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娘,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但我敢保證你殺不了我。”
蘭千羽小抿了一口茶,細細摩挲著手中茶杯,目光依舊落在前方某個虛無的地方。“我就坐在這里,不回手,你依舊殺不了我。”
子泠不言,袖中手腕一轉,一支短匕已然飛了出去,直撲蘭千羽。
又一杯茶送入口中,蘭千羽端坐如常,面不改色。
短匕快如閃電,子泠和蘭千羽比鄰而坐,相距不過數米。
一杯茶盡,短匕不知所蹤。
子泠衣袍微動,這一次是兩支短匕,一左一右相繼飛出。她同時抓起一杯茶,故作不小心扔向蘭千羽。
“這位客官,您要的點心來啦,請慢用!”一名小斯突然闖入,阻隔了子泠的視線。
而就在這當兒,那兩支短匕再度消失不見。子泠只看見那只茶杯在蘭千羽面前停了一下,安然落下,竟是滴水未灑。
蘭千羽微微一笑,左手在桌上輕輕一拍,那杯茶就如同被誰托住一般,沿著桌面飛到子泠面前。
“姑娘的茶,在下奉還。”
“不用了,茶已涼。”
子泠看了蘭千羽一眼,起身離開茶肆。門外陽光刺目,蘭千羽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迎著光而去,發絲和衣袂隨著她的步伐而微擺,一時間竟有些飄飄欲仙之感。
蘭千羽有些晃神,他搖搖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起身高聲叫小斯結賬。
“兄弟,多謝相助!”
小斯笑笑,領了錢離去了。蘭千羽搖搖擺擺地離開茶肆。
——茶不醉人,此番似醉非醉又是為何?
2
子泠再次見到蘭千羽是在三天后。初步的試探已經結束,再來即是兵刃相接,彼此間再無任何情面。
蘭千羽亦知殺手的規矩,也不曾多言,兩人毫無保留,一出手即是殺招。
招過五十,劍氣如光,所過之處草木俱催,沙石滿天。子泠善使短匕,不宜近身,一身輕功卻是了得,輕盈身形忽左忽右,短匕從四面八方襲向蘭千羽。
蘭千羽一支長劍使得出神入化,水袖一般圍滿四周,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響動,短匕紛紛墜地。
到底是子泠年紀輕,功力根基皆遜色一籌,很快敗下陣來,倚在樹上喘息不止。
蘭千羽遠遠隔著,直到子泠緩過氣來才開口道:“姑娘身為還珠樓殺手,當是接了任務來殺我,不知主顧是誰?”
還珠樓規矩不能透露客戶信息,子泠瞪了他一眼,不答話。
蘭千羽又道:“可是因為十年前的事情而來?若是這樣,請引我與他會面,這件事情就讓我自己來解決吧,反正姑娘是完不成任務的。”
子泠聽得此言,本欲發怒,但見蘭千羽沉著一張臉,不似有意損她,硬生生將怒氣咽下,仍舊不答。
蘭千羽忽然板起了臉,冷笑道:“你們做殺手的,難道就沒有心嗎?只為了一點銀子就將素未謀面的人殺掉,不怕將來入地獄嗎?”
子泠再忍不住,厲聲回敬道:“你有心?你有心十年前你做過什么?你殺了多少人?你那一雙手染過多少鮮血?你就不會做噩夢嗎?”
蘭千羽垂下頭,十年前的他的確是個大惡人,為了一己私欲造過太多的殺業,在江湖上被通緝,去殺他的人都是有去無回。后來他浪子回頭,那些過去就成了他心頭噩夢,每每讓他從夢中驚醒,夜不能寐。
子泠理了理衣衫,揚首離開,冷哼一聲道:“還珠樓從不殺無辜之人,做了壞事總要付出代價。”
“你說得對,但是我現在還不能死。”蘭千羽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這毫無防備的做法令她一驚。“你愿意隨我回去看看嗎?”
那誠摯的眼神叫子泠一愣,拒絕的話哽在喉嚨里說不出口。她忽然生出了一種異樣之感此事或許別有隱情?
