城市同床異夢的夢想。
夢想,在城市,失了土地的供養(yǎng),干癟地只剩下掙扎、頹廢和羨慕。
二、
一位支教的朋友給我講了與“夢想”無關(guān)卻有關(guān)的故事,聽完故事我的心總不能平靜,第一次覺得如果生活地比別人好,也會有一種罪惡感。
朋友的支教夢想,止于她捧著一個鮮活的12歲的夢想,親眼看著她破碎,冰涼,一點點失了血色。她說,一個12歲的孩子就那樣死在了她的懷里,女孩的眼里充滿了奔赴死亡的決絕,她仿佛去一個美好的地方,而不是自殘還沒綻放的生命,尚未開始的人生對她不再有絲毫地吸引力,我喊她,她平靜地看著我,然后閉眼。她喝了劇毒農(nóng)藥3911,是裝在一個飲料瓶子里的,喝了太多,竟沒有搶救的時間,事后,收拾遺物,打開她的作業(yè)本,上面的某一頁寫滿了“活著,太累;爸媽,愛?不愛?我?”
她是一個留守兒童,父母和所有背井離鄉(xiāng)的民工潮一樣,也成為擠到城市尋夢的一員,父母走后,她是家中的長女,低下有弟弟、妹妹,一年邁的奶奶,還有五畝多地,這些都成為這個稚嫩的雙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五年了,除了麥?zhǔn)蘸娃r(nóng)耕時節(jié)能見到父母外,女孩很少和父母交流,奶奶總是叮嚀說,電話是長途,沒重要的事不要打,貴!一家四張嘴,要吃要喝,能省點就省點。女孩一直不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事,在那個本可以撒嬌的年紀(jì),女孩默默地長大,沒有關(guān)愛,沒有長輩的寵溺,也沒有可以向同學(xué)炫耀的名牌新衣服,她唯一希望地是快快長大,長大了找個有錢的男人嫁了,父母就不用那么累了,逐漸長大的她日漸發(fā)現(xiàn),在父母眼里自己成了多余的,父母的眼里只有弟弟,所有的一切都要圍著弟弟轉(zhuǎn),弟弟才是全家的希望。
她的心一點點的失去對生活的熱情,她逃學(xué),曠課,成了問題兒童,她覺得如果這樣能引起父母的關(guān)注,也是幸福的,可父母對她失了望,她們在感情上拋棄了女孩。女孩數(shù)次自殺過,一次去跑到田里舔舐剛噴灑在農(nóng)作物上的農(nóng)藥,一次從很高的樹上跳下來,女孩對同伴說,連死神都討厭她。這一次,送農(nóng)藥的販子送貨上門,販子叮囑奶奶說,這是劇毒,一定要放高高的,千萬不要被孩子摸到。這句話提醒了女孩,她知道這次終于能死了,劇毒,多好,沒有痛苦。
朋友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忽略的過錯,她說,如果早一點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的情緒不穩(wěn)定,或許就可以阻止一朵花的過早凋零。
她說,這個女孩的夢想其實很簡單,有家,有父母陪著,就這么簡單,可這么簡單的夢想?yún)s最終要了她的命。
總有很多別人的夢想,哽咽著我對自己“夢想生活”的構(gòu)思,使我覺得,我的夢想,在那些夢想面前自慚形穢。
偏遠山區(qū)的孩子,當(dāng)他們唱著歌,帶著足夠一星期吃的干糧,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去上學(xué)時,城市里的你們,或我們可能在品茗、聽歌、逛街,吃厭了KFC、麥當(dāng)勞、各種快餐。當(dāng)他們許愿生日時能吃上一頓方便面時,你們或我們可能在崇洋媚外地右手刀,左手叉的品嘗價格不菲的西餐,喝著悠閑的咖啡。當(dāng)他們在用腳步丈量求學(xué)路途中的艱辛?xí)r,我們?nèi)諠u喪失了行走能力,我們的腳步日日周旋于輪胎、軌道、娛樂會所、舞池酒吧,失去了行走的力量。當(dāng)他們在如饑似渴的求學(xué)時,城市里的我們在干什么?我們可能慢慢丟失了語言能力,成了沉默的追隨者,我們的健談只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里和陌生人神侃,忙著刷新微博八卦著國際間的大事。
我們都很忙,我們太忙了!
我們忙著融進城市,埋葬自己的夢想。
我們用忙來掩蓋自己對正義的麻木,對善良的冷漠,對愛心的克扣。
我們能奉獻的只有埋怨、責(zé)怪、泄憤。
城市卻在埋葬真相的夢想,更多的時候,城市選擇了沉默和保密,城市里的人們活在形勢一片大好里,一葉障目。城市里的人們,感受貧困,就象欣賞一幅超現(xiàn)實的畫作,挑戰(zhàn)著思維對現(xiàn)實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