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

1

我和方芳的故事,要從二十年前講起。

過完十八歲生日,我給我媽留了張紙條,拖上行李離開家,用高考入學通知書,花三十二塊半買了一張開往西安的火車票。

一座綠皮火車載著我,緩緩駛向未知的世界。這是我宣告成人的第一步,斬斷臍帶。我想象著我媽拿著紙條跟我爸絮絮叨叨抹眼淚的情景,心中充滿竊喜,忍不住嘿嘿樂了。

我輩羽翼已豐,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廣大有志青年要到更廣闊的天地施展才華。

西安的初秋,白天依舊帶著夏日灼熱的余溫,夜晚卻已沁涼入骨,我啃著白吉饃夾肉,在校園里四處閑逛。這是八月底,校園里四下無人,寂靜無聲。

我嗅到空氣中絲絲綿柔馥郁的甜香,狠狠吸了兩下鼻子,怎么北方也會有桂花?這難道不是我們江南的風物?東南形勝,三吳都會,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嘛。

我循著香氣走過去,幾株桂花樹掩映在兩幢灰色教學樓前,月色下影影綽綽,風吹過,細小的黃色花瓣飄落,夜靜校園空,人閑桂花落呀。

且慢,花樹下有人!還是倆人!還是一男一女倆人!還是倆大忙人!倆人正在忘情擁吻!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學啊,我吐了吐舌頭,果然是兼容并包敢為天下先,我踮起腳,悄悄撤退。

我將手里最后一口肉夾饃吃掉,舔舔手指頭,慢慢逛回宿舍,窗戶大開著,風從對面的水房吹過來,將藍布窗簾吹得飛起來。

后來的四年,我在這個水房看見過很多故事,有穿著民族服裝的維族少女唱著情歌兒洗著冷水澡,有陷入愛河中的純情小伙兒隔著鐵窗將剛從食堂打回來的飯情意綿綿地遞給意中人,有為情所傷的失戀姑娘在搪瓷臉盆里燒情書,......

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回味著肉夾饃的香味兒,考慮要不要在睡覺前刷牙這個世紀難題。

這時,門開了,一個穿黑色連衣裙的長發美女噠噠噠走進來,天哪,她居然穿著將近十公分的大紅色細高跟鞋。我默默地看了一眼我的白球鞋,捋了捋我的小熊T恤,用崇拜的眼神兒看著她。女神就是用來崇拜的,不是嗎?

“你睡我下鋪?”美女撩了一下大波浪,一朵黃色的細小花瓣掉落下來,剛好躺在我的球鞋里。

“啊?”我欠起身子,勾起腦袋,往上看看,點點頭,“啊。”

“方芳。你呢?”美女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踢掉高跟鞋,染著大紅蔻丹的白嫩腳尖從我的床底下,勾出兩只拖鞋。

她的眉很濃很黑,眉峰高高的,有股男人的英氣。“我叫米粒。”我看著她艷光逼人的大眼睛,有點眩暈,她居然還化了妝。

我被她強大的氣場死死地罩住,心想,活了十八年的我也許需要找個男人確認一下自己的性傾向究竟有沒有問題。

“你肯定是個乖乖寶,你媽很疼你吧?怎么舍得讓你自己來報到?”方芳一邊說話,一邊交叉胳膊將連衣裙從下往上脫掉,渾身只剩下純黑色的緞面文胸和絲質內褲。她在我面前那么自然地裸露自己,沒有半點兒不自在。

她腰腹線條流暢,小肚子緊繃繃的,皮膚是成熟的小麥色,燈光下看來有淡而油潤的光澤。

我想到自己小熊T恤下的卡通純棉運動背心和短褲,決定周末去學校旁邊的貿易市場給自己置辦兩套內衣,真正的女人穿的那種,海綿厚點也不要緊。

“嘿,這不是翻身農奴把歌唱,一唱雄雞天下白嘛!自由都是爭取來的!”我咧咧嘴。

“我是繼院的,應該比你大幾歲。你是法律系的吧?”

“妓院?”

“哦,繼續教育學院,我們都叫繼院。”方芳臉上綻出一個疏離的微笑,從枕頭下摸出一根簪子,將長發松松挽了個髻,淡淡地說,“你挺好玩。”就套上一件吊帶睡裙,端起搪瓷臉盆,去水房了。

我打量著白球鞋里那朵黃色的桂花,有點兒失神。

2

熬到國慶節,我媽還是憋不住了,跟我爸打著旅游的旗號,坐著火車來到西安。

“哪,熏魚、醬排骨、馬蹄酥、鹵汁豆腐干、楊梅干,都是你最愛吃的......”這個中年婦女一邊叨叨,一邊從行李箱往外掏,好像那是杜十娘的百寶箱,怎么掏也掏不完似的。

我偷偷望一眼方芳,臉憋得通紅,她又該說我是乖乖寶了,“媽,我不吃,你統統都拿走!”

