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喵畢業三年,北漂三年,存款為零。
她大學時的好哥們兒在北京讀完研究生以后找了工作,落了戶,某天給她發消息說:兩年后啊,給我準備10w,我得跟你借錢。
她說,真沒錢,窮的叮當響,買棵白菜,都得掐著指頭算好價錢。
她沒說謊,但是哥們兒不信。
哥們兒打趣道:還沒跟你正式借呢,就是打個招呼,這兩年,你得攢錢,我過兩年借。
她說:你這落了戶,緊接著打算買車買房,在北京這可算是個天大的事兒,哪怕有我這10w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解決不了什么事兒。
哥們兒說:就缺你這一毛,而且必須得有這一毛,其他的,再做打算。
她應著,好吧,攢錢。
她心想著,哥們兒得覺得她多逗趣兒啊,三年了,毛都沒有。
現如今,她真的毛都沒有。
她不覺得丟人,因為她的錢,花在了刀刃上。
北漂的第一年里,她沒有過過真正的好日子。
她跟小白一起住永泰莊附近500塊錢一個的床位,大學宿舍的那種,八人一間,她和小白分別睡上下鋪。
房間小的除了兩排床,只剩下僅容一人通過的過道兒;洗漱用的水時常漂著綠花花的水藻;洗澡永遠得排隊,偶爾洗到一半就得沖涼水;她跟小白用剩下的薯片和花生喂時常來串門兒的大老鼠,她們也曾嚇到失聲尖叫抱頭痛哭,可是老鼠不買賬,不在墻角放糧食就爬床,在床和床之間跳體操,她們怕到后來習慣了,就把它當成了老鄰居;半夜總有男人女人的爭吵哭鬧鬼哭狼嚎,她們塞上耳塞繼續睡,沒辦法,這里就跟個大監獄似的,隔斷房,什么人都有,而他們第二天,還得穿的有模有樣的去上班,她們是小白領,她們想著,不用多久,再堅持堅持,攢下了錢就搬家,再也不回這鬼都惡心地方。
北漂的第一年里小白跟張小喵一樣兒做工程師,寫代碼,她們都沒錢,惺惺相惜,熬過了所有的苦日子。
北漂的第二年,張小喵總算是攢下了三個月的工資搬到了朝陽五環邊緣的一個三居室里,跟同住在宿舍房里的女老鄉租下了其中的一間臥室。
她沒有足夠的錢獨自承擔起這間房子,她的工資,付房租,還學習貸款,僅剩為數不多的,她還得活著。
女老鄉也是剛畢業的苦娃娃,所以她們開始搭伙過日子了。
此前,小白已經搬離那個鬼地方幾個月了,她男朋友來了北京,小白自然而然的搬進了男朋友的房子里。
張小喵沒有羨慕,到頭來她總算是跟那個鬼地方說拜拜了,雖然她跟女老鄉擠著一張床,可她心滿意足。
張小喵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些苦日子,那些個夾雜著淚水和心酸還有無奈的苦日子---就像是喝口水都被一口氣嗆在了喉嚨里,胸口悶得喘不過氣卻又發不出聲。
任歲月怎樣無情的鞭打,那段時光始終鮮明的像是豁開口子流出的血,紅的讓人打顫,她怕這種印記。
她再也沒有勇氣去過那種日子了,她也不想過那種日子,她必須逃離。
她心想著,如果有一天再落魄到得過那種日子,不如死了算。
好在老天爺瞧她可憐,對她眷顧,整個2015年,她工作順利,還完了所有的學習貸款,買下了喜歡的書,給家里置辦了整套的新家具和新電器,隔幾個月給她那愛喝酒的老爸寄一箱好酒,年底給父母發了紅包,除去這些亂七八糟還攢下了些許碎花花的銀子,她知足且心懷感激。
也是2015年,張小喵跟Y先生戀愛了。
Y先生遠在海邊的小城,她卻在祖國的心臟。15年的元旦,Y先生來看她,坐了飛機,轉了大巴,換了幾趟地鐵以后,終于來到她的住所。
Y先生告訴她,不想異地戀了,年后辭職來北京陪她。
她念他的好兒,正趕上同屋的女老鄉要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她點頭,想象著倆人以后美好的小日子。
轉眼年后,等待她的不只有Y先生和幻想中美好的小日子,還有房租和接下來的柴米油鹽。
她是個多么獨立的女子啊,從不問Y先生開口要錢,她算了算積蓄,一口氣付了半年的房租,她合計著,夠,還能生活。眉頭都沒皺一下,樂呵呵的等著Y先生的到來。
2016年,Y先生開始了跟張小喵一起的北漂日子。初來乍到,轉行,Y先生被那些久經職場的老油條騙得團團轉,荒廢了很多時日。那些Y先生工作失意的日子里,生活的所有一切全靠張小喵撐著。她明白他的無奈,她也從那條道路上一路走來,她除了安慰他鼓勵他從不抱怨任何,她知道他在經歷不可避免的過渡,哪怕道路滿是荊棘,只要走過來了,那就是成長。
在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大半年里,Y先生工資少的可憐。張小喵在付下半年的房租時終于還是開口向閨蜜借了錢,她三千五千的借,發了工資就還,有需要再借,她從不敢多借,怕缺口大了還不上,也怕自己扛不住。
用張小喵自己的話說,那是段咬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吞且不能喊疼的日子,哪怕最親近最心愛的人在身邊,也不能分享的一段日子。
