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留著一瓶2011年春天從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帶回來的沙。那是大三春天一個學期去新疆喀什支教半年在旅途中帶回來的。
2010年11月,正值大三。迷茫的一年,在當記者、深造考研或者是選金融二專業這些命題中無比茫然。那年12月,我做了一個特殊的決定,通過學校與新疆自治區教育廳的助力項目去新疆支教半年。最終,通過選拔,來到南疆的中國最西的界點:喀什。
坐了五天的火車,一路向西,經泰山,洛陽,西安,寶雞,酒泉,嘉峪關,吐魯番,一直到烏魯木齊,然后再換火車到我的目的地:喀什市疏勒縣。
喀什是個兵城,而單單環繞在我們疏勒縣分布的團級以上兵團就有數十個之多,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是號聲度過的。而支教生活尤其艱苦,南疆開春之后自然環境無比惡劣,黑沙暴經常遮天蔽日而來。此外,經常下大雪積沒過膝蓋,雪化之后無比泥濘。有時斷水,且經常斷電。而疏勒縣是個小縣城,物資匱乏,農產品種類不多,所以物價稍高,所以陪伴我的經常是因為沙塵暴搞得灰頭土臉以及不遠處的丁丁炒面和大盤雞。
艱苦的生活需要調劑,終于在開春之后,我們和臨校的八一中學的“阿達西”們一同報名去了帕米爾高原旅行。
那是一場終生難忘的體驗。
帕米爾高原和蒼天雪域互相映襯,雪山環繞的盆地生機勃勃,隨著大巴往險絕的山間不斷行進,春日的冰雪融水從高山沖擊下來在千米的懸崖之下奔騰,仿佛是在窗外嘩嘩作響。灰色,土黃,和湛藍的天,潔白的云,青冷的山色,金黃的陽光同時映入眼簾。葛洲壩水電站的大標牌可以慢慢看到,然后視野慢慢開闊,道路趨緩,海拔五千多米的帕米爾高原瑰麗閃耀的英姿展現眼前。
然后,維族人和哈薩克族人的墳塋不時出現在蒼茫的戈壁之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野馬,牛羊,野鼠,鷹隼,野兔不時從兩側荒野草原穿梭。極目遠徜,是大的世界;眼光回收,是鮮活靈動的水草牛羊馬群。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最終,我們到了此行目的地之一,紅其拉普邊境檢查站。
紅其拉普是中國最為嚴酷艱苦的邊境檢查站之一,坐落于海拔5000余米的帕米爾高原之上,終年氧氣含量是平原的一半,人待時間長總覺得頭暈腦脹昏昏沉沉。走過去不遠,忽然看到了中巴界碑~中國持槍的小戰士站立不遠,過去問了年齡之后才知道很多只有十七八歲。看著這些和自己同齡的人,用自己的無邊的青春默默守候著這篇蒼涼孤寂的國境線,內心立刻就出現了一種悲涼感。他們的青春就這樣默默的在天地間遠去流逝了,從沒有人來相互慰藉,嚴酷的環境塑造了更嚴酷的沉默,沉寂,沉寂,一切死一般的沉寂。忽然覺得周圍群山雪山綿延,白雪皚皚,像極了一個時光的墳場,葬送這多少戰士的青春,無邊無際的寂寞,喜悅,眼淚,思念……。他們的青春就這樣山間云間風聲雪聲里默默流逝,有誰聽到讀到呢?他們甚至沒有被讀懂的機會。如此嚴酷的自然環境,這么年輕的軀體支撐著虛無縹緲卻又實實在在的榮譽。被多少人記憶,又被多少人遺忘…………這種巨大的反差忽然震得我一時喘不過氣來。
忽然,覺得像極了自己的處境。從青島,跨越萬里來到了新疆喀什,自己的青春是不是也像這位戰士一樣?可是那位小戰士凝重的眼神里藏不住的稚氣和堅毅,純真和柔情是不是甘之如飴……時間太短,加上頭暈腦脹眼睛疼,一切沒有允許我多想。
接著,我們去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駝隊和馬隊接入,深入沙漠內地,一切都是荒蕪的。每一粒沙子都是細膩和流動的,實實在在的沙子也是有生命的,在越荒蕪和越嚴酷的環境里越能摧枯拉朽,侵蝕一切,席卷一起,銷毀埋沒一切,保存一切……
也許,當年不會想到,2011年我的第一批維族學生已經馬上要大學畢業了,當年他們作為新疆一個小縣城的學生,很多進入烏魯木齊和內高班,后來考入到了中國頂級的高校,知識改變命運再次在自己的手里被反復重現。
8年之后的2018年4月,站在英國北愛爾蘭的土地上,仔細思考未來何去何從和答案的時候,我想,8年前的那場支教就是最好的答案。
其實,人生就是一場無比的中庸,而我們每個人都是在兩個極端里游弋。游弋平衡的過程中總會迷茫,于是那些人生中迷茫,寂寞而美好的時間就需要你用來大膽地虛度和重新定義。
就像收集回來的塔克拉瑪干的沙,或者那位守護紅其拉普邊防站的戰士一樣,有些事看似沒有意義,卻是最有意義,沙來自于巨石,卻也最后無比柔情和細膩,或者又可以無比巨大和野性狂暴。就像青春,看似柔弱稚氣,卻如鐵一般發著寒光,在那么嚴酷的時光和天地大幕里那么極度的力道灼熱著每一個游人的眼睛。
相反,柔和而溫熱的環境缺失了大的背景,自然會一天天,讓你不知不覺喪失熱情,讓人麻木和庸碌愚鈍;而真實自然無比對立的環境反而塑造或襯托出了極致。你所要做的是要不時思考,不時回望意義之所在,不時拯救自己干涸枯竭的內心。
也許還會再去一次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