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生活，萬卷書萬里路】2017年8月16日，連續1000天閱讀日志第166天。
小男孩下車了。兩個小姑娘也忙著跟小哥哥說再見。他們有很多疑問，比如為什么哥哥不能吃幾乎所有孩子都愛吃的能吃的餅干？為什么哥哥會沒有朋友？
我也滿腹狐疑啊:為什么孩子下車了，媽媽卻不下車？而且，媽媽明明是個話嘮，可男孩卻說，媽媽幾乎不肯跟他說話。
還有，為什么這個媽媽到了家門口，卻不進家門？
莫非，孩子爸爸媽媽分開了？
于是，我鼓勵兩個孩子跟前排的阿姨交流。并趁孩子媽媽回過頭來的機會，我也找到跟孩子媽媽說話的機會。
我首先談到對這個孩子的感受:你們家寶貝好乖巧好體貼，對兩個妹妹很照顧呢。
天下的父母，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夸獎？所以，這個年輕的媽媽笑了。我看到了一張年輕的挺有生氣的臉，只不過，這個光芒只有一瞬間，似乎就暗淡下去了。
但是，這個暗淡似乎不是主調。孩子媽媽開始跟我滔滔不絕談起孩子的狀況:我們家這個孩子啊，確實是挺懂事的。有時，我不舒服，他還能照顧我呢。
我由衷贊嘆:這個孩子，真不錯。
年輕的媽媽嘆息著:“也是沒有辦法。因為他從三歲不到就得了白血病。在此之前，孩子好好的，人見人愛。突然有一天感冒，高燒不退，然后就變成了這個病。”
“我們從那時候起就開始住在醫院。在北京整整四年。不在北京，就要在長沙，因為孩子隨時可能發病，需要住在大醫院附近。”
我輕聲說:“這樣，開支肯定很大啊！”
男孩媽媽的聲音由高亢轉為低沉:“唉，豈止是大，我這一輩子就沒見過這么多錢。從發病到現在，用了180多萬了。鈔票一疊疊送往醫院啊。在北京，去年做手術期間，每天四萬多。”
我盡量用跟男孩媽媽同頻的語音語調說話，來表達我的理解和僅僅是道義上能做的支持:“真是不容易。180多萬，可真不是個小數字，不是一個普通的家庭能夠承受的啊！”
男孩媽媽說:“是啊，我們家能賣的已經全部賣掉了。家里幾乎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我感嘆:“你們，真是偉大，能為孩子做這么大的犧牲。”
年輕的媽媽說:“真的不是偉大，自己的孩子啊，沒辦法。誰碰到了都會這么去做的。”
“這孩子，自己求生的欲望強烈啊。多少次，醫院給他下了病危通知書，可一次又一次，他總是能頑強的活過來。”
“去年那次手術，他連續三個月，不能吃任何東西。全身插滿了管子，九歲的孩子，瘦的只有36斤，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活過來了。”
孩子的媽媽還告訴我，她18歲結婚生子，現在也僅僅28歲。在此之前她從未想到她的人生會有這樣的浩劫。
21歲不到，孩子就得了這個病。那時，她自己也僅僅是個孩子，一個大孩子而已。
我唏噓不已，為她的堅強肅然起敬。
“你不知道，我們家孩子這個生命，完全是用錢堆出來的。這近三年，孩子想爸爸想奶奶，于是中間，我們曾經回過一次來老家。可是他吃不了老家的東西。回來兩天，又是高燒，我們只得馬不停蹄趕往長沙。”
我輕輕嘆息著。
她繼續:“他幾年前做了移植手術的。可沒想到，才做完手術一個多月，他又發病了。于是，再次往醫院跑。這一次在北京一年多了，醫生說，情況好一點了，可以回長沙租房住了。所以，我們才回到長沙來的。”
我疑惑:“既然回到長沙了，為什么不索性回到新寧自己的家呢？”
這媽媽有點不開心了，似乎覺得我不認真聽她說話:“我曾經說過這孩子吃不了老家的東西啊！”
“你知道嗎？所有他吃的東西，都是高溫殺毒過的。所以，他不能吃外面平常的孩子吃的東西。”“去年手術后，他實在餓得不行，有一次，忍不住，吃了半個面包。那個面包差一點要了他的命。”