那段日子,他在成長,她在堅強。
轉眼16年快結束了,Y先生總算在一家不錯的公司工作開始有了起色甚至開始快馬加鞭的升職加薪了,他們還完了所有的債務,每周還可以有固定的時間下館子;第一次拿月度獎金的時候,Y先生眼都沒眨一下就給張小喵買了一枚小鉆戒送她作為新年的禮物;張小喵的愛瘋6無意間摔壞了,Y先生當晚給她換成了最高配的愛瘋7;年關時候,他給張小喵發紅包,說:這一年,辛苦你了,你所有的付出我看在眼里,記在心頭,以后換我好好守護你。
張小喵高興,一為他們同時小心翼翼守護彼此的那份默契,二為他們開始晴朗起來的小日子。
Y先生工作水漲船高更上一層樓的時候,張小喵厭倦了北京。
其實她從很久以前就厭倦了漂泊無依的生活,他知道只是沒說,張小喵對北京的厭倦,夾雜著疲憊。
他知道她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不喜歡擠惡心的地鐵,不喜歡北京的嘈雜和冷漠,他一直都知道她時常在深夜里無聲的哭泣,他知道張小喵想離開北京,那么迫切的想逃離這里。他們約定,16年過完年就回老家。張小喵每天的盼頭,就是過年,過完年,她想著就可以解脫了。
17年初Y先生說,房子六月份到期,咱們再堅持幾個月,攢點錢也好回家。她點了頭,盼望著夏天快點來臨,她開始設想回家以后換份工作,養條狗,過點輕松悠閑的日子。
初夏的時候,他們打算結婚了。
選好婚紗店他們從國貿沿著朝陽路一路騎車回了家,路上Y先生跟張小喵說了很多話,那么沉默寡言的他一路上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般的說不停。張小喵是多么聰明的女孩子啊,她知道他還想在北京再呆一陣子。
他一直在表達,她聽著,沒有說話。
朝陽路依舊堵得要命,他們在人流與車流中穿梭,像極了時光里的斷點。
張小喵的父親是個固執的老頭,說好的彩禮一分都不能少,錢也不是很多,就6萬,少一分也不準備點頭。
擱在任何一個家庭身上這不算是個大數目,可是他們訂婚在領證的前一天,領證跟父母在老家給他們買的房子交房子首付在同一天。
錢啊,像是流水似的,嘩嘩往外冒,哪兒都需要。
Y先生讓她商量一下,能不能緩一下。
她明白所有人的難處,她不想讓固執的老父親覺得男方家不重視自己,也不想為難短時間內湊齊錢準備交首付的Y先生一家。
她想了一秒說,三萬,剩下的,我給老爺子。
她把半年里攢下的錢中劃出3萬來,打到了準備彩禮的那張卡上,她不覺得心疼,她愿意用這些買老爺子的開心,也愿意用這些買Y先生的安心。
交房的那天帶的錢不夠,她也是二話沒說把剩下的錢補上了,她不為別的,為她自己一個月來來回奔波的疲憊,她累,她不想再考慮任何。
她只要愛情,面包,她可以自己買。
補完所有的錢,她看了看余額寶,326.4元,這是她僅有的錢了。
北漂三年來她又回到了原點,她僅剩下326塊錢,她有點心疼自個兒,也有點小快樂。
畢竟,結了婚,也有了房。
原來,她想逃離北京,而現在,她逃不掉了。
她疼,她難,她堅持著。
天氣晴朗的日子里,張小喵喜歡穿碎花的裙子,喜歡逗小區里的阿貓阿狗,喜歡蹲下身來跟剛學會走路的小朋友嬉笑,喜歡對著天空仰起頭腦袋放空去發呆。
這時候,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Y先生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養一只溫暖的大狗,養一只溫順的小貓,給自己生活的缺口填補一些樂子。
她想休假的時候去海邊散步,去吹溫暖而又潮濕的海風,去吃鮮嫩肥碩的大螃蟹。
她想那么多,她現在做不了的事情。
她一直跟自己講,再等等,等有錢了,就離開這里。
她搞不清楚,對北京,她到底是愛是恨,她感念北京對她的包容,同時她也明白,自己從來就沒有一刻是屬于這里的。
可她也知道,北京對于她來說,永遠都不可能輕易地抹掉清零。
回憶里是美的吧,她想。
以后的歲月里她是否會在某個瞬間回想起來,這些奮斗的時光,像盞明燈照亮了她整個的青春。
閉上眼,就能看到路邊攤的油煙和啤酒的泡沫;
睜開眼,就能看到洞察所有人窗口的萬家燈火。
張小喵聽一個人對北京的評價,他說:北京給人的感受,就像你想去村口看電影,家長說你必須寫完作業才能去,于是你就拼命的寫,當你寫完,飛奔去村口發現,電影放完了,那種拼命努力過后還錯過的心情,難受,很難受。
她點頭說,我全懂啊,聲淚俱下。
北京,給了她眼淚,給了她愛情,給了她眷戀,給了她別樣的人生。
而以后,她只想幸福的期待著所有的美好降臨。
北京,是屬于她的北京,而又是不屬于她的北京。
朝陽路,是填滿她青春的朝陽路,依舊寬闊而擁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