“咦,你看你這孩子,好好的又鬧脾氣!”我媽摸摸我的腦袋,“該理發了哇,看這頭發長的,都蓋住耳朵了!”

“媽!”我使勁兒甩開,不耐煩地叫,“你能不能別啥都管啊?”

我爸拍拍我媽的肩,“行啦,閨女大了,由著她吧!”

“唉!”我媽嘆口氣,把行李箱拉上。

“走吧,跑了一天,你還不累?咱們回賓館歇歇。”

“囡囡,你要不要跟爸爸媽媽去住賓館?”

我看看方芳,她正氣定神閑地端著大茶杯喝茶呢,氤氳的水氣蒙住了她巴掌大的臉,看不清表情。

“不要不要,我還有好多事兒呢!”我拉著她就往外走。

送走這對離不開孩子的中年男女,回到宿舍,我看見方芳正在打電話。

我還以為她在跟男朋友煲電話粥,剛想怎么打趣她,卻見她對著聽筒吼起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什么時候相信過我,支持過我?我到底是不是你閨女?......你以后別給我打電話了!......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從我十三歲那年,我就沒媽了!......你放心,我自己能養活自己,這幾年,我不都過得好好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別被那老男人騙得找不著北!”

“啪”地一聲,電話掛上了。紅色塑料電話機掛在墻上,像個大大的鉛筆盒。半晌,我的耳朵還在嗡嗡響。

我提起熱水瓶,給她的大茶杯倒滿水,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吧?”方芳的塑料太空杯就像太上老君的寶瓶,少部分時間她用它來喝茶,大部分時間她用它來喝酒,啤酒。

她常常買兩瓶寶啤(寶雞啤酒)灌進去,剛好滿滿一大杯,她就那樣提著它在校園里閑逛,哪怕是在馬上要考法醫學的中午。

學校圖書館后面有條所謂的美食街,其實也就是天南海北的小攤販支著攤,販賣各色家鄉小吃。我和方芳最常吃的是油潑面,又寬又厚又筋道的面盛出來,灑上蔥花黃豆芽,辣椒油燒得熱熱的澆上去,嗤喇一聲響,香味兒就跟著響聲出來了。那么大一海碗,只要兩塊錢。我吃完面喝面湯,方芳吃完面喝啤酒。

老板娘鴨蛋臉,頭發挽得高高的,風情十足,有點兒像《武林外傳》里的佟湘玉,每次我和方芳一去,都笑盈盈地招呼我倆:“兩位妹妹,今天吃啥?還是油潑面,多要辣子?”我吃了兩年油潑面,方芳離開以后再沒吃過,被油潑面滋養出來的銀盆臉,后來又瘦回了瓜子臉。

方芳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濃黑濃黑的眉毛挑老高,“沒事兒啊,能有什么事兒?我好著呢!”

方芳將頭發扎成高高的馬尾,換上運動鞋,朝我歪歪頭,“跑步去了啊。”

月滿中天,我站在窗前,看著她窈窕的背影融在夜色里,覺得她真是一個謎,就像一個山洞,讓探險的人想走進去看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3

4月末的一個清晨,方芳用她的大長腿敲敲床板,“懶蛋,咱們去翠華山?”

我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哎呀,下午還有課呢,去什么翠華山?睡覺!”

“太陽都曬屁股了,趕緊爬起來,我去借自行車!”

我還沒反應過來,方芳的大長腿已經踩到我的床鋪上了。她身手矯健,每天拽著扶手,踩著我的床鋪翻上翻下,像個跳高運動員。

“快點洗漱啊!”

“不上課啦?”

“不上啦!”等我迷糊過來,她已經洗漱完,從飯盆里拿出一個剩燒餅,啃著走了。

“說風就是雨!”我嘟囔著,彎腰找我的運動鞋。

路上我倆買了一兜桔子,一兜梨,兩瓶水,兩根火腿腸,兩個燒餅,一邊騎,一邊吃,一路呼哧帶喘的,到了翠華山,除了礦泉水,別的都消滅光了。

山頂有個湖,當地人美其名曰“天池”,我沒去過新疆,但在我的心里,這個天池比新疆的天池更美。晚霞火紅,湖水碧綠,映出天上潔白的云朵,方芳的眼睛泛著湖水的光澤,我很想問她和那個男朋友進展地怎么樣了。

“米粒,你哪天生日?”