蘭千羽的家在城邊區的一座小茅廬內,內中簡陋至極:一個簡易灶臺上還飄著幾絲熱氣,前方一張桌子旁橫著兩條凳子,有一條還瘸了一條腿;旁邊立一櫥柜也是空落落的,如同一張沒有牙齒的巨口,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想不到看似風流瀟灑的蘭千羽竟然落魄至此,子泠心中無限感慨。
蘭千羽卻沒事人一般走到桌前叫道:“小文小武小月,快出來吃包子啦,叔叔給你們帶包子回來了。”
只聽得灶臺后面一陣窸窣作響,三個孩子爭先恐后地出來了,嘰嘰喳喳圍過來。蘭千羽果然掏出了幾個包子,三個孩子立刻歡天喜地分了起來。
子泠看得有些心酸,忍不住問道:“這些都是你的孩子嗎?”
蘭千羽從櫥柜里翻出一個碗,擦了幾遍才倒上水遞給子泠:“不,他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我遇見他們時,小月——那個最小的女孩子還不會說話。”
“那你……”
“可能是報應吧,以前壞事做多了,就當是贖罪吧。”
蘭千羽自嘲地笑了笑,臉色愈發沉郁。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又道:“或許你認為我是在逃避吧,但我真的不知道,若離開了我他們該怎么活下去?其實我還遇到過很多像他們一樣的孩子,只可惜我能力有限,幫不了那么多人,每次想起他們無依無靠的樣子,我就恨……恨自己沒用,恨自己以前做孽太多……”
他怔怔看著前方,眼神有些虛無縹緲,似乎沒有焦點。子泠只覺得心里堵得慌,她想說些什么,嘴張開卻又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又頹然閉上。
三個孩子吃完了包子,開開心心地跑出去鬧,蘭千羽拉住走在最后面的孩子,替他擦了擦嘴才放他出去。
子泠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她小時家中遭逢巨變,后來被還珠樓主於桓收養,成了一名殺手,她從小就對這些孩子充滿同情。但蘭千羽所做過的事卻不能改變,若就這樣原諒,對那些曾受到他的傷害的人來說不是很不公平嗎?子泠思及自身,恨意更為強烈。該不該給改過自新的人一個機會?她心里充滿矛盾。
同情與憤怒交織,子泠只覺得腦中亂成一片,卻又找不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矛盾像一塊巨石,沉沉壓在她的心上,她緊握的手心里滲出細密汗珠。
“姐姐,你也一起過來玩吧?”剛被蘭千羽拉住的孩子忽然回頭沖子泠叫道,子泠渾身一哆嗦,如夢初醒——
過去的事情若要繼續追究,又會給現在甚至未來帶來多少遺憾?
身后傳來蘭千羽幽幽的聲音:“我本一孤鴻,青天杳杳何處覓行蹤?”
子泠的眼睛刷地亮了。
3
“我……我要同你……嗯……一起生活。”
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子泠的臉早已是一片緋紅。蘭千羽正在給三個孩子逐個兒洗臉,她這句話里的情意卻是聽得分明。蘭千羽的手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子泠一下子慌了,語無倫次道:“真的,我……我什么都會做的,我……我來給小月洗臉。”
子泠拿起毛巾給女孩擦臉,卻因為慌亂而將水盆打翻在地,她有些不知所措,不住地道歉。
蘭千羽奪過毛巾,一言不發重新打來水。等他將一切弄妥,天已經完全黑了。
蘭千羽打開門,道:“姑娘,更深露重,回去吧。”
子泠道:“你嫌我滿手血腥,怕我教壞了那些孩子?”
蘭千羽苦笑道:“若論罪業,我有什么資格說你?滿手血腥的人是我。”他環顧一圈,入目之寒磣令他自己都有些心寒。“只是生活不易,實在不該讓姑娘來受這份苦。”
子泠搶過去將門關上拴緊,氣呼呼地抱手坐下:“你分明是喜歡我的,不然你為什么要對一個殺手這么客氣?你不敢承認,就是個偽君子!”
蘭千羽別過頭不答。半晌,子泠氣消了,看著蘭千羽認真問道:“你還記得十年前你救過一個女孩嗎?”
