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剛走上跑道,我的身體就好像提前進入了跑步狀態,一股懈怠的感覺散蔓得全身都軟了。剛開始跑就感覺好像已經跑了十來八圈似的,腿腳又酸又疼,仿佛是上身的晃蕩帶動著它們朝前挪。
當還沒跑完一圈,就已經大汗淋漓的時候,我開始想制定的“15圈計劃”該怎么完成,于是全身一陣發熱,差點把所剩無幾的力氣都烘干。這樣下去可不行,極有可能讓15圈的計劃在第3圈的時候就夭折,那可怎么對得起同學們聽說自己要在每天晚上到操場跑15圈時投來的羨慕與欽佩的目光。
這時候,最容易想到的辦法就是轉移注意力了,轉移注意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胡思亂想了——這難道不是本人的專長么!
我一抬頭,就確定了胡思亂想的方向了。這足以證明我所言非虛了吧——果然是專長。
我抬頭看到的,是我提著雙腿轉過彎道后站在我正對面的那兩排楊樹。兩排也不過是十幾棵,還稀疏得很,還很不整齊,不過順著這十幾棵樹干看上去,卻可以看見擁在一起的比天空還要黑的枝葉,枝干向上伸著,顯得挺有生機,再加上和風吹得樹葉忽忽閃閃,朦朦朧朧,瑣瑣碎碎,更透露出一抹風韻。
我想,如果可以通過某種文學體裁,結合上各種絕妙的修辭手法,寫成一篇讓人驚嘆到傻眼的文學作品,那該多好!如果在一氣呵成的同時還可以加進點對人生的感悟,在結尾還可以有一段獨到深邃的見解,那就趨于完美啦!哈,我竟然胡思亂想到了文學,并且還產生了創作的欲望,雖然這欲望僅僅只能是欲望吧!
我又憑著毅力轉過了一個彎道后,忽然發現這已經是第4圈了,已經邁過了預想中害怕出現夭折的第3圈。這招果然很管用。但是,此刻又把精神集中在了雙腿上,腳踝又一陣陣的開始抽搐了,我忍不住“咝”一聲,同時不由得把頭抬得更高了。于是,我看見了一輪明月。
這輪當空明月顯得很安靜,仿佛只有在我跑步的時候它才一晃一晃地動。而其實呢,根本不是這樣的。幾天前它還是一個半圓呢,今天卻趨于完滿了,像一個蹭掉了一點邊的圓點心,要真拿到商店去賣,也無傷大雅。而且那淡淡的光暈慢慢浸染滲透著周邊的黑暗,不曾發覺它們移動,卻真的在不斷擴展著范圍。
我想,要是能寫出一篇描寫月亮或者與月亮有關的經典美文該多好啊!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明月凈松林,千峰同一色。”“目窮淮海滿如銀,萬道虹光育蚌珍。天上若無修月戶,桂枝撐損向西輪。”……月亮或半圓或渾圓的身體上的點點黑斑,并沒有妨礙人們千百年來對它的喜愛,相反的,人們更愿意想象出各種美好的事物來美化那缺陷,說那是桂樹,是月宮,并且以此構建框架,編制出一個個牽動人心的故事來賦予它,讓它成為美好事物的源地,成為人們思慕向往的圣潔之地,成為人們寄托情感的不二選擇。
我想著或許也能圍繞月亮創作出一篇流傳千古的佳作,啊哈,那又會使我怎樣的熱血沸騰呢!我想啊想,卻把僅有的一絲靈感都想沒了。一下子有點兒難受,又把注意力轉回到了跑步。回想一下,這已經是第8圈了。
我大吸一口氣,在腿腳上使了一把力,加快了點兒腳步,想趕快結束了這場“馬拉松”。額頭上的汗穿過眉毛,滴到眼睫毛上,閉上眼,感覺眼皮涼颼颼的,很舒服。睜開眼,就看見了遠處的一片高過人的草,雖然這是在晚上,看不清它們的顏色,像是一片搖曳著向上升騰的黑色氣體,但我確信它們是深綠色的,在這樣一個想用一整天的時間把人身上的水分都悶干的夏天,這本是它們該有的顏色。
我想,鐵凝能用青草垛、棉花垛和麥秸垛作為線索,展開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我為什么不能在這片草上展開創作呢!
要怎么寫故事呢?當然離不了那遠處的公寓樓了。當我的目光躍過那片草鎖定那座公寓樓的時候,我已經跑完了第11圈,進入了第12圈。在那座5層的公寓樓里,就有我筆下的男主人公。對面的那座公寓樓,當然就是女主人公的住處了。
他倆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個學校。什么故事呢?當然不能是某品學兼優的學妹戀上了籃球隊某帥哥隊長,而另一個壞小子卻在暗戀著這個學妹,從而上演一段段感情糾葛;也不能是某學校老大下樓梯時不小心撞倒了手捧一摞書的青澀小女生,兩人由此相識再到相戀,并且這老大在小女生的勸說下竟然改邪歸正,不再打架;也不能是……我設想了十幾種故事藍本,最后都判定為“不能”,那到底什么樣的故事才“能”呢?
當我再次看那座女生公寓樓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不只是因為已經跑夠了15圈,還因為想起一件事。聽說幾天前,一個小女生為情所困,跳樓自殺了。還進一步聽說,她以前就割過幾次腕,吃過幾次安眠藥,但都搶救過來了。這次,她作了這么一個決定,相比割腕和吃安眠藥,跳樓顯然是一個更快更徹底的方法了。這也是我認定“不能”的故事藍本,但是,就是這樣一個電視劇里演了百八十次的情節,真正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尤其是還離得自己這么近,心里還是會有所震動,覺得不可思議。
——永遠不要妄想憑空編造出一個精彩絕倫、感人至深的故事來,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決不會比生活中隨便出現的“庸俗”的故事更能俘獲人心。那大自然的杰作,本身就永遠散發著誘人的魅力,就能引起無限的遐思與贊嘆,但是如果你想用淺薄的字詞積累就將它們的本色描寫出來,無異于自尋煩惱,自取其辱。
我大吸一口氣,再大呼出去,身心一下放松了,拖著麻木的雙腿緩步向宿舍走去,繼續去完成那艱苦的、從此刻開始又要延長時間的讀書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