“六月二十三,溫柔的巨蟹座。你呢?”

“今天。”

“啊?”同居這么久,我還是對她一無所知,“怎么不跟男朋友一起過,把我拽出來?”

“早分了。”方芳挑挑眉,她好像特別愛挑眉,一副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男人嘛,就那么回事兒。”

不到十九歲的我無言以對。

“你不會還沒談過戀愛吧?”方芳看著我,像打量外星人,眉飛色舞,“真是個純潔的小白兔。”

我從沒見過她這么快樂,“切,德性!”

方芳從車后面的大包里,變戲法一樣掏出個帳篷來,“今天晚上咱們露營,明早再回學校。”

我第一次在家和學校以外的地方過夜,看著滿天的星星,激動得結巴起來,“老天爺,真是,唉,真他媽的浪漫啊!”

方芳大笑,“哈哈哈,乖乖寶也會說臟話呢!”

“嘿,你別說,臟話說起來還真是爽!”我用胳膊肘碰碰方芳,“哎,說說,那個,談戀愛是啥滋味兒。”

“哈哈哈,這個呀,你談一回不就知道了?”方芳眨眨眼,兩顆眸子像暗夜里的寶石一樣,幽幽地放著光。“這水真他媽干凈,我想跳下去洗個澡。”

“你瘋了吧?這么涼,那邊還有人呢!”

“怕什么?都睡著了!”方芳說著,就開始脫衣服,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穿著黑色文胸和內褲鉆出了帳篷。

“靠,真是個二愣子!”我跟著鉆出帳篷,看著她在湖邊扭腰蹬腿。月光下的方芳,美得像美人魚,那是一種最純潔的美,讓人一點邪念都沒有,讓人屏心靜氣,連呼吸都覺得是褻瀆。

噗通!這只美人魚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湖面上濺起大大的水花,一圈圈蕩開去,我不由得叫起來,“當心啊你!”

有人從湖對面的帳篷里鉆出來,搞清楚狀況后,吹起了口哨。尖銳的口哨聲劃破夜空,驚飛了樹梢棲息的鳥。

未幾,美人魚濕漉漉地爬上岸,雙手捋了一把頭發,朝我走過來。閃閃發亮的銀河就在她的頭頂,漫天星宿全都看著她,好像要嘩啦啦地流瀉下來。口哨聲又響起來,跟著“啪啪啪”有人鼓掌,“漂亮!”

方芳像沒聽見,彎腰進了帳篷。

“水太涼,凍死我了!呼呼!”方芳迅速地把內衣脫下來,套上睡裙,“不過還真他媽過癮!”

“浪漫!賊他媽浪漫,浪漫死了!”我激動地語無倫次,偶像就是偶像,我毫不掩飾對她的崇拜。

“今天真開心,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方芳伸出冰涼的手,摸摸我的臉頰,“謝謝你,米粒,我永遠不會忘了今天。”

夜靜春山空,我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那么安寧,又那么澎湃。那是我這輩子最浪漫的夜晚,春風沉醉的夜晚,恣肆浪漫的青春。我用半生的時間去回憶那個夜晚,將它在回憶中一遍遍發酵,一次次珍藏。

4

方芳神出鬼沒,總是很晚才回宿舍,有時甚至夜不歸宿。我不知道她天天在忙什么,有時問她,她也不說。有一天晚上,我上自習回來,她翹著二郎腿,坐在我床上抽煙,紅色高跟鞋前面咧著嘴。

我在她旁邊坐下來,輕聲說,“買雙鞋吧。”

方芳嫻熟地吐出一個煙圈,“沒錢了。律所把我辭了,讓我考到證再去。”

“我借給你。”

“呵,小家伙兒。”方芳揉揉我的頭。我的頭發已經長長,清湯掛面一樣披在肩上。

方芳到底沒肯用我的錢,她說她有辦法。

國慶節又到了,我倆決定去爬華山。“就咱倆行嗎?最好有個男生幫咱背包。自古華山一條路,聽說險著哩,萬一咱倆有個好歹,也有人幫咱收尸不是嗎?”