十年前的蘭千羽,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視人命如草芥。為了得到傳說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器青蟬玉,他殘忍地將子泠一家殺害,卻在漫天血光之中看到了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子泠。縱然曾是翻過尸山血海片葉不沾衣,那一刻,他卻忽然沉淪。
普普通通的一個孩子,本該無憂無慮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紀,卻經歷了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歷的悲痛。那純真的雙眼會因此而蒙上陰翳嗎?今日之事又會對她造成什么樣的影響?蘭千羽不敢想象,他忽然想到其他被自己殘害的人,是不是也曾這么無助?那一瞬間,仿若有一道驚雷劈下,將他混沌的思緒徹底喚醒。他再顧不得什么青蟬玉,沖過去將子泠緊緊擁住,帶她離開這場噩夢。
子泠昏迷了三天,蘭千羽衣不解帶照顧了她三天。子泠沉陷在那場災難里,夢里也不得安穩,經常發虛汗、驚叫,卻怎么也醒不來。蘭千羽不懂得照顧別人,只能一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唱著童謠,希望借此將她喚醒。
后來子泠醒來,他不敢面對她,遠遠隔在門外,從門縫里看到她爬起來,確認她無虞后便匆忙逃走。
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如昨,每每回想都是一翻錐心刺骨的疼。蘭千羽雖閉著雙眼,卻也知子泠已是淚流滿面。
“那時候我便發誓,一定要找到你,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蘭千羽喉頭動了一下,終究還是轉身離開,“姑娘,聽我一句勸,不然你一定會后悔的。”
子泠沖過去攔住他,手一扯,外袍便沙一般滑落在地。
蘭千羽臉色變了變:“姑娘你……”
子泠撩起左袖,露出的胳膊上爬滿傷疤,約摸有十幾條,猙獰可怖。蘭千羽的臉更沉了。
“殺人于我,何嘗不是一種酷刑折磨,只是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為之。我每殺一個人,就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一刀,為了不讓它愈合,我特地涂了藥,就是為了讓自己記住這份罪業。”
子泠突然撲過去將蘭千羽緊緊抱住,哽咽道:“我們都需要救贖,而那些孩子需要疼愛他們的父母。”
蘭千羽深吸一口氣,抬起的雙手猶豫良久,終于還是回抱住她。雖然知道是孽緣,可他還是陷了進去。
4
還珠樓內,子泠跪在地上,身影單薄似一張白紙。
“子泠是來向樓主辭行的。樓主曾答應過我,什么時候我想走了,可隨意離開。”
座上於桓盯著她低垂的頭,問道:“你找到他了?”
“是。”
於桓走下來,繞著她踱步幾圈。“這么多年了,為什么要執著于一個不真實的影子?”
“求樓主成全。”
於桓看著窗外不語。沉默良久,他長嘆一聲道:“既然如此,就隨你去吧。只是你最后一樁任務尚未完成,你應當知道,還珠樓的規矩,一項任務從來不派二主……”
子泠煞白了一張臉,於桓的話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猛地向下一拜,整個人都伏在了地上。
“求樓主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於桓蹲下身,一手握捏住她的肩,那肩纖細秀麗,不盈一握,卻是骨骼凸起硌得慌。
“不是我不愿幫你,只是規矩在這兒,若今日因你壞了規矩,日后我怎么管束其他人?”
子泠雙肩微顫,啜泣著,死死拉住於桓的衣擺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求求樓主……求求樓主……放了我們吧!”
