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睡夢中,就聽到風鼓勁地吹,前幾日同事說要落雨,我起來一看果真淅淅瀝瀝。天際籠罩著的雨云如煙,遠處的梨花與桃花交錯映放,紅的白的如錦似火。我又想起多年前,在大腳老奶奶的門口坐在樹蔭下聊天時的情景。大概也是三四月的光景,太陽從樹葉篩下來,斑斑光影隨風躍動,地面潮濕著還有層青青苔蘚,這是前幾日落了雨生發的。
村后頭的路一到雨天就泥濘難行,跑運輸的二普叔卡車常陷在里面,墊了沙子叫人在后推了才能出來。二普叔坐在小凳上說起來集資修路的事,聊起來有人愿捐有人為難的現狀。村里的事情復雜,為了五保戶的名額也能爭上半天。澆水種樹的,凡是經公的事,就有人擔心不公吃虧。頭幾年雜費多,村干部挨家挨戶地催收提留款,老實人交得快,難纏的就是不交。一家不交了,其他人也不愿意交,吵急了年輕人就上脾氣,瞪眼吹胡子還動了手。前院的大娘就是這樣入了院,我在鳳城讀書時,跑到南關醫院,院子里碰到了強子哥,他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也是打架時落下的。
二叔說起集資的事,這事與他的干系大,大爺也坐在那里同意,我在旁邊還是啥都不懂的窮學生,樹下臥著大腳老奶奶家里的黑背,那狗剛下了崽,兇得不讓人近前。
等我再坐在老院里喝酒時,村后的路已修了多次了,墊得沙石,混著泥土,晴天時揚起一片,雨后還是泥濘。聊起來才得知修路時,要伐掉邊上的樹,樹有東頭建軍爺家的樹,人早搬到縣城去住了,聯系不上便伐掉了。后來建軍爺回來鬧了脾氣,通知了派出所,老少爺們也就被帶走了。
這事搞得沸沸揚揚,同在縣城的大爺爺回來聊起來這事就覺得建軍爺有點過了。他的樹也伐了,倒也無事安寧著。鄉里鄉親的,何必搞成這樣。這話是他們坐在堂屋里抹老牌時說的,一幫人抹牌,還圍著一幫人看,煙一根接一根,火柴盒壓著五塊十塊的票子,煙就霧在頭頂,一推門像是進了桑拿房。
村東頭現在已開發了,建起來一棟棟的格子樓,開發商都是十里八村有錢的,眼見著城市縣城樓市火熱,趁著新農村也搞了地皮。我去陸堂走親戚,以前坐在大院里喝酒,現在陸堂、單樓的房都拆了,全擠在小顧莊新建的小區里。
小區的地皮上曬棒子、麥、豆棵,綠化帶沒草全種了菜,散養著雞鴨,有的還支了地鍋,煙囪直冒地燉菜燒飯。姑夫喝了酒說,開發這塊地的本家兄弟欠了一屁股債,跑了。又說,這樓房擱農村咋放農具,過年連頭都磕不開。
陸堂向西是葦子園,靠著省道,提前弄了新農村改造。一排排院子干啥都方便。但現在人工物料看漲,開發商便圈地起樓。我們村也在大路口,便在東頭興了土木。地值了錢,老百姓腰桿也硬,瞅瞅著生怕自己吃了虧。開發商、村委、老百姓便在利益紛擾上起膩。因為爭地的事不少干仗,前幾年還打死了人,村長也蹲了。
堂弟宅子在東頭,開發時簽合同落了些房子,過節回家坐一起我問他房子的事,他說開發商快整成爛尾了,現在連水電都沒通,鑰匙交了也沒法住。他常年在南方打工,偶而回來了便住在鎮上堂妹那。現如今鄉里結婚都要求買房,鎮上的縣上的房子看漲。買了房娶了媳婦再出去打工,房子卻空在那里。
我給堂弟說,攢些錢就在南方安家算了,跟堂姐一樣,買了房子帶著家人在南方生活,城市尋錢容易,安定了也給娃提供個好平臺。
過年了大爺領著上陵燒紙,帶著鞭炮、黃紙,麥子綠油油地在陽光下反著亮,我們燒完紙磕完頭商量著立碑的事。旁邊家族的呼拉拉一波一波地過去,好多大爺跟叔頭發都花白了,小年輕衣著光鮮跟在屁股后,一看就是外地趕回家過年的。走近了,叫人遞煙地拉話,問在哪工作呀,放幾天假呀,票好買不呀?!
過年堵,平日里卻稀拉了。年輕人打點行禮走了,裝得滿滿的鄉味親情,,卻也擔著家人無盡的思念牽掛。我在南山里,日子慢慢堆積,行走在黑夜里,才猛然自問,我好久沒給家人打過電話了。
父母在,你老覺得他們始終在,也老覺得他們不會老。便耍著小孩脾氣,把他們放在身后遠方。書上說,父母在,不遠游。我們在滾滾大潮中卻做不到,我們的父母還在,我們的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