“而且，因為沒有免疫力，他只能吃40元一斤的大米，25元一桶的水……所有的東西都是昂貴到普通老百姓無法負擔的。”
我接過她的話題:“看來，這個情況，確實是不能回老家來住。”
孩子媽媽說:“是啊，照顧這樣一個孩子，稍微有一點不細致，不認真，就可能讓孩子送命。所以，必須萬分小心。”
我提出疑問:“照這么說來，你們對孩子付出的，不是一點點啊！可是孩子為什么說，你平時不愿意跟他說話呢？”
媽媽搖頭:“得了這個病的孩子，但凡生存意志稍微薄弱一點，都不可能活到現在。”
“所以，我不想讓他知道，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太多的愛。我把對他的愛隱藏起來，無非是想讓他知道，他必須靠自己活下去，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幫他。因為疾病發生在他身上，我再愛他，也無法代替他承受那些痛苦。”
“我這么做，只是希望他自己有求生的意志。所以我不嬌慣他。”“我只是盡一切努力，克服一切困難，給他找錢治病。”
她聲音里滿是遺憾:“前幾年，我懷孕了，一對雙胞胎。可是，我們商量好后，卻在這未出生的孩子四個多月時，把孩子打掉了。”
我為那兩個沒來得及在世上走一遍的孩子，傷感著。
孩子媽媽說:“如果那對雙胞胎出生，現在都四歲多了。”
長長的長長的嘆息，在兩個女人兩個母親之間，心有靈犀的痛在車內傳染開來。
只有那個司機似乎并沒有受到這個情緒的感染，他大聲表達他的疑問:“為什么呀，完全可以生下來的啊！”
孩子媽媽悲傷的說:“如果兩個小的出生了，這個大的就沒那么多精力照顧了，而這樣會直接讓他送命的。”“我們做父母的，希望能盡量延長他在世上的每一天的生命。不能因為弟弟妹妹，剝奪他的生命。”
淚水，開始在我眼眶，似乎要奔瀉而出。但我知道，這樣的媽媽，不需要眼淚去安慰。她需要的，是鼓勵、是真正的理解、是我們的感同身受。盡管，從我的專業角度來講，感同身受，是最困難的一件事。畢竟，她們的經歷，我并沒有親歷，我，僅僅是個旁聽者而已。
我強忍住淚水。
男孩的媽媽繼續:“你知道嗎？我為什么不想跟他說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孩子愛打游戲。”
我輕聲細語，抗議著:“對于一個整日生活在病房的孤獨的孩子來說，打游戲是他僅有的娛樂方式啊！”
又是一聲嘆息:“可你們不知道，這孩子一只眼睛視網膜脫落，已經看不見了。”
想起那雙黑亮的眼睛，那怯怯的眼神，分明是跟普通的孩子一樣的明亮，閃爍著智慧之光。可是，上帝如此殘忍，讓這個十歲的孩子，生活在一個模糊不清的世界里。
難怪媽媽對于孩子玩iPad似乎很反感。里面隱藏著的，是深沉如海遼闊如天空的母愛！
不過，人類總是懷抱著希望在生活，在前行的。希望就如繆斯女神，引領我們沖破重重阻礙，跨越萬水千山，一路披荊斬棘，逢山開路，遇海搭橋！把那重重苦難，拋在身后，讓那邪惡的猙獰的疾病之魔，在人類深情無限的父愛母愛面前，也只有嘆息著退卻的份兒！
男孩的媽媽憧憬著未來:“孩子現在情況還可以，希望他能再堅持五年，到時候，免疫力就跟正常人一樣了。到那時，我們就好了。所以，現在孩子如果情況好轉一點，我就希望給他找一些便宜的家教老師，來教會她讀書識字。”
我原本沉重的心似乎也跟著明亮起來。
我馬上告訴孩子媽媽:“我是你的老鄉，也是長沙某高校老師和心理咨詢師。如果孩子情況好轉了，需要找人輔導功課，我可以給你找志愿者。”
孩子媽媽一聽，也很開心:“那我們留一個聯系方式吧！”