於桓費了很大的力才將她推開,眼里多了一絲復雜神色。“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哭,卻是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只要你完成了最后一件任務,還珠樓任由你來去。”
他拂袖而去,留下子泠一人伏在地上痛哭不止,溫熱的淚珠落在冰涼的地上,聚積成片,將她的衣袂濡濕。
夜風透過窗戶掃過她的身體,本是初秋時節,天氣還遺留了些炎熱,子泠卻止不住有些瑟瑟。
燭火搖曳,映照短匕上泛出泠泠清光,子泠起身抹掉眼淚,走到窗邊。天還未亮,偏西的月亮掛在山腰上,似一枚銅盤。子泠一縱身,隱沒在沉沉黑暗里。
找到蘭千羽是在他的茅廬內,有一個孩子不知為何一直哭鬧不止,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著。蘭千羽剛準備休息,就見窗外映著一個人影。他警覺起來,熄了燈悄悄摸出去。
卻是子泠,站在窗下一動不動,如一尊雕塑,衣上還凝著幾顆露珠。
蘭千羽有些心疼,叫她進來,子泠沒有動。
“怎么了?有什么事進來再說吧。”蘭千羽過去拉她。
“對不起。”子泠低聲道。
蘭千羽一愣,只覺得腹部一陣冰涼,緊接著是一陣劇痛,一支短匕已經刺入他的腹中。
蘭千羽捂著肚子蹲下去,強烈的刺痛感讓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子泠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離開。
風吹起她的衣袂翩然似舞,子泠握緊雙手,十指冰涼。她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心里一陣陣地疼,似乎她才是那個受傷的人。
子泠緊咬住嘴唇控制情緒,眼淚卻似檐角的積雨,一滴滴打落下來,冰涼刺骨。
5
子泠帶著那支染血的短匕去還珠樓交了差后,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待她趕到時,蘭千羽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三個孩子縮在墻角。
“蘭千羽呢?蘭千羽去了哪里?快說!”子泠控制不住慌亂的心緒,抓住一個孩子的肩搖晃著問。那孩子許是受到太多的驚嚇,“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話不成句。
“叔叔被壞人……抓走了,他說在……在十里坡……”
顧不得安慰幾個孩子,子泠轉身往十里坡趕去。一路上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蘭千羽不能死。她的過去是一場噩夢,因為有他的出現,才看到了一線曙光。這么多年來,記憶中的那個朦朧的影子卻絲毫沒有褪色,融入骨血成了她的一部分,他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意義。
在十里坡,子泠見到了黎朗——雇請還珠樓殺蘭千羽之人。
彼時天已大亮,蘭千羽被繩子綁住,渾身是血,一雙眼睛欲睜無力,上下眼皮不斷開合。
黎朗坐在一旁笑得肆意,開門見山說明目的——以青蟬玉交換兩人性命。
“當初蘭千羽為了一塊青蟬玉作了那么多孽,想不到今日竟然還會有人愿意救他,子泠姑娘,你應當知道自己的滅門仇人是誰吧?”
黎朗說得輕松,意思卻很明白。子泠聽得心驚,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她原本以為,蘭千羽是剛巧路過救下了她,以為兩個人的緣分是上天賜予,以慰她多舛命途,卻不想一切只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肩膀有些止不住地顫抖,子泠只覺得全身都是冰涼的,頭顱沉重似有千鈞,無法抬起來看蘭千羽一眼。
黎朗有些不耐煩:“這玉你到底是交還是不交?”
“不可能!”子泠憤然道。
話已至此,再無需多言,兩人暗自運功凝氣,只待一發。
風過樹杪,白云涌動,寒氣中藏著殺氣蒸騰而起。
一葉飄落,兩道身影已動,如兩道閃電交織在一處。不聞兵器交接聲,只有亮似白晝的光,遮擋住兩人飛旋的身影。
快,快得不及眨眼,當修為到達了一定限度,所能比拼的就是速度,一秒只差即是生死之別。
子泠身為女子,勝在輕盈,且精于暗殺。眼見難以取勝,她一個旋身倒踢向黎朗左肩,袖中短匕順勢發出,直取黎朗下肢。
黎朗大吼一聲,向后一仰避開一踢。他那一吼內力充沛,竟然震得短匕停在半途。他隨之聚氣,操控短匕射向蘭千羽。
子泠大吃一驚,不及思考,撲過去擋在蘭千羽面前。她運氣接下短匕,但再無暇抵抗緊隨其后的一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黎朗乘勝追擊,扯出腰間長鞭一頓猛劈。
子泠的功體受創,無法運氣抵御,只能硬生生承受。
長鞭呼嘯而下,所過之處,鮮血淋漓,將她的衣服染成一片緋紅。而子泠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聲不吭,任憑長鞭猙獰著撕咬自己的背部。
蘭千羽見此心痛如刀割,他掙扎著想要制止黎朗,但子泠死死將他抱住,他又受了嚴重的傷,哪里還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長鞭在自己面前揮舞。
“住手,快住手,我給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撕心裂肺的幾聲喊叫后,黎朗終于罷了手,得意地收了長鞭。“果然還是要來硬的才行啊,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蘭千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先放開我!”