“這個好辦,交給我。”方芳打開電腦,在校園BBS上發了一條招募男旅伴的動態。

出發那天黃昏,我在學校大門口見到了方芳招募的旅伴,是個帥哥,經濟法系的師兄。他反戴著一頂李寧的紅色帽子,手插在牛仔褲兜里,書包隨意地搭在肩上,閑閑地站在那里,夕陽溫柔地打在他身上,使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溫柔的氣質。

我的心怦怦地跳,像要跳出胸膛。我張了張嘴,發覺嗓子有點干,擰開礦泉水瓶,咕咚咕咚胡亂灌了一氣。

方芳走過去,挑挑眉,“馬駿?”

“是。方芳?”

“是。呵,我們是不是該對個暗號,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之類的?”

帥哥笑了。夕陽暗了。我的嗓子更加干,干得我說不出話來。后來我回憶從前,好像我和馬駿在一起那大半年,我總是會緊張,有時緊張得不知道說什么好,生怕一說出口就錯,暴露自己的無知和淺薄。那是我的初戀,像一顆酸澀的葡萄。

馬駿很自然地把我倆手里的包接過去,我們仨上了去華山的火車。

從火車上下來,天已經黑了,那么大一輪月亮掛在天上,黃黃的,像觀音菩薩的臉,悲憫地看著人世間。那年的國慶節,剛好趕上中秋節。

一條小溪順著石板路邊的凹槽從山上流下來,我們沿著溪流一路往上走,瓶里的水喝完了,就灌滿溪水。越走包越輕,腿卻越沉,路上有商販叫賣紅綢帶,馬駿買了一條,系在腦門兒上,“不到華山非好漢”幾個大字赫然在目。

“像日本武士。”我說。

“什么?”馬駿看著我,眼睛亮亮的。

我指指他的腦門兒。

“哦,哈哈哈。”他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看得我眼暈。

到了天梯腳下,一條長長的鐵鎖鏈從上面搭下來,有人拽著鎖鏈往上爬,鎖鏈就離開山體,懸在半空中,看得人心驚肉跳。馬駿回頭看我倆,“我先上,你倆跟上?”

方芳不在意地點頭。我的雙腿開始哆嗦,后悔答應方芳來爬華山。

他倆都上去了,趴在崖上喊我:“牛,快上來!不怕!”

不怕?鬼才不怕呢!

我咬緊牙關,拽緊鎖鏈,死死地瞪著眼前的天梯,一格一格往上爬,默默地數數。數到第九十九,終于到頂了,馬駿朝我伸出手,我把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掌里,翻了上去,癱倒在地。

“嚇壞了吧?”馬駿臉上露出關切的神色。

我咽了口唾沫,沒說話。

“我倆在上面猜了半天,看你不上來,還以為你要返回去呢。”方芳沖我眨眨眼。

經過“鷂子翻身”,方芳想去,被我死死拉住了。

到達山頂的時候,忽然飄起雪花,馬駿從背包里拿出一件羽絨服,遞給方芳,方芳又遞給了我。羽絨服溫暖干凈,有主人的氣息,我穿在身上,身體被包裹住,有種小時候穿爸爸衣服的錯覺。

下山時,步子輕快很多,我們一路跑下山。到了火車站,剛好一列綠皮火車冒著氣鳴著笛進站了。

車上已密密麻麻載滿了人,車門剛開了三分鐘就關上了,我們根本沒上去。“怎么辦啊?”我都快哭了。

靠車窗的一個中年男人看著下面上不去車的人,幸災樂禍地笑。

“爬上去!”馬駿把書包扔進去,扒著車窗鉆了進去,朝下面的我倆伸出手,“快點兒!”

方芳看著我,“你先上,我托著你屁股!”

我咬咬嘴唇,事到如今,只能豁出去了。我雙手扒著車窗,方芳在下面托著我的屁股,馬駿在上面拽著我的胳膊,愣是給我拽進去了。方芳倒是身手敏捷,跟爬上鋪一樣爬進來了。那個幸災樂禍的中年猥瑣男,看著我們仨,驚得目瞪口呆。

火車鳴響汽笛,緩緩駛出站臺,載著我即將開始的初戀。

5

從華山回來以后,我無心學習,每天都在苦心鉆研泡男大法,廢寢忘食,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我讓方芳教我化妝,問她怎么讓男人愛上自己。

“不知道啊。你是不是看上誰了?”方芳輕描淡寫地說。

我脖子一梗,“才沒有呢。”

