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這部在當(dāng)年引起過廣泛熱潮和爭議的《黑天鵝》，反思頗深，但卻不知從何說起，心中萬千頭緒纏繞。思考一番后決定，就從芭蕾說起吧。

意大利語叫IL Balletto，法語叫Ballet，俄語叫?балет ，輕啟朱唇用中文輕念，芭蕾，一平一入兩聲，婉轉(zhuǎn)出的是一個優(yōu)雅的音節(jié)，一段靡靡的韻律。它是一種依著音樂傍著舞蹈來傾訴故事的藝術(shù)，起源意大利，興起在法國，于俄羅斯鼎盛。

芭蕾很單調(diào)，這是我少時的愚蠢看法，了解之后，才知道芭蕾舞是一種美麗到極致的舞蹈。說它是舞蹈之王也一點都不為過，是任何一個舞者都要去體驗和理解的藝術(shù)。當(dāng)舞裙翩翩旋轉(zhuǎn)，舞姿即刻輕盈而又有張力，讓舞者身體上極具美感的線條和極具性感的神態(tài)盡情舒展，這種舞蹈是無與倫比的高尚和優(yōu)雅。

可是芭蕾又是一項十分殘酷的藝術(shù)，舞起來著實不容易，包裹足尖的軟木被鮮血染紅，白色天鵝絨襪貼著受擠壓而彎曲的腳背，這一雙芭蕾舞鞋里是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的雙腳。每一個同地心引力對抗的跳躍，旋轉(zhuǎn)，托舉，帶來的是夢幻般美麗的震撼，所支撐的力量來自骨瘦如柴的軀體，芭蕾舞臺不能容忍多余的脂肪，因為這不僅會影響舞蹈，還會帶來受傷，她們就節(jié)食，為了舞蹈而長期保持著不健康的身體。

那么，就有人說，芭蕾是一項反人類的藝術(shù)，像中世紀(jì)的閹伶歌手一樣，是一種畸形的秀。

我想說的是，殘酷，是上帝賜給每個芭蕾舞者的禮物！

看了關(guān)于職業(yè)芭蕾舞女的電影《黑天鵝》，我更加確信自己的這個觀點，同時也期待著有朝一日可以親眼目睹一場芭蕾舞表演。

《黑天鵝》里，小蘿莉們在跳天鵝湖。天鵝湖是最受歡迎的芭蕾舞劇,也是所有古典芭蕾舞團的保留劇目。這食根據(jù)柴可夫斯基的音樂而編排的一出哀怨凄絕之挽歌。這出舞戲?qū)Ρ硌菡叩募记桑土Χ加兄鴺O高的要求與考驗，更是以第三場戲依靠腳尖的力量連續(xù)旋轉(zhuǎn)32圈的“揮鞭轉(zhuǎn)”聞名天下。跳天鵝湖，是每一個芭蕾女孩的朝圣之路。

隨著柴可夫斯基逼仄的音樂響起，陰冷的光與影交織，一個文藝而又驚悚的故事緩緩地拉開了序幕。

菲爾德提出的“三幕劇”結(jié)構(gòu)，是最經(jīng)典的舞臺戲劇表演模式，故事開始后30分鐘內(nèi)讓主角擁有一個目標(biāo)，故事發(fā)生一半的時候圍繞這個目標(biāo)的各種壓力和矛盾逐一體現(xiàn)，故事的后期是主角的反抗所引發(fā)的精彩，劇終。這三個板塊既是——交代、危機、高潮。

《黑天鵝》里有大量情節(jié)發(fā)生在芭蕾舞臺，不妨順著菲爾德的理論來理清枝枝蔓蔓。

首先是全劇的總交代。妮娜是芭蕾舞演員，事業(yè)上追求完美，生活中聽話乖巧，是媽媽眼里的甜心。母女相依為命，她們相處和諧，共同營造了一個歡樂溫馨的家庭。隨著劇情的推進，我發(fā)覺這個二人家庭有著十分異常的情況。妮娜的房間充滿了粉色調(diào)，毛絨玩具隨處可見，八音盒發(fā)出叮叮咚咚的美妙旋律，這儼然是一個小女孩的房間，而此時的妮娜實際年齡將近三十歲。媽媽不允許她鎖門，為了方便自己隨時可以進來探望。印象中，我沒有看到妮娜家的窗戶。這都象征著這個表面看起來溫暖的家庭，實際上封閉保守，還折射出了母親的控制欲。墻壁上掛滿了母親畫的自畫像，各個年齡，各種神態(tài)，當(dāng)鏡頭掃過，我看到的是讓人不寒而栗的自戀。

聽著妮娜和母親的對話，我知道妮娜母親年輕時也是芭蕾舞演員，意外懷孕后，年紀(jì)輕輕就結(jié)束了舞臺生涯，這也反映了芭蕾舞的殘酷常態(tài)，行業(yè)競爭激烈，演出生涯短促，也許你今天是舞后，明天別人就替代了你。也印證了那句話，孩子和芭蕾舞，你只能選擇其中一樣。

