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風拂過大地,山上的棯子樹梢冒出了一個個黃豆般大的花骨朵。然后,小花骨朵慢慢地長成大花苞。等到四五月的和風一吹,粉紅色的棯子花便“嘭”地一聲開了個滿山遍野。
棯子花長什么樣呢?很像桃花,但比桃花顏色艷麗。《本草綱目拾遺》載:“似梅而微銳,似桃而色倍赬,中莖純紫,絲綴深黃如金粟”。
花開之時,山上淺綠色的蕨草被一簇簇嬌嫩的棯子花點綴著,仿若繡著粉的綠毯。淡淡的棯子花香在風中飄飛,誘來了辛勤的蜜蜂。那一樹樹的棯子花搖曳著和風,也搖曳著過路人的心:今年的棯子怕是不少哩。
棯子樹的花期很長。從三月到九月,棯子樹一邊開著花,一邊結著果。到了七八月,晚稻生根回青的時候,山上的棯子大部分都熟了。這個時候,孩子們都還在過暑假。于是,大家趁著晨風清涼,腳踩一雙膠鞋,頭戴一頂草帽,手拿一個竹籃或藤簍,呼朋引伴,一起上山摘棯子。
棯子,是我最愛吃的山野果。直到現在,第一次吃到棯子時的甜蜜還在我的唇齒間散漫著。
大概三四歲時,有天傍晚我坐在住家山腳下等去山上砍柴的父母親回來。他們回來時,父親遞給我一串用狗尾巴草串著的棯子。紫亮紫亮的棯子,比我當時的腳趾頭還大。我放一個到嘴里,棯子的果漿在口腔中擴散,一嘴的香甜。嘗試過棯子的美味后,我就愛上了它。后來,父母親再去山上砍柴,我都會到山腳下等他們。
大約從八歲開始,父母親允許我和妹妹上山摘棯子了,此后每年的暑假,摘棯子便成為我們最牽腸掛肚的事兒。
我和妹妹挎著籃子,穿梭在棯子樹之間,聽林間鳥鳴的愜意,攬山間蕨草的詩意,有時候還能在蕨草叢中拾到一兩根漂亮的羽毛,然后我們倆興奮地一路討論羽毛到底是哪一種鳥留下的。
運氣好的時候,我們會碰到一大片掛了很多熟棯子的棯子樹。熟透的棯子,鼓囊囊的,像個裝滿紫酒的小酒杯,在陽光下閃著光。湊過去聞,能聞到淡淡的棯子果香。在那樣的時刻,我們總是像餓虎撲食一樣,把樹上的熟棯子摘個精光。生怕稍微落后一點,自己的籃子就會裝不滿似的。
運氣不好的時候,靠近人居的山頭都被人尋過很多遍了,我們幾乎摘不到棯子,只能往更遠的山上去。往常中午十二點就已經到家了。有一回走得太遠,下午兩點才摘滿一藤簍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外出的母親,當時我們還以為她要去地里干活,可是她又沒帶工具。母親說,她是出來找我們的,看見我們這么久沒回家,擔心是出了什么意外。再往后,每次上山不管摘得多少,中午十二點必定回家。
有時候棯子摘得多了吃不完,丟掉是很可惜的。我們就拿來泡酒?!侗静菥V目拾遺》里說,嶺南用花和果來泡酒,花以檳榔花為最佳,果則是棯子。棯子酒的補血效用是很好的。
棯子好吃,但不能多吃?;浾Z俗句:“棯子好食,屙屎抵力”。吃多了棯子之后,一定得喝碗鹽水,要不第二天會便秘。
小時吃棯子,母親總在一旁耳提面命,“一會兒吃完了,記得喝碗鹽水”。當時人小不記事,也嫌鹽水不好喝,母親的話都作了“耳旁風”。后來便秘了,才曉得便秘的痛苦。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么辦?只好叫父母了。
我最后一次上山摘棯子是在高三的暑假。那時候幾乎沒人去山上摘棯子了,曬干了的熟棯子落得滿地都是。人們的生活改善了,小孩子們的零食很多,比棯子更好吃的水果也比比皆是?,F在,更沒人去了。因為那些山頭已經被燒光,然后種上了經濟植物——桉樹。
熟棯子的紫,悄無聲息地成為了我記憶里最明麗歡快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