話雖這么說,還是擋不住我偷偷跑到馬駿他們系上課。我對方芳說我要考經濟法系的研究生。“剛大二就考研,你可真是未雨綢繆啊。”方芳頭也不抬地刷著律考真題,心不在焉地說。

我在校園BBS上搜到經濟法系的課表,對馬駿的行蹤了如指掌,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深秋的太陽從窗戶灑進來,老教授低沉嘶啞的講課聲實在太催眠,為了抵制睡神的誘惑,我在板凳上扭來扭去。突然,崩的一聲巨響,凳子不知怎么斷掉了,我整個人猝不及防摔了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雖然我那天挑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全班幾十個人的目光還是齊刷刷落在了我的身上,緊接著,雷鳴般的笑聲響起來。最悲催的是,馬駿的目光也從教室那頭穿過人群,落在了我身上,當然,又迅速收了回去。

他竟然假裝不認識我!

老天爺,他一定覺得我太丟臉了!

哦,老天爺,我也覺得我太丟臉了!

可恨的是,慈祥的老教授還不肯放過我,“快起來,這位同學,你不要緊吧?”

我迅速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了旁邊的座位上,并且假裝無所謂的樣子,鎮定地上完了一堂課。雖然,我的臉已經燒到了脖子根兒。

下課鈴聲響了,我遲遲坐著不肯動,一直等到全班同學都走了,我才四下望望,慢吞吞地收拾書包站起來,咦,怎么馬駿還沒走呢?

他背著書包,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走到我旁邊,“給,幫你抄的筆記。”

我像坐上了直升飛機一樣,從地獄竄到天堂,他竟然真的以為我要考研?!嘿嘿嘿!陰謀得逞!

我和馬駿肩并肩走出教室,走過操場,小伙兒在踢球,姑娘在跳操,夕陽溫柔地將我倆罩住,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禱這段路不要那么快走完。

經過一個小水坑,馬駿朝我伸出手,溫柔地對我說,拉你過來。

他的眼睛那么亮,他的牙齒那么白,他的聲音那么溫柔,我恍惚又回到了華山那個中秋夜。

那天晚上,我激動地睡不著覺,終于等到方芳回來,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我的心事,“你第一次和男朋友牽手是啥感覺?”

“第一次牽手?忘了,幾百年以前的事兒了,誰還記得?”方芳迷迷糊糊地說,“我忙了一天,累死了,快睡吧。”

我心靈澎湃的波濤撞到了冰冷的礁石,恨恨道,“哼!”

我終于迷糊著,卻被一個毛烘烘熱乎乎的東西嚇醒了,它從我手上爬過去,吱扭一下不見了!

“啊!”我尖叫著從床上跳到地上,氣沖丹田,直刺九霄。

“受啥刺激了?大半夜的!”方芳被我叫醒了。別人也許也醒了,卻都繼續尋覓周公,對我的悲慘遭遇不聞不問。

“老鼠!老鼠剛剛從我手上爬過去!”

“哦,不就是個老鼠嗎?”方芳輕描淡寫道。

“你到底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我委屈地扁著嘴。

方芳已經從上鋪翻下來,打開了燈,拿起了掃把,“別委屈了,我幫你抓老鼠,這個我最在行了。”

方芳把褥子一層層卷起來,又把門縫下面的小洞拿一團團的棉球蘸飽了水堵上,“這個洞做個記號,明天去宿管處找工人用水泥堵死。”

老鼠到底也沒抓著,方芳卻從我床底下變出兩罐啤酒來,在唇邊豎起食指,小聲道,“反正也睡不著了,咱倆喝酒哇?”

我倆一人一罐啤酒,走到水房。

“我老家在鄉下,9歲的時候,我媽跟我爸離婚了,我爸愛喝酒,一喝酒就打人,打我媽,也打我。我媽帶著我搬到鎮上,借錢開了家小餐館,我放學在餐館的桌子上寫作業,晚上桌子擦干凈,拼起來,鋪上被子就是床。餐館油多啊,老鼠就成了我的小伙伴兒,我常常被老鼠嚇得睡不著。我媽累死累活掙到的錢,也僅僅只夠給我做學費。”方芳幽深幽深的大眼睛,像兩口深井。

我不說話,安安靜靜地聽。

“我媽年輕時長得很好看,老有男人借著來吃飯,揩她的油。我12歲那年,有人給我媽介紹了個男人,是鎮上稅務所的,老婆出車禍死了。男人長得還不賴,對我媽也不賴,常常帶客人來店里吃飯,男人把鋪子連同樓上兩間都買下來送給我媽,我媽就嫁給了他。男人脾氣很好,對我也很好,給我買巧克力,輔導我功課,從不打我。我都開始叫他爸爸了......”方芳說著說著,突然停住了,仰頭咕咚咕咚喝起了酒。

我聽她沒說完,忍不住問,“后來呢?”

