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端著那盤沒吃完僵尸綠的網紅美食過來找我,不解地問:“我給劉夕轉的錢怎么還不收,你說我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提醒一下她?”
我擦著工具箱里散落的散粉回答道:“那你就打唄,估計沒看見吧!”
沒想到這貨真的打過去了!
“喂,劉夕呀,我給你轉的錢看到沒有?”
“不用了王哥……”還沒等劉夕說完,只聽電話那頭她媽大聲喊著:“你這丫頭有毛病呀,有錢干嘛不要,你弟的衣服錢這不就有了嗎!快收,你不收我收!”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搶奪聲,之后電話被掛斷了,沒過幾秒鐘,王陽的轉賬被確認收走了!
王陽拿著手機一臉懵逼地問我:“你……你說我這錢……是不是打水漂了?”
我仰起頭看著他無辜的表情:“八成是孝敬你小舅子了!”
王陽一聽臉漲得通紅:“你還拿我調侃!”
說罷沖過來要收拾我,我在他面前與雞崽無異,毫無還手之力。
收拾完工具箱,吃了一點兒純綠色的“網紅美食”,正準備找地方午休,誰知劉夕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我和王陽一臉詫異,忙問:“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去吃海鮮自助了嗎?”
劉夕擦著汗,可汗水還是止不住的流,汗水順著她光滑的臉頰流到下巴,又滴落下來,額頭的劉海也被汗水打濕,雖說大中午氣溫比較熱,但也不至于熱成這樣!
我急忙遞給她紙巾擦汗,她喘著粗氣:“我……我沒去吃……太……太貴了,她們去吃了!”
王陽找來一本雜志給她扇風,好不殷勤,邊扇風邊開玩笑問:“你怎么出這么多汗,不會是跑來的吧?”
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不……不是跑來的,我是騎共享單車來的!”
“共享單車?!”我和王陽異口同聲!
雖說殯儀館就在城郊,但從海鮮自助到這里還有七八公里,坐車都要半個小時,更別說騎車了!
王陽掰著指頭算了一陣兒,“我的天,你得騎一個小時吧!我給你打完電話你就出發了?”
劉夕傻傻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遞給她一杯水,心里不是滋味:“怎么不打車來,這么遠何苦這么遭罪!”
“打車太貴了,我打了七塊錢的車,超過起步價下來騎的共享單車,我現在沒收入,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還得趕緊給你們還錢呢!”
沒等我說話,王陽搶先一步:“我們的錢不急,都是光棍花不著錢,你一個弱女子這么遠的路,萬一中暑了可怎么辦!”
“我還行,你看我這不是緩過來了嗎!”
我看她衣服都濕透了,估計還沒吃東西,關切的問道:“你還沒吃午飯吧,我去大廳自動售貨機給你買點吃的,等會兒你在辦公室休息,把衣服晾一晾!”
王陽一聽把扇風的雜志塞到我手里,急忙跑到一邊,又把沒吃完的綠色美食端了過來,這沒腦子的貨腦子又短路了,我急忙用雜志把盤子蓋住,生怕被劉夕看見,再倒了她的胃口。
誰知王陽還沒反應過來,與我糾纏了一番,劉夕被我倆的舉動逗地咯咯直笑,“師父、王哥,沒事了,我早上吐過就好了,現在看見也沒事了!”
王陽一聽這才恍然大悟,拍著腦門端著盤子急忙出去了。
臨出門我還往他圓滾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只恨我力氣太小,不然非踢他個狗吃屎不可!
我從柜子里翻出一些零食,先讓她墊墊肚子,不一會兒王陽拎了一兜水果和糕點進來了。
我生怕他跑去陵區把人家供死人的祭品拿了過來,忙問:“這些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王陽把吃的遞給劉夕:“去靈堂問死者家屬要的!不然從哪弄來?”
死者被送到殯儀館直到出殯會安排一個靈堂供親朋好友悼念,死者的家人為了招待前來悼念的親戚朋友,會準備一些水果和點心,我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劉夕吃著點心,王陽在一旁扇風,我感覺自己有些多余,便打算出去,走到門口想了想覺得不妥,又把王陽也給拽了出來。
“你你你……你干嘛?”王陽一邊被我拽著,一邊用雜志打我,這家伙膀大腰圓,我還真拽不動他!
“走了,讓她吃完休息一會兒,把衣服好晾干!”
“奧,你早說嘛,小夕,我們走了,不夠吃就給我打電話,我再去要一點兒!”
