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逃課往事
大民
上過大學或者研究生而沒有逃課經驗的人,天下之大,會有幾個呢?
八年前我在北京某著名高校讀研究生的時候,公共英語是必修課,但是老師不太受歡迎。這些人一般都是英語系的留校本科生,在本專業里是比較邊緣化的,也很少有深造或者出國進修的機會,多年來就是給非英語專業的研究生們上上公共英語課,拿一份平均的薪水。一年一年下來,什么樣的心情都會疲塌麻木;什么樣的青春活力,都會蒼老憔悴。
可苦了這一差差年齡參差不齊的研究生了。每一次上課都很痛苦,學自己不喜歡的,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使用它的英語,實在時有些荒唐。何況英語學到了研究生的程度,很難再提高了。字詞句語法之類的玩意兒學了無數遍了——學不好也考不上研究生啊。那個時候考研究生,主要就是看英語水平。至于專業能力,只要有考研的毅力和信心,都不會太差的。課堂上,老師的個人魅力、形象氣質、口才、親和力,往往比專業水平更重要。若是遇上個唐僧式的黃臉婆,要了命了,上英語課比上刑還可怕。
聽課的人越來越少了,老師不得不使出絕招:點名。而且跟考試成績掛鉤。平時考勤成績30分,期末考試卷面70分。平時只要點名不“到”累計達到約定的次數,這30分就沒有了。期末考試,用70分的卷子沖擊合格線60分,難度不小。
權衡之下,聽課隊伍分化成了三部分:堅持到課的——我不好意思說“聽課”二字,因為大家去了真的不是為了聽課——大家坐在教室里睡覺、讀書、聊天,干一切跟聽課無關的事情,只為了聽見自己名字,喊一聲脆生生的“到”。為了這一聲“到”就起個大早,耗費兩小時,實在無聊。
第二類是找替身。老師點名的時候,一般是埋頭看花名冊,聽見“到”的聲音就行了。一個人替多個同學喊“到”的情況比較常見。為了不致被聽出來是同一個人的聲音,要用點發聲技巧。那時候教室很大,動輒七八十人,甚至過百。老師或者近視眼,或者耳朵背,或者埋頭看花名冊,加上點名時噪音比較大,亂糟糟的,一般也聽不出來這答應之聲中藏著的的“貓溺”。同一個宿舍,派一個代表就行了,若是上午第一節的課,這個“替身”就是大家的恩人,要接受頂禮膜拜,和比較豐盛的午餐、電影票之類的犒賞。
我自己組成了第三類,主動放棄考勤成績。——后來我才知道,我的這種情況,在這所大學一百年的歷史上,是空前絕后的。
我實在受不了了,既不想違心做事,也不想找替身耍弄老師,又不甘心跑到教室里去,一邊讀與英語無關的書,一邊擔心著被老師忽然提問的應對之策,戰戰兢兢,良心難受。權衡再三,我決定放棄,至少我是誠實的,心里踏實。
“老師,我不想來聽課了。”我猶猶豫豫地說。
“平時的考勤分數,是30分,您決定放棄了?”老師似乎很吃驚的樣子。
“是的。我放棄考勤分數。”
空前絕后的歷史記錄,瞬間生成!
終于到了期末考試的時間了。我感覺很好,我堅信自己能夠過及格線(60分)。可成績出來:58。
只能接受補考的安排,結果又出來了,還是不及格,是54分。
我有些慌張。同學們都同情我,也嘲笑我,說我傻。滿分才是70分,您要考出60分以上,英語專業出身的也未必啊。我一邊強詞奪理,說:“真正傻的是英語老師啊,他明明知道知道大家都糊弄她,找替身或者人在曹營心在漢,卻假裝不知道。這簡直不止傻,還悲哀。”“還有你,”我把矛頭指向了同窗好友,“自作聰明,因小失大。你們得到了個‘到’,我呢,讀了更多有用的專業書籍,筆記比你們多得多!”最親密的朋友組成“勸降團”,花言巧語,巧言令色,軟硬兼施,剛柔并濟。甚至女同學也來了,說,師兄啊,這么大年紀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嘛,為了一點點所謂正氣耽誤了前程大計,傻不傻。找老師求求情,不丟人,說個好話也不算大委屈,或者干脆送點小紀念品啥的。快過年了,送個花籃,里邊防各購物卡之類的玩意兒,現在流行啊.....一邊心里也很空虛,害怕,如果最后一次還是達不到60分,我的學位證書就要岌岌乎殆哉了!
偏不聽,豁上去了老子今天就!
最后一次補考,我得了62分。
現在,很多年過去了,我跟這位公共英語老師還有聯系。她不過是教過一個學期的公共英語課的普通老師,很多本專業老師都不聯系了,實屬罕見。
當是時也,老太太就說了一句話:
你是我從教三十年遇到的第一個不會撒謊的學生。不讓你及格,我會內疚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