“后來?哼!”方芳冷冷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森森的冷意,讓我在深夜里不禁打了個寒顫,“后來啊,他們又生了個兒子,我也慢慢長大了,長成了叛逆少女,離家出走,到處瞎混,混到了今天。”方芳將喝光的易拉罐使勁兒一捏,那聲音在深夜里聽起來格外刺耳,易拉罐已經被她捏得變形了。

“我們每個人就像這易拉罐一樣,被生活強奸得面目全非。”方芳把易拉罐往墻上狠狠擲去。

“咣啷啷”,癟易拉罐在地上轉了幾個圈。

6

我不知道我和馬駿的關系算什么關系,普通朋友?好像不止;男女朋友?好像又算不上。我約他打球看電影,他也去,可是我們卻從沒說過太私密的話,更別提特別親昵的舉止。我和他最親密的身體接觸,還是那次過水坑前他拉我那一下子。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我怎么總覺得我是在隔靴搔癢,撓不到地兒呢?而且平時伶牙俐齒的我,不知怎的,一到了馬駿面前,總是笨嘴拙舌,不知道說什么。太在意時,我們總是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琉璃,其實,時過境遷才發現,那不過是個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綺夢。

過完春節,我堅決拒絕了我媽的美食誘惑,提前一周返回西安,不知道方芳過得怎么樣,她這個春節又沒回家。她已經順利通過了律考,找了個律所打工,過完這個學期,她就要畢業了。我總覺得她的身上包裹著一層厚厚的鎧甲,那是她不愿提及的過去和傷疤。

回到學校,已經快半夜了,我背著沉重的背包,躡手躡腳地走到宿舍門前,想給方芳一個驚喜,背包里裝的全是媽媽給方芳帶的好吃的。你那個好朋友,還怪讓人心疼的,媽媽聽我說了她的身世后,長吁短嘆。

我拿出鑰匙剛要開門,卻聽見里面傳出奇怪的動靜,好像是女人的嘆息聲,可是那聲音聽起來卻又壓抑又難受,末尾還帶著拐彎,像一個低音迂回婉轉后,又挑高了上去,想要迎合什么。

我心里嘀咕著,難道方芳生病了?可是這跟她那次發燒的呻吟聲也不大像啊。我輕輕轉了轉門把手,門竟然沒鎖,這家伙,怎么忘了鎖門,也不怕小偷進來。

兩雙鞋躺在我的床前,一雙紅色高跟鞋,一雙黑色皮鞋,男式的。我認識那雙鞋,黑色系帶的,男生都那么懶,只有馬駿才會喜歡這種系帶的。我往上看,酒紅色的帳子圍出一個獨立的國度,我終于明白過來,那個國度里,正有一雙有情人在做快樂事。

窗簾沒拉,白月光灑滿一地,我靜靜地站在那兒,聞到空氣中濃濃的情欲。

那嘆息聲越來越細,越來越高,高得像喘不過氣,高得像要斷了,中間夾雜著低沉的男人的喘息聲,上下鋪微微地有節奏地晃,終于,嘆息聲到了最高潮,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潮退了。

原來,他對我若即若離,只是因為,他的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而那個人,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偶像。

我將背包卸下,轉身跑了出去。

“米粒,米粒......”我聽到方芳在后面喊我,我沒有回頭。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潔白的雪花剛到地上,就融化不見。雪越下越大,地面鋪上一層薄薄的雪,車輪碾過一道轍,把雪碾成了污泥。林黛玉想質本潔來還潔去是多么可笑啊,這世界有干凈的東西嗎?

方芳試圖想接近我,都被我拒絕在無形之外了。那夜之后,我們已經很久沒再說過話。

有一天我回宿舍,她們幾個本來正聊得熱火朝天的,突然看看我,都不作聲了。

“米粒,你那個萬人迷好朋友咋不見影兒了?”

我冷冷打量一圈,沒說話。我討厭背地里嚼舌頭的女人,太俗。

“哎喲,你還不知道吧?人家跟繼院院長搞上了,都被院長夫人給抓著現行了!”

“真的真的?”

“不對吧?好像是說她想勾引繼院院長,沒勾引成呢,就被院長夫人給發現了,扼殺在萌芽中了!”