下午老劉從醫院接了一具遺體送來,看他愁眉苦臉整天都沒有笑容,可想而知他女婿的事不小。
我心疼劉夕,怕她今天累著,下午的工作便沒有讓她動手,全程都由我來操作,她雖不情愿,但也要聽我這個師父的。
死者是一名農民工,在工地突發腦溢血,血管破裂,腦出血嚴重,搶救無效死亡??赡苁枪ぷ髟?,整具遺體可以用蓬頭垢面來形容,頭發又臟又亂,臉、脖子、胳膊等露出來的部位都被曬的黝黑,雙手滿是傷痕和老繭,衣服上也滿是塵土……雖然遺體是冰冷的,但依舊散發出了強烈的汗臭味。
死者已經去世一個多月了,由于牽扯到賠償糾紛,所以遺體現在才從太平間送來,死者的鬼魂估計早已經去陰間報到去了。
我們入殮師對所有死者都懷著尊重的態度,一視同仁,不會因為他們生前的社會地位高低、家產的多少而區別對待。
按照規定程序脫衣、凈身、消毒、按摩、更衣、修剪指甲、整理須發、簡單化妝后等待死者家屬確認后才算大功告成。
誰知化好妝后,死者女兒的反應讓我出乎意料。
死者的女兒在外地上學,是高三的學生,出事時正是高考的沖刺階段,家人怕父親的死影響到她的高考,于是一直瞞著她,直到高考結束后才告訴她,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死去的父親……
我做好全部工作,讓死者家屬來確認,有不滿意的地方好做調整,女兒明顯要比我們想象中的堅強,緩緩走到操作臺,盯著化好妝的父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過了幾秒才冷冷地說:“不,這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是這樣的!”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的媽媽急忙追了出去。
我和劉夕被死者女兒的反應整懵了,從業這么久,從沒有見過有哪個人見到死去的親人還這么鎮定的!
難道是父女感情不好?
我詢問死者其他親友,均表示他們父女感情非常好,死者為了供女兒上學,都在拼命掙錢,為了讓她吃好一點,自己常常都是饅頭咸菜,親友也對女兒的反應表示不能理解。
我看著操作臺上冰冷的遺體,從頭到腳沒有絲毫異常,干凈整潔的著裝,整齊的頭發,精致的妝容,難道我化的妝太重了?
“師父,這個妝化的很好,一定不是我們的問題!”
劉夕的話讓我安心許多。
“你們誰有死者生前的生活照?”我跑去找死者的親友,想要很深入的了解死者的生活狀態,以便我找到問題所在。
我翻動他們的手機,一張一張翻看死者生前的照片,無一不是蓬頭垢面不修邊幅,我似乎明白了……
我回到操作臺,看著死者,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做法!”
說罷,我開始用手抓亂剛給死者梳整齊的頭發,劉夕見狀急忙阻止我。
“師父,你在干什么!”
抓亂了死者的頭發,我又拿起卸妝水給死者卸妝,劉夕拼命從我手上搶走了卸妝水和卸妝棉,“師父,你要干什么!”
“我……”我看了看死者,接著說:“我要還給他女兒一個熟悉的父親!干凈整齊的父親對她來說太陌生了!我不能讓她這么冷漠地送走自己的父親,就像在送一個陌生人!我們入殮師不光是消毒化妝,還要照顧到親屬的情緒,不是越干凈整齊越好!他在工地干活,女兒在外地上學,很少有機會見面,在他女兒的印象里,爸爸就是一個工人形象,我要把她熟悉的父親還給她!”
說到這里我竟激動的流下了淚,今天的這一幕也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父親在我的腦海里已經沒有了印象,只能看看老舊的照片……
劉夕聽我說完,看著死者輕輕地說:“師父,我來吧,化妝我擅長!”
說完便開始給死者卸妝,重新化了起來,她特意用了顏色較深的粉底,恢復了死者黝黑的皮膚,并在臉頰、額頭、脖頸處畫上了污痕,甚至還往指甲里填了些泥土,看起來就像剛干完活……
劉夕動作很麻利,沒過多久便完成了第二次化妝,我用白布將死者身上嶄新的衣服蓋住,這樣便消除了妝容和服裝產生的違和感。
我示意死者的親屬將其女兒再次叫回來。
她再一次走了進來,剛走進門兩三步便停了下來,遠遠地看著操作臺上不修邊幅的父親,終于忍不住失聲大哭,她的媽媽也急忙沖了進來,女兒癱坐在地上,不論媽媽怎么用力也沒能將她拉起來。
“爸爸……爸爸……”女兒跪在地上爬到操作臺,劉夕想要扶她,被我拽到了一旁。
“爸爸……對不起,女兒來晚了……沒能見你最后一面,爸爸……”女孩扶著操作臺在媽媽的幫助下艱難地站了起來,顫抖著握住死者冰冷的手……
“你們非要送我去外地上學,可我只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學習好有什么用,考得好有什么用,我不要大學了,我只要爸爸,爸爸你起來呀!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女孩再次癱坐在地上,用力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媽媽急忙跪在地上將其摟在懷里,母女兩人抱頭痛哭,親友們見狀也不知如何是好,劉夕偷偷在一旁抹著眼淚……
“咱們走吧,讓她們多呆一會兒!”說完我帶著劉夕離開了操作室,并囑咐其親屬先不要去打擾她們。
這種生死離別我已經見了太多太多,不是我變得麻木了,而是看開了,死亡是早晚的事,只是有早有晚罷了!
劉夕才接觸這一行,還需要再適應一下這樣的工作環境。
劉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王陽看劉夕不高興,便想辦法哄她高興。
“你們師徒倆都忙完沒?等會兒一起去擼串?劉夕你看怎么樣?”
劉夕看了看我回答道:“我聽師父的,他去我就去!”
“奧,這樣呀,那就這么定了,你聽你師父的,你師父聽我的,下班我接你們去夜市,就這么定了!”
我附和道:“也好,出去吃點好吃的,換一換心情!”
我萬萬沒有想到,普通不過的一頓燒烤竟差點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