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霧氣還未散,在路上的人踏著古舊的青石板,發梢都被霧氣沾濕,衣服一摸也都是潮的,城東那家茶館卻早早開了門,咿咿呀呀的曲子也已經唱了起來。茶館里今兒個要有大人物來,城里早一個月前就風風雨雨地傳遍了,都說來的是那一位。
風波茶館這名字大家都覺得取得不好,怎么都覺得是個會惹事生非的地兒,照理說做生意的主兒對風水這門道都忒在意,可茶東家趙二爺卻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說這名是早年恩人給取,他趙二別的不行,忘恩這事是萬萬做不來的。
這茶樓在城東無風無雨地唱了二十年曲兒,趙二也從趙小二爺成了趙二爺,風波茶館這名字今兒個也算要名副其實一回。
茶樓開鋪早,來喝茶的人更早,開門的店小二門閂剛放下,攢在門口的人就擁了進來,雖說風波茶樓的生意歷來不錯,但像今兒個這般一開鋪就座無虛席的情況二十年來也是不多見。
城里的人自有吃茶的習慣,一杯香茶一盤風波酥點,再聽聽景小姐在城里頂頂有名的琵琶曲,這等也等得享受。
霧氣看著也快散了,青青白白的天氣露了出來,曲子唱罷一曲又起一首,茶杯蓋子的聲音起起落落。酥點吃多了難免有些膩味,更何況揣著一顆等人的焦心,心口難免覺得堵了一塊似的。
這月余的風風雨雨難道都不是真的?怎得一絲動靜也不曾有?
趙二爺端著他的紫砂小壺,對著壺嘴嘬一口茶,氣定神閑。
日頭剛把人身上的潮氣散了大半兒,石板路上便傳來車轱轆的吱嘎聲。趙二爺別的不行,耳朵卻是頂頂靈光,馬車剛出現在城東大道,二爺揣著肚子就到茶館門口候上了。
再看這馬車倒是普普通通,要不是拉車的馬一看就是難得的好馬,還真讓人以為,來的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
馬車停在了風波茶館的正門,剛剛還等得心焦的人一聽說人來了,全壓低了嗓子和桌上的人交流這月余從城中各旮旯里聽來的消息,也算是各通有無了。
車夫放好腳凳,從車上下來一位穿著長衫的年輕人,本就身子瘦弱,又被白色的長衫一襯,更是纖細無物,再說用帕子捂著嘴不停咳嗽的樣子,不用推敲,也知是個多病的主兒。
因被帕子遮去了大半的臉,只留得一雙黑黑亮亮的眸子讓人看得清,雖說人是病弱身,可這對招子卻是叫人一見難忘,說不上的清白透亮。
趙二爺一見來人便殷勤地迎了上去:“齊爺,您要的雅座已經幫您備好,樓上請。”
“咳咳……有勞。”雖是咳得厲害,但這位齊爺的腳下卻是相當穩健,不見虛浮。館里剛還開著堂會的人都禁了聲,都想顯不動聲色,奈何多數演技不夠,再做掩飾也是明目張膽,個個仔仔細細把這位趙爺打量了個遍。
趙二在齊非面前自是不敢再稱爺,當然也就不能有爺的氣勢,雖走在前頭,但始終屈著腰背引路,全無了往日的盛氣。齊非見趙二如此,心中不免冷笑,但臉上卻全無顏色。
趙二能在城里混上這么多年頭,自有他的過人之處,給安排的雅座還是當日那間,走進一看,連擺設都似當日的樣子,連當初被打碎的茶具這位趙二爺也給覓了同一套來,只是不知,今日這套“舊物”能否逃脫舊時的命運。
茶館畢竟是有些年頭的老茶館,木樓梯每天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雙腳踩,被這重重的軍靴一踩難免吱嘎吱嘎的響。壺里備著好茶,倒一杯茶香四溢,齊非剛喝了一口,就聽到了這樓梯的吱嘎聲。
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咚咚聲傳了一路,最后停在了簾子外。
在簾子外歇了有半分鐘,肖毅才掀起簾子,入眼便見齊非穿著件純白長衫,一副病弱模樣。“怎么好像比之前更瘦了?”肖毅邊說邊在齊非身邊坐了下來。
“茶不錯,咳咳…喝一杯。”齊非在桌上取了個茶杯,放到肖毅的面前,給滿上了,“你倒是越來越壯碩了,咳咳……”
“是啊,現在倒是和從前倒了個樣,從前……”
“以前的事就別再提了罷。”
方才還十分熱鬧的茶館,這會兒倒安了許多,但聽得隱有琵琶兩三聲,自簾外傳來。景小姐的琵琶的確是不俗,這三三兩兩的撥弦,還未成調卻已別有情味兒。
“咳咳……北邊的事,你究竟怎么打算?”
“那就得看他怎么打算。”肖毅倒是沒料到齊非會如此開門見山地問。
“你還不是他的對手,暫且退一退也未嘗不可。”
肖毅聽齊非這么說,心里略有些不屑,“哼,你是怕他敗了失了靠山罷,只是沒想到你也會甘愿為人說客。”
“肖毅,咳咳……原以為這么些年你該有些長進,不想還是這般浮躁心性,咳咳……我今日約你來是不想你這些年的累積都白白廢掉,縱使你腦袋再不開竅,咳咳……你也該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沒了熱茶的滋養,齊非的唇色變得一無血色。
“十年,誰知道這十年里會有些什么,說不定十年不到他就死了,或者我死了,總不見得這仇留到地下再去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