“妓院?呵,那兒能有什么好鳥?男男女女都是考不上大學的混混!”

“就是!怎么還讓咱們跟她一個宿舍?真是惡心!”

“哎喲,人家可是萬人迷呢!知道咱們系多少男生追過她嗎?”

......

“行了啊!菜場大媽才背地里嚼舌頭呢!”我冷冷地甩出一句,轉身出去,“咣”的帶上門。

我在我倆常去的河邊找到方芳,她坐在草地上,腳邊扔了一地的煙頭。

“她們說的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有時候,我覺得一點兒都不了解你。”

“我是院里的教學秘書,他讓我去幫他做課件,我還沒做完呢,他就對我動手動腳,我剛要走,他老婆就來了。”方芳狠抽一口煙,“他對他老婆說我勾引他,他老婆就抓我臉,然后就給院辦打電話要求開除我。”

“我相信你。”

“米粒,你是蜜罐里泡大的孩子,你永遠不會知道,生活有殘酷,人心有多齷齪。”

“會過去的。你不是已經拿到律師證了嗎?”

“嗯。沒什么大不了的。”方芳扭頭看著我,“你喜歡馬駿?”

我咬著嘴唇不作聲。

“他不適合你,米粒,你會遇到真正愛你的男人。”

“你愛他嗎?”

“愛這個字對我來說,太沉重了。我只是需要溫暖。”

我們望著天邊入血的殘陽一點點隱去,天空從粉紫變成深藍。三個月后,方芳畢業,離開了校園。

7

起初我還能斷斷續續接到方芳的郵件,后來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我最后一次見她,是她帶我去逛商場,“馬上要畢業了,好好捯飭捯飭,別老跟個小孩兒一樣。”

我看著鏡子里她捯飭出來的我,清新如朝露,那真的是我嗎?

我真的考上了研究生,來到了北京,遇到了愛我的男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想起方芳,她在哪里?還在西安嗎?她過得好嗎,有沒有遇到她愛的人?我還能再見到她嗎?她沒給我講完的故事,什么時候會給我講完?

方芳說,世界是一個圓,而她是殘缺的。誰能給她圓滿?還是,這世界從來就沒有圓滿?

周末我帶兒子去五道口上畫畫課,上廁所的時候我一個沒注意,就聽見兒子跟誰叫起來了,“我沒碰她,她自己摔倒的!”

這個臭小子,一會兒看不見就出狀況,我趕緊提上褲子跑出來,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個衣著入時的媽媽蹲在那兒耐心哄她:“囡囡不哭哈,小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嘛,你就原諒他好了?”

我慢慢靠近,細細端詳,“方芳?”

她慢慢抬起頭來,看定我,半晌才緩緩道:“米粒?你真的是米粒?”

方芳還是那么美,卻美得更加厚實了,眼睛不再像深井,眼神柔和了不少,眼角的細紋讓她看起來更加有煙火氣。她是個中年婦人了。

我緊緊攥著她的胳膊不敢說話,生怕還沒開口先掉下淚來。

小女娃看著我們忘了哭,兒子如釋重負,拉著女孩兒跑一邊兒玩去了。

“這么些年,你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

“你兒子都那么大了?你還是跟從前一樣,一說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

“九歲了,你閨女呢?”

“6歲半。怎么你自己帶孩子出來?你老公呢?”

“加班。你老公呢?”

“離了,沒有。”

我停住,看著方芳略帶滄桑的臉,那美麗的臉孔背后,藏著怎樣的故事?“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嗐,都過去了,現在還好。所里有我一點兒股份,我沒有那么辛苦了。晚上有沒有安排?去我家?”

那天晚上,方芳將她沒有講完的故事講給我聽。

“我十五歲初中畢業考上中專離開家,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邊打零工邊上學,當自己是哪吒,自己把自己重新生養一回。那個我叫他爸爸的繼父,在我十三歲那年強暴了我。

媽媽出去進貨,我在樓上睡覺,睡到半夜,一尺多長的大老鼠從我臉上爬過,嚇得我尖叫,他就從隔壁跑來哄我,起初是抱著我,后來就開始摸我胸,說要好好疼我,我懵懵懂懂就被他破了處。他說他是真心疼我,跪下來求我不要告訴媽媽,不然這個家就毀了。我哭了一夜,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后來只要媽媽不在家,他就哄騙我,說只要我答應他,他就一輩子對我們娘倆兒好,不讓我們娘兒倆受委屈。