于是就這樣，我們互留了微信。我懸著的一顆心似乎放下了。我多么希望，能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再見到這個堅強的懂事的天使般的孩子，用我的專業，療愈他的孤單的心。用我的熱情，給他們一丁點前行的力量。
時間過得飛快，我多希望能跟這樣的媽媽多交流，多深入這個特殊的孩子、特殊的家庭的深處。然而，到了我們住的賓館了，必須說再見了。
最后，孩子媽媽跟我說:“這幾年，我們治病的經歷，基本都在我的微信上，如果你有空看的話，可以了解得更詳細。”
回到賓館，五點鐘了。兩個女孩在賓館里瘋玩。我則迫不及待打開男孩媽媽的微信，開始一篇篇查看。
這一次，淚水，一次次盈滿我的眼眶。
微信上，那些樸實無華，毫無潤飾的文字，那些照片定格下來的一個個瞬間，讓我情難自禁，淚流滿面。（沒有征求那個媽媽的意見，暫時不能把這些照片和文字公之于眾。）
在這個陌生的賓館，在孩子們嘻嘻哈哈的吵鬧聲中，我一個人，潛心閱讀這個媽媽的微信一個多小時。對這樣的一個特殊家庭，有個更進一步的了解。
我心底油然而生崇敬之意。
女孩的媽媽，說自己小時候特別缺愛。18歲，嫁給男孩的爸爸。有一段在他們結婚十年的肺腑之言:“十年前，我看上你，是因為你高大帥氣；十年后，我深愛你，是因為你的責任心”。照片上的男孩爸爸，背上背著無力走路的兒子在求醫的路上。
男孩的媽媽記述了幾件讓人感嘆的事例:雙胞胎孩子，是夫妻倆最終為了現在這個孩子放棄的，孩子的爸爸特別支持。這個爸爸，對自己這個特殊的孩子疼愛有加，從來沒有半點抱怨。不僅于此，這個男人，對身邊其他人都是充滿愛心的。妻子的舅舅肝癌，是他帶舅舅去長沙看病，端屎端尿，好像是自己的父親般照顧！
孩子的媽媽，也在微信里記載了很多她帶孩子治病的事例。這些年來，為了籌集看病的錢，孩子的爸爸一直在老家做事，而平日里只有孩子的媽媽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醫院。她經常幾天幾夜沒辦法睡覺，因為孩子高燒，她得守著。有時候，她一天到晚只能吃一頓飯，因為孩子的緊急情況下，沒時間吃飯。再說，孩子的開支那么大，她們的經濟條件畢竟有限。
而最讓我淚奔的，是這個孩子。媽媽生病，所有事情都是他做:洗衣服，晾衣服，做飯，搞衛生，照顧媽媽……打吊針時，會自己盯著針，自己會弄這些護士才能做的事情……
平日里，他有時會憧憬著自己病痊愈后的情景。會用無限渴望的眼神望著那些做游戲的孩子，有朋友的孩子，能上學的孩子……
他想活下去，愿望如此強烈，所以，他的自立自強，常常讓同病房的那些叔叔阿姨驚詫不已難以置信。
我在孩子媽媽微信上看到好幾個孩子同病房的叔叔阿姨說的，他們家的孩子在某一天已經離去。
即使是這樣，孩子的媽媽從未放棄，她說，哪怕孩子能多活一天，哪怕能折她一半的壽命，她都愿意。
男孩的爸爸，用他高大的身軀，和不屈的意志，支撐著他們這個遭受狂風巨浪摧殘的小家。他的愛，給了妻子支撐下去的最大的動力，給了虛弱的兒子，最強烈的求生愿望。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女人，加上這樣的兒子，組成了一個任憑風浪再大，都擊不垮的港灣！
縱使天地再無情，他們有彼此，他們很溫暖，他們無畏無懼！
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唯有一句:向他們致敬！
附:如果孩子媽媽同意，我會帶領孩子們去跟小哥哥見面，跟哥哥一起看電影，一起玩游戲，一起堆積木，一起說笑話……
同時，我更想找個機會，跟孩子媽媽探討一下，怎樣既不讓孩子喪失求生的意志又讓孩子感受到深沉的母愛。
愿孩子的心靈世界，和他的身體一樣，健健康康，快樂無憂！
我相信，這是我作為一個心理咨詢師能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