母親就把自己所有的夢想和憧憬都寄托在了妮娜身上，她內(nèi)心深處是否對女兒有恨意，這也是值得商榷的地方，畢竟自己是因為意外懷孕而退出芭蕾舞臺，從而結(jié)束了夢寐以求的演藝。是否對妮娜抱著耿耿于懷的心情？是否對妮娜的期許就是這種耿耿于懷的結(jié)果呢？

假如這些設(shè)想成立，那么就很好理解其母的偏激。比如要求女兒在自己房間里不能鎖門，不許女兒夜里外出玩樂，連女兒的朋友來了，也僅僅允許女兒朋友站在門外。當(dāng)她買了一個蛋糕給女兒，女兒說不想吃，她瞬間由晴轉(zhuǎn)陰，欲把蛋糕扔進垃圾桶。

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的控制欲，自戀，偏激，等等不好的脾性都是極容易影響到孩子。這樣的母親，對妮娜的人格形成起了最直接的負面影響。這也就為以后的危機埋下了伏筆。在母親的鞭策下，妮娜擁有了追求完美主義的人格，然而不管是戲里還是戲外，都有大量的例子證明，追求完美主義的人格其實就是失敗的人格。

接著危機到來。妮娜如愿以償成為《天鵝湖》的主角，但是需要她一人分飾兩角，既要演白天鵝，又要演黑天鵝，因為原本故事里黑白兩天鵝本就是一對雙胞胎姐妹。演白天鵝，是妮娜的拿手好戲，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只白天鵝，善良、美麗、純潔、乖巧、不諳世事。而她飾演的另一個角色黑天鵝是邪惡、誘惑、妖嬈、暴戾、風(fēng)情萬種，是歇斯底里的黑暗。白天鵝是波瀾不驚的湖面，黑天鵝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妮娜心頭最大的危機是怕自己演不了黑天鵝，當(dāng)時的事實也如此，她演不了。舞臺總監(jiān)托馬斯直接問妮娜的男舞伴，你想和妮娜做愛嗎?男舞伴尷尬地笑笑。她讓人毫無性欲，這就意味著她不可能成為魅惑眾人的黑天鵝，托馬斯說，你最大的障礙是你自己。

電影里妮娜曾經(jīng)偷走了前任黑天鵝貝斯的口紅，并且涂著這支口紅去見托馬斯，坦言自己有能力一人飾演兩個角色，請給自己機會。這意味著她對黑天鵝充滿向往，迫切要取代貝斯，這種向往其實就是對完美主義的向往，她認為在舞臺上，既能演好白天鵝，又能演好黑天鵝，才是完美的。而實際上她的人格真是不完美。

托馬斯留了一手，把最適合演黑天鵝的莉莉請到了劇團，如果妮娜演不了黑天鵝，就該莉莉上場。她舞技高超，且天生淫蕩，初見妮娜時，就叉開雙腿脫下內(nèi)褲，想和妮娜玩女同。

這讓妮娜感受到了另一個危機，莉莉是合格的黑天鵝，隨時會取代自己。

最后，抗?fàn)巵砹恕Ｔ谕赣H的爭吵，同自己的爭斗，同莉莉的較量中，妮娜一步一步墮落。心靈最光明的女孩被黑暗侵襲。她想要黑天鵝這個角色，她要淫蕩，所以身為處女的她嘗試手淫，接著泡吧，嗑藥，濫交，甚至在性幻想時把對方想成莉莉。無論是身處生活還是舞臺，她時而是白天鵝時而是黑天鵝，光明與黑暗在她體內(nèi)發(fā)生碰撞，白是光，黑是影，光與影在她體內(nèi)互不相讓，光影交疊，纏繞在一起，互博互掐，她的人格被撕裂了。

我真想對妮娜說：在成功還差一步的時候請不要喪心病狂。

不瘋魔不成活。可是這樣的戲碼太沉重。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黑天鵝》是阿倫諾夫斯基導(dǎo)演的作品，他的電影，我至今看過兩部，《摔跤手》和《黑天鵝》，恰恰是這兩部是最具反思色彩的好片。《摔跤手》關(guān)于英雄暮年，《黑天鵝》關(guān)于舞女絕境。阿倫坦言想拍一部摔跤手和舞女談戀愛的電影，但是沒有錢拍。

《摔跤手》里曾經(jīng)紅極一時的摔跤好手老來窮困潦倒，《黑天鵝》里曾經(jīng)單純可愛的小蘿莉長大后放蕩不羈。

多么強大的反差，反差既是悲劇的來源。

舞臺上的聚光燈多么無情多么寒冷，無論是摔跤手還是芭蕾女，它只會在你的身上一閃掠過，而你又將退回到生活的角落里默默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