我看著他人前人后兩張皮,各種花言巧語哄我媽,變得越來越暴躁,我媽還動不動罵我不懂事兒,不知道惜福,逼我叫他爸,逼我給他端飯洗衣服,我終于忍不住,在跟我媽吵架時全說了出來。我媽不相信,打了我一巴掌,罵我小婊子,小小年紀不學好,凈學別人勾引男人,說我見不得她好。

我離開了家,再也不想看見這兩個人,不想看見我媽,無論如何,只要她過得好,就好吧。她打聽過我的下落,給我寄過錢,我都沒去取,原路退給她了。”

方芳平靜地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我覺得臉上麻癢麻癢的,伸手一摸,手上卻濕乎乎的。

“什么時候來的北京?怎么會離婚?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對你不好?”

“來北京也有十年了吧。他是原來律所的同事,在一起工作久了就有了感情,他想來北京闖闖,我就跟著過來了。反正那么多年我天南地北也跑習慣了。他自己創業,越來越忙,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少,就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這么美,會有好男人愛你。”

方芳啞然失笑,“我不會再結婚了,囡囡那么美好,我害怕人世間的任何風險降臨到她的頭上。”

我知她的意思,喉頭一熱,半晌不語。

她看我眼眶紅了,反倒笑了,“我現在真挺好的哇,你看,我再也不會為錢發愁,不用穿開了膠的高跟鞋了。”

我想起她那雙咧著嘴的紅色高跟鞋,笑了。

“你比以前快樂了。還抽煙嗎?”

“戒了,對身體不好。活明白了,不跟自己較勁了,就快樂了。你不是別人,我也不瞞著你,我有一個男朋友,不過囡囡不知道,我從不帶他到家里來。”

“他是做什么的?人怎么樣?你會跟他結婚嗎?”

“也是律師。他很愛我。”方芳挑挑眉,“不,我不會跟他結婚。我不會再跟任何人結婚。”

“方芳,你還是你。”

方芳摸摸我腦袋,“你也還是那個你。我們,都還是從前的我們。”

“米粒,你還記得馬駿嗎?”

“嘿嘿,怎么會不記得?那可是我的初戀啊!”

“上個月我在國貿看見他了,手里推著嬰兒車,懷里還抱了一個!老婆跟在后面,一邊走一邊數落,那樣子真是狼狽透了,你知道嗎,他現在頭頂都快禿了,肚子也那么大......”

“哈哈哈,是嗎?幸虧那會兒沒成,我最受不了男人大肚子,干那事兒都不利落!”

方芳目瞪口呆看著我,“老天!我們的純情小白兔啥時候變得這么豪放了?”

我倆哈哈大笑,笑得倆孩子直瞅我們,還以為我們神經了。

春天的陽光灑滿寬敞的大廳,將屋里照得明亮耀眼,像金燦燦的青春歲月。我倆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旁邊搭積木房子的孩子們,絮絮叨叨,說著過去和現在,任憑地老天荒。

這就是我們的故事,時光在變老,我們在變好。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9,117評論 6 537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860評論 3 423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7,128評論 0 381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291評論 1 315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2,025評論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421評論 1 324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477評論 3 444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642評論 0 289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9,177評論 1 335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970評論 3 35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157評論 1 371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717評論 5 36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410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821評論 0 28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6,053評論 1 289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896評論 3 395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157評論 2 375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那時候我們之間相識的經過,純粹而美好,以至于到現在回想起來,尤如恍若一場夢,忍不住嘴角上揚。 記得那是2014年,...
    陸漫長閱讀 1,902評論 2 3
  • 看過很多例子,他們失敗了99次,最后成功了1次。也聽過一些人說健身,他們同樣的半年時間鍛煉,有的人成功的練出馬甲線...
    Miss_Raquel閱讀 468評論 0 1
  • 大家好,我叫“大狼快跑”,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希望以后能夠和大家一塊討論在寫作這方面的問題。 這次呢...
    大狼快跑閱讀 258評論 0 0
  • 有人說,孤獨是最可憐的孩子。從一出生,就沒有人疼愛和保護,也沒人可以牢牢地可以依靠和依賴。 1“姐,你下次什么時候...
    夏辭雨閱讀 250評論 0 5
  • 看到照片,你一定會想,這不是廣告牌嗎? 沒錯!你想得太對了! 可是,如果你看過日本攝影大師森山大道的書,你或許就會...
    時雨哥健康生活閱讀 449評論 0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