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五一假期,隨手抓了兩本書,塞了幾件衣服就出發了。
老公驚嘆,就這樣?
就這樣。
我也不知道怎么現在就這樣能隨便把自己打發了。
來的車上剛好看完一本小說,抬頭看窗外迷迷糊糊似乎是睡了,被外面的太陽光又刺醒。背著包下車,就直奔朱五先生的房間。
當然陽哥比我奔的還要快,先去開門。
“爺爺。”他奔到老五先生床頭。
朱五先生的眼睛睜很大,答應了一聲,后面就再沒了話。
“爸。是我。”我喊了聲,他答應了,眼睛繼續睜老大。
不知道怎么的,我想起剛出生的新生兒,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眼睛睜很大,眼神是渙散的,有種茫茫然不知該將目光落到哪里的空。
如今,朱五眼里也有了這種初生兒的空,感覺好像一團黑色的氣盤繞在他的兩眉中間,我知道不祥,但又覺得神奇。
從未想過,人之將死,會有一種漸漸回去的感覺。
然后聽見老婆婆抱怨,他不大說話了,偶爾冒出兩句氣話,走路會摔。一臉的苦愁。
我就很想笑,這種想笑來的不合時宜。
然而,就是想笑,就突然笑了。
因為想起陽陽小時候也是這樣,不大說話,走路摔著,但沒有人會抱怨他,只會覺得這個粉嘟嘟的孩子不會走哭是自然,摔交跌跟頭反而顯得笨拙的可愛。
我們都很容易原諒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可是卻少有人把一個即將離世的人的不自控當作自然。
中午醒來,迷迷糊糊聽到外面有動靜。
門開了,是朱五先生要從這里的房間下樓。老公在前面扶著,老婆婆在后面攙著。
“老五,你把腳抬起來。”老婆婆說。
他眼睛瞪的老大,眼神很茫然,似乎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又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抬腳。然后老公在下面直接抬起他一只腳向下走,另一只腳抬起來向下。
老五先生瘦了,兩條腿變成了兩根竹竿,以前多大的肚子都沒了。
記得當年第一眼見到老五,我怎么想來的?
—“你以后會不會像你爸一樣肚子那么大?”
這是問我老公的話。
再也不會了。現在老五先生肚子再沒了,和他的大嗓門一樣沒了。
我走過去伸手過去扶住他下樓。他抓住了。
老婆婆讓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慢慢下樓,像孩子一樣跌跌撞撞,不說話,脖子低著,好像沒力氣抬起來一樣。
我腦袋路又劃過一個念頭,小孩子是一個月抬頭的嗎?
所以現在,他也要漸漸失去抬頭這個技能了嗎?
下午坐在店里看書。赤著腳,一杯茶,一本書。
店前有誰走過,店后面排排的貨架,我閉著眼睛想,我們不在這里的多少個下午,老五大約就是這么度過的吧?
等人來,等生意來,等日落,等過日落看日出。一天一天,盼著我們歸。
所以每年回來他嗓門都特別大,嚷嚷地誰都要知道,兒子兒媳婦孫子都回來了。
然后他總要問我什么。
我其實是個挑剔到討厭的人。
愛吃水果不愛葷腥,這樣他燒了一桌子的菜總是被我冷淡。但他笑嘻嘻,又趕去買水果。
“葡萄吃吧?”
“吃。”
他就愛我說吃,總買一堆。
“好吃吧?”
“好吃。”
我總是孩子,說話直,簡簡單單。無論是老公還是朱五先生總是寵著我。
我就仗著這種喜歡,活的越來越回去。
怎么舒服怎么來。
現在想來,錯過了多少朱五先生的好菜。
好像他燒的扇子骨很不錯。自制的口水雞更是爽嫩可口。我媽更喜歡他做的黃鱔燒肉…
下午,丟了書問老公,有沒有覺得人好像一個輪回?初始什么也不會,連看都看不清。
然后老了病了要走了,再把學到的都還回去。又回到嬰兒的狀態,吃飯也不會,話也說不出了,到后面眼睛也看不清…
越說越難過。
所以生命就是個輪回。到最后塵歸塵路歸路,一切前塵一場夢。
老公愣了半晌問我,說不定。
說不定什么?
說不定在同一個時空里另一個維度里,我爸又變成了一個孩子出生,又是從無到有,慢慢騰騰開始一段路。
那我們還會再那個維度里遇見嗎?
老公喝口熱茶,看看外面天。
“誰知道,說不定有很多個維度,有緣了就遇見。沒緣,就是同一個地方不同的維度,你不見我我不見你,過完另外一個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