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不要害怕觸碰你的病人
? ? 我在約翰?霍普金斯(John Hopkins)開始精神科培訓的時候,曾經參加過一次精神分析取向的案例討論會,會上充分地批評了一個年輕的治療師所報告的案例。在這個案例中,治療師在治療結束之后幫助他的病人(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性)穿上了外套。緊接著在會上進行了一次漫長的、但是熱烈的討論,一些不那么有批判性的與會人員認為,雖然很明顯治療師犯了一個錯誤,但是病人的年齡和當時外面肆虐的暴風雪使得這個錯誤的嚴重性降低了一些。
? ?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這次事件,即使是幾十年后的今天,另一個現在和我是好朋友的與會培訓醫生仍然會和我一起調侃關于“外套事件”及其所代表的一種非人性化的治療觀點。需要多年的經驗和矯正性的經歷才能夠消除類似于這種嚴格培訓所造成的損害。
? ? 一次矯正性的經歷發生在我發展自己領導癌癥病人支持小組方法的時候。在我的第一個小組開始幾個月后,一個小組成員建議以另一種方式結束每次治療。她點起一支蠟燭,請我們手拉著手,然后帶領著小組進行冥想。我之前從來沒有和病人拉過手,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別無選擇。我加入了進去,立刻就像所有其他小組成員那樣,感覺到這是一種更為激勵的結束小組見面的方法。以后的幾年中,每次結束治療的時候我們都會采用同樣的方法。冥想本身讓人沉靜下來,恢復力量,但是尤其讓我觸動的是彼此拉著手。在治療師和病人之間的人為界限——所謂生病的和健康的,垂死的和活著的——在我們所有人都感到和其他人加入到共同的博愛之中后就消失了。
? ? 我注意在每次治療都接觸病人,例如握手,拍拍肩膀,治療結束后陪伴病人走到門口。如果一個病人想要和我更長一些時間地握手或者想要擁抱,我只在有一些強制性的原因存在時才會拒絕,例如擔心可能會引起性方面的感覺。但是,不管是何種接觸,我在下一次治療的時候都會重新提到,也許就是很簡單的一句話“瑪麗(Mary),上周我們的治療是以一種不大一樣的方式結束的,你用雙手握住我的手,并且捏了很長時間(或者“你要求我們擁抱”)。看起來你似乎非常強烈地體驗到了什么。你還記得嗎?”我相信每位治療師對于軀體接觸都有著自己秘密的界限。例如,許多年前,一位年長的、非常有經驗的治療師告訴我,許多年來,她的病人在每次治療結束時都會吻一下她的面頰。
? ? 可以進行軀體接觸,但是一定要注意的是軀體接觸應該是為著治療服務的。
? ? 假設一個病人因為癌癥擴散或者任何可怕的生活事件而正處于極度絕望中,在治療中他(她)要求握著我的手或者擁抱我—下,這時我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就像我會毫不猶豫地幫助那位馬上就要面臨暴風雪的老婦人穿上外套一樣。如果我發現沒有任何辦法會減輕痛苦,我可能會詢問他(她)希望我那天做什么:靜靜地沉默?問問題、更積極地引導治療?把椅子挪得更近一些?握著他(她)的手?我會盡我最大的可能以一種更為關愛的、人本的方式反應。但是之后,我永遠都會再次陳述這個事件:我會談到我的行為引起了什么樣的感受,我也會說出我自己的感受。如果我擔心我的行為可能會被看作具有性的意味,我會直接告訴病人我的擔心,并且明確在治療關系中可能會有與性相關的感覺,應該直接表達并且討論這種感受,但是絕對不會有與性相關的行為。
? 當然,我從來不強求軀體接觸。例如,如果一個病人憤怒地離去,拒絕與我握手,我會尊重這種保持距離的意愿。很多深受困擾的病人有些時候對于軀體接觸會有一些強烈的、個人化的情緒,這時我會直接詢問,“今天我們還像過去一樣握手嗎,或者最好我們今天不要握手?”在以上所有這些情況下,我永遠會在下一次治療的時候討論這個事件。
? ? 這些概論的方面可以作為治療的指引。在治療中與軀體接觸相關的困難選擇并不少見,但當軀體接觸的確存在的時候,對治療師來說重要的是不要過分囿于法律方面的擔心,而能夠像下面的例子那樣,敏感地、負責地、創造性地進行治療工作。
? ? 一位我治療了一年的中年女性因為腦瘤進行的化療失去了大部分的頭發。她充滿了對自己外表的擔心,經常會說如果她不帶假發,其他人會覺得多么惡心。我問她她覺得我會做出什么反應。她覺得我也會改變自己對她的看法,會覺得她讓人厭惡,會躲開她。我表示我無法想像自己會躲開她。
? ? 接下來的幾周她一直考慮在我的辦公室里摘掉假發。一次她宣稱到了可以摘掉假發的時候了,然后要求我向其他地方看,自己深吸一口氣之后摘掉了假發,并且用隨身帶的小鏡子整理了剩下的幾綹頭發。當我回頭來看她的時候,我有一刻——僅僅一刻——被她突然衰老的外表所震驚了,但是我很快把她與我所認識的那個可愛的人聯結在一起,并且想像我自己的手指捋過她的剩下的頭發。當她詢問我的感受的時候,我把自己的想像告訴了她。她的眼睛瞬間充滿了淚水,伸手去拿紙巾。我把紙巾盒向她推近了一些,然后問到:“我們能試一試嗎?”“那一定很好。”她回答說。于是我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和頭皮。雖然這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但是它在我們彼此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她最終戰勝了癌癥,當多年以后因為另一個問題來找我咨詢的時候,她談到我撫摸她的頭時就像給她帶來一種精一個類似的表達來自我的一位失去丈夫的病人。她的絕望如此沉重,每一次她來到辦公室的時候都因為過于痛苦而無法說話,我只是握著她的手就給了她深深的安慰。許久以后,她告訴我這是治療中的一個轉折:它給了她依托,使她感到和我很接近。她說,我的手就像壓艙石一樣,阻止了她飄向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