繩索解開,蘭千羽將子泠抱起來,雙手所碰之處,皆是一片鮮紅。他紅了眼眶,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子泠已經近乎昏厥,睜開朦朧雙眼,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她猶如觸電一般驚叫一聲,費力將蘭千羽推開。
蘭千羽先是一驚,繼而明白緣由,見子泠滾落在地,想要去將她扶起又不敢靠近,只能哆嗦著道歉。子泠轉過頭閉上眼睛,晶瑩淚珠落了一地。
黎朗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蘭千羽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當年他救下子泠,青蟬玉便被忘在九霄云外,不知流落何處。
黎朗自然不相信他的話,劍眉一挑怒上心頭,欲再揚鞭,子泠一下子撲過去將他死死抱住。
黎朗掙脫不得,索性拿起長鞭劈在子泠背上。子泠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不斷用眼神示意蘭千羽快走。
“你還愣著干什么?快走啊!”蘭千羽呆了一瞬,直到子泠喊出這句話時才反應過來。
“不!”蘭千羽大吼一聲,強行運氣,一掌劈下。
黎朗不防他還能運功,沒來得及躲開,但這一掌終究氣力不足,并沒有多大殺傷力。黎朗怒上眉梢,長鞭再無一絲顧忌,鋪天蓋地砸了下來。
“誰也別想走,都去死吧!”
6
后來是於桓及時趕到,救了兩人一命。
蘭千羽和子泠在還珠樓修養了一個月,這期間,兩人未見過一面,也未提出要見面,甚至當負責照顧二人的丫鬟提起對方時,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轉身,只做沒聽見。
一個月后,蘭千羽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向於桓道了謝后便急忙趕回去看望三個孩子。雖然於桓受他之托為他們提供了食物,但一個月未見總是有些掛心。
“小文小武小月,我回來了!”蘭千羽興奮地推開門,卻見子泠正在照顧三個孩子吃飯,一時愣住。
孩子們紛紛擁上來,從他們口中,蘭千羽得知子泠經常來此照顧三人飲食起居,已經有半個月之久。
半個月,那時候她的傷還沒有痊愈,他還在還珠樓接受丫鬟的照顧。蘭千羽想起子泠說過的話——“我們都需要救贖,而那些孩子需要疼愛他們的父母。”
子泠甚至都沒看他一眼,面無表情說了五個字:“今晚,十里坡。”
蘭千羽腦子“嗡”地一聲亂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現在需要做的只是面對。但悲哀卻不會因為預知而有所減輕,他知道他將徹底失去她了。
回到還珠樓,子泠再一次跪在地上。她只求過於桓兩件事,每一件都是為了同一個人。
“你要我用青蟬玉救你一命?你又怎知你一定會輸?莫非……”莫非她在自己身上動了什么手腳?
“是,我不會留手,但也不希望他死。”
於桓不再說話,子泠的心思他了然于胸,無非是期望對決之后,兩人能放下前仇快樂地在一起。但事情真的能如此簡單嗎?
使用青蟬玉需以人的壽命為代價,被救的人無論年輕與否,皆活不過十年。
“你這樣做值得嗎?或許你心里記住的只是十年前的那個影子。”
“但為君故,百死不辭。”
於桓突然暴躁起來,他沿著屋子邊線跺腳幾圈后,停在窗前,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好,我答應你便是。”
子泠道謝離開,於桓長久立于窗前,像是要將這大好河山一眼閱盡,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看見。
腦中又回想起在古籍中看到的相關記載:青蟬玉噬人壽命雖不可逆,但并非一定要受惠者,可利用陰陽與五行之術轉向他人。
於桓凝視窗外,紛亂的思緒也開始沉淀,連苦笑都嫌多余。
“但為君故,百死不辭。”
風拍窗欞,他目送那個單薄的身影融入夜色里,像目送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