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昀斷了一條腿,沈紅英不得不中斷訓話。待一切處理妥當,天已微黑。沈紅英猜不出是誰教了張大林凌風門的武功。莫不是杜聞濤那條負心狗?沈紅英搖了搖頭,杜聞濤雖然狼心狗肺,但絕不會將舊事耿耿于懷,做出安插內奸這種不光彩的事來。可是除了他,還能是誰?杜聞濤的那些弟子與欺霜門更無瓜葛,也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來。難道張大林原本就是凌風門弟子,他帶藝投師是想學會凌風欺霜兩脈武功?沈紅英思索著又搖了搖頭。張大林為人不正,又沉不住氣,絕不會有這樣的心機。
沈紅英嘆了口氣,抬起頭。不知不覺,她已在廊上走了很遠。她看到羈押青蟓的那間屋里亮著燈,想找他解惑,走了兩步,卻又頓住。此人居心叵測,還是不要向他泄露太多事情得好。
再往前是趙武昀的房間。他本是和師兄弟們住一間的。出了今天的事,他被單獨安排到了這里,干凈、寬敞,適合養傷但不大方便照料。沈紅英想到這間屋距離其他弟子的寢室有些遠,暗自責備自己疏忽。同時,她竟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激動。別人照顧不了,我不是正好可以嗎?我可以照料他的傷勢,跟他說說話,或許他會——幻想中一雙結實的手臂把沈紅英摟得緊緊,勒得她呼吸急促。沈紅英察覺到自己異常的呼吸和升高的體溫,急忙停止胡思亂想。我怎么可以有這種想法?若是彤兒沒死,也比武昀小不了幾歲……想起自己早夭的兒子,強烈的愛意又涌上了沈紅英的心頭。我只是把武昀當作自己的孩子,何罪之有?她不再踟躕,快步走到房前敲開了門。
趙武昀見師父來了,便慌忙從床上撐起。他一動身,腿沒了支撐,碎骨的陣痛害的他又倒在床上。他呲著牙,強擠出一個微笑。沈紅英看著,既心疼又心暖,急忙迎過去扶住他察看傷勢。
的確是斷了。沈紅英既惋惜又愧疚,“都是為師的錯,要是為師早點出手,你也不會受這份罪了?!彼崧曊f著,手輕按在趙武昀腿上。
“瘸子總不會嫌棄你的歲數了吧?!蓖蝗?,一個突兀而出的念頭在沈紅英腦中迸裂爆炸,縈繞,縈繞。她聽不見趙武昀的開解之語,那不切實際的幻想又浮現出來。她著了魔一般,手輕柔地在趙武昀的腿上摩挲起來?!皫煾??!壁w武昀變了音調的呼喚使沈紅英如夢初醒,一股涼意像一桶冰水從她的頭頂淋下。她僵住了動作,也僵住了溫柔的笑容。良久,她才若無其事地抬起頭道:“會好起來的,放心吧?!彼暼魺o睹了趙武昀漲得通紅的臉,與他攀談了許久,才從容離開。
穿廊而過的微風吹涼了她的臉,她看到西邊青蟓的屋里已熄了燈。
“明天……”她喃喃自語。
“明天一切都晚了?!钡诙煲辉纾囿曋鬯T弟子于昨晚臨時畫好的一張方圓百里的地圖,用自己的話反駁了沈紅英的觀點,“蟲穴對欺霜門的襲擊一定在今天,明天一切都晚了。”自他看了地圖以后,他的語氣變得十分急躁。
“今天?”沈紅英望望外面,天朗氣清,風和日麗。“我已經開始質疑蟲穴的存在了。”
“很多人都質疑過蟲穴的存在,后來他們都死了?!鼻囿活櫠⒅貓D,他挪了幾步,鏈在腳上的鐵鏈嘩啦啦響了起來,這是沈紅英對他行動的約束之一,另一件是每晚從外面反鎖的房門。
“山上花多嗎?”青蟓問道。
“什么?”
“欺霜門所在的這座山上花多嗎?”
“不少,怎么了?”
