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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完了瑜伽課,累的大汗淋漓,餓的頭暈眼花。一腦袋沖進了街口的蛋糕店,隨便摸了塊巧克力黑森林便狼吐虎咽的吃了起來。
蛋糕店的座位安排的很小資,門口的那一長條粉紅色區域都是一組一組面對面的情侶小桌,頭貼著頭吃蛋糕喝奶昔一定暖極了。坐在這里,男主和女主應該會理所應當的你喂我一下我喂你一下吧。不知道是不是巧克力里的卡路里太高,剛吃了一半,我的少女心和多巴胺就雙雙爆表。
此時,我才注意到自己凌亂的頭發和微皺的眼角。木糖醇開始在消化系統里產生熱量,頭也不太暈了,好像剛有真氣開始在體內流轉,緊繃的肌肉漸漸的放松了下來。窗外早已是夜幕四合,華燈初上,昏暗中一片繁華。歸家心切的路人神色匆匆的疾行在窗邊,每個人都目不斜視,心事滿滿,不愿多看身旁一眼。我嘆了口氣,想到自己馬上也會是其中的一員。
身邊忽然爆出了一陣稍稍減速的狂笑,聽得出主人一再克制,但聲音還是穿過指縫,在空氣中飛速的擴散。原來是前排兩位年輕的男女。女孩捂著嘴竭力的忍耐,但還是被男孩眼斜嘴歪的表情逗得笑倒在桌邊。
看了幾秒我才明白,原來這是情侶間的一場友誼賽,男女生交替著做鬼臉,比誰的樣子更惡心更難看。第三輪的時候已經加入了特技和音效。女孩笑的不能自已,連連擺手,甘拜下風。
忽然她意識到了我的存在,一把按下了男友揮舞的手,窘得紅著臉低下了頭,嘴里甜蜜的埋怨著:“哎呦,我們怎么這么無聊噢。”
“鈴~”手機里響起了兒子催促,我忙不迭的收拾好桌上的杯碟,狼狽的接起了他哭鬧著找媽媽的電話,一邊小聲安慰著一邊扎進了更深露重的夜幕。一輪明月幾點疏星,一個人拖著影子迎著風往車站方向走。剛剛抻開的筋還在隱隱作痛。可是日益隆起的肚腩必須要馬上消滅。明天開會的稿件今晚最好要再審一遍。這兩日又收到了有線電視催繳續費的短信。林林總總的問題在最短的時間爭先恐后的占領了制高點,可女生那句“哎呦,我們怎么這么無聊噢”突然就在腦海中翻滾了起來。
這樣的話大概是歲月和愛情恩賜的雙重禮物吧。嬌嗔著自責,綿軟的埋怨,卻透著藏也藏不住的甜蜜和溫暖。有個人陪,有份心情輕松快樂的無聊著是不是也曾經是昨天的你和我?
?首先想起的是小時候我和鄰居妞妞經常在胡同口玩耍,有一天不知為了什么,我們忽然想要驗證我倆之間這段深刻入骨的友誼。妞妞說:“要是以后我搬家了怎么辦?那咱們倆就再也見不到了。”
然后我就馬上入戲,倒地大哭,拖著長長的鼻涕信誓旦旦的宣稱:“那我就說服爸媽,一定搬到你新家的隔壁”。 ?
“可要是我去了另一個城市呢?”妞妞繼續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拋出了更決絕的問題。
?于是我和妞妞就這樣無助的抱在一起,用眼淚消化著這些殘忍卻莫須有的消息。不行,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總要做點什么來拯救和捍衛我倆純潔的友誼。于是,妞妞提議在胡同口我倆經常玩耍的那顆大梧桐樹下挖一個深深的隧道,埋下我們的姓名、生日、年齡和最愛的東西,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怕在人群中走散。無論未來身在何處,只要回到這棵樹下,我們就能想起彼此是永遠的好朋友。
這個想法聽起來酷斃了。我們迅速寫下了生辰八字,就差挑選最愛的東西了。當時我選定的是每天都要抱著睡覺的米老鼠布偶,那時我人生中第一個生日禮物。而妞妞給出的答案是那個她姑姑從香港帶回來的八音盒,打開蓋子,正中還有一個穿著禮服跳舞的公主,她無比珍視這個禮物,從不輕易讓別人摸一下。我們帶著足夠的誠意完成了這個神圣的儀式,然后就開始在裸露的樹根下挖洞。
那個下午,我們倆先拿木棍,后來手腳并用一直干到日落西山,終于挖出了一個深深的大洞,然后鄭重其事的放上了各自的祭品。我們懷著對友誼最高最深的祈愿,悲壯的獻出了最珍愛的禮物。
后來妞妞真的搬了家,出了國,真的不再和我在同一個城市。可是那個無聊的下午,那場荒唐的儀式竟然在冥冥中一直庇佑,我們從十歲分開,但總有機會重聚在一起。她從巴黎寄出的每一封信件雖然輾轉費時,但總能漂洋過海的送到我手里。去年她回來的時候,我倆又想起了那個大洞,互相嘲笑著坐了好幾站車趕到了童年居住的那個胡同口。
大樹還在,可樹下不再盤虬臥龍,裸露的泥土都澆上了深紅的瀝青。我們呆呆的想象著記憶里那個神秘的黑洞,兒時的誓言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變成了大地的腹語,也許永遠不會再被人提起。
我和妞妞緊緊的握住了手,忽然好感謝那個無聊的下午,那些無處安放的奇思妙想讓這棵樹變得獨一無二,意義非凡。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機會和勇氣拿心愛的東西來篤定某一段感情。因為我長大了,學會了暗自衡量和計算,掌握了適時地沉默和機智地逃避。一腔孤勇終于被遲來的成熟打的丟盔棄甲,抱頭鼠竄。
我還想起剛談戀愛那陣子我和老張也做過很多無聊的事情。我們比過誰的腳更臭,一起追過小區里的狗,在地鐵里裝作偶遇的校友。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在沒有課并且天氣晴朗的正午,隨便跳上一輛空蕩蕩的公交車一直坐到路牌的盡頭。座位一定要選后面靠窗的那一排,讓日光明晃晃的照在身上,困了就頭靠著頭打個小盹兒。車子時而快時而慢,溫吞吞的開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我們倆并不怎么說話,就這樣手拉著手,滿心歡喜的看著撞入視野的陌生風景。
這么多年過去了,再想起那些無聊的片段,竟然成了逼仄生活里最難忘最溫情的槽點。若是還能回到過去,那個黃昏,我希望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們可以挖的再久一點。那個正午,公交車上,兩個拉著手的年輕人可以在坐得再遠一點。那個晚上,小區里的那對新婚夫婦能玩得再瘋一點。因為當時的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日后漫長的歲月里她們再無機會和心思去坦然的創造無聊和享受無聊。此后的每一天,他們都需要斗志昂揚的和時間賽跑,需要咬緊牙關披甲上陣。他們急著去學會一身的本領,急著去懂那一堆又一堆的大道理,需要時刻理智的隱忍,成熟的進退。
可是偶爾,我還是希望能在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做一些也許沒什么目的也無傷大雅的荒唐事。浪費一下曾被自己牢牢攥著的那些緊巴巴的時光,在微風中捧起手中濃濃的熱巧,然后聽到身后有人無憂無慮的大笑:“哎呦,我們怎么那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