“很糟糕。”青蟓折起地圖,拖著鐵鏈走到庭院中。一簇花在墻角開得鮮艷,他走過去,看了許久,他突然回身,臉色凝重地對沈紅英道:“教你的弟子們趕快每人準備一堆柴火,每堆柴火都要浸一遍水,然后讓他們隨身帶著。最好再備些火油。”
“這是要干什么?”沈紅英疑惑不解問道。
“來不及解釋了,你快做準備?!辈坏壬蚣t英追問,青蟓又拖著鐵鏈往院中走去。他走到院中的井邊,攪動轆轆,打上一桶水來。這時,沈紅英已安排好人去準備柴火,自己也來到院中。
“銀簪借我。”青蟓伸出手對沈紅英道。
沈紅英取下簪子,飛瀑般的秀發拖到了腳邊。
青蟓過簪子,在打上來的那桶水里來回攪動,銀簪接觸水的部分很快變成了黑色。
“怎么回事?”沈紅英看著變黑的簪子驚訝道:“水里……”
“這整座山的水源都被他們用毒污染了。”青蟓把簪子還給沈紅英。
備好柴火的弟子們陸續趕來復命。沈紅英則忙著向他們一一叮囑井水不能飲用的事。青蟓用手沾了水,又看又嗅。突然他站起身,豎耳聆聽。他像是聽到了什么,臉色變了變,立刻向在場者大喊道:“立刻把柴火點著!”
眾人有的點燃了柴火,有的還茫然站著。忽然雷鳴般的響聲隱隱傳來,眾人循聲而望,見間天上成群的野蜂黑壓壓、密麻麻,像一陣沙暴般襲來,眾人見勢,無不毛骨悚然,俱都停止手上的動作,倉皇往屋里逃竄。青蟓拉住驚呆的沈紅英往自己屋里跑,一邊跑一邊喊著:“進屋用被子、蚊帳保護,千萬不要關門!當心他們從外面鎖門用火攻!”他帶著沈紅英逃進屋里,抓過被子,就地一趟,用被子蓋了沈紅英和自己。
沈紅英趴了一會兒,突然驚叫一聲:“遭了!”急忙從被子的覆蓋下竄了出來,不顧已飛至近前的群蜂,往趙武昀的房間跑去。青蟓來不及阻攔,只好用被子蒙住自己全身。他的眼前陷入了黑暗,耳邊卻一直能夠聽到野蜂的嗡嗡聲和此起彼伏的叫喊聲。
野蜂的襲擊一直持續到了下午。要不是那些濕柴火熰出的煙,只怕這些不速之客到了晚上也不會走。夕陽下,庭院內四處狼藉,哀嚎聲此起彼伏,有兩名被活活蟄死的弟子尸體腫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青蟓檢視了一切,看到不少從墻外丟進來的蜂巢,便想叫沈紅英來做個見證,沈紅英卻已攙扶著趙武昀從屋里走了出來。
“你們沒事?”青蟓看看他倆又看看被蟄得渾身是包是欺霜門眾弟子問道。
“武昀脖子上被蟄了幾處——我沒聽你的話,我關了門?!鄙蚣t英的語氣中充滿責怪。
“你們沒事是因為其他人的門都開著,而蟲穴的人從來不敢拿自己的命冒險,所以他們不敢進來。記住,下次這樣做就決不會有僥幸了。”青蟓道。
沈紅英問道: “現在怎么辦?”死了兩名弟子的事讓本就心煩意亂的她無法進入思考。
青蟓把沈紅英拉到一旁,被她攙扶的趙武昀也不得不一起跟來。
“把你的弟子們都遣散走吧?!鼻囿吐暤?,“讓蟲穴知道我們正在防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們再沒必要跟你一起冒險了。何況你也一定不會希望再多搭幾條人命吧?!?/p>
沈紅英點點頭又問:“然后呢?”
“欺霜門的地理位置實在不好,如今又被斷了水源。我們只能棄守離開了。我知道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你愿不愿意去?”
沈紅英想想那鋪天蓋地的野蜂還心有余悸。勉強點了點頭。趙武昀牢牢抓著沈紅英的胳膊道:“師父,我跟你走?!?/p>
“你?”青蟓打量了趙武昀一番道:“你的腿行走不方便,跟著你師父只會拖累她?!?/p>
“我誓與師門共存亡。若有危險,我定先赴死,保護你們的周全。”趙武昀堅定道。
青蟓嘆了口氣道,“好吧。其他人就請沈掌門即刻遣散,我們三個留下?!?/p>
“人都遣散走了,我們還留下豈不是很危險?”沈紅英問。
“現在遣散他們正是要分散蟲穴的人力,讓他們去跟蹤你的那些弟子,待他們發現跟蹤的人中沒有你時,他們才會返回。他們都是普通人,不會輕功,所以跟蹤距離很遠,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敢去確定被跟蹤者的身份。我們大可在這里養足精神,明天一早啟程?!?/p>
“好,就依你?!鄙蚣t英道。
“既然沈掌門已經相信我了,能不能……”青蟓笑著抖了抖腳,鐵鏈嘩啦啦直響。
“明早給你解開好像也不遲吧?!鄙蚣t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