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天,大概四喜從來沒有這般開心過,她每天翻看手機里那一條靜靜躺著的信息就像吃了某種不知名的果實,心里泛著甜膩又忐忑。
直到這個下午太陽漸漸變得不再那么明亮,四喜才明顯感覺心突突的無法抑止。
她畫了精致妝容,換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又想去做個頭發,看看時間又覺得不夠,臨出門時忽的想起忘記噴香水,慌張往屋里跑。
她已經二十七了,卻像個懷春少女。
張苑詹坐在窗邊,一顆一顆的剝了糖往嘴里塞,她冷著眼看四喜進進出出,一只手托著腮幫子,突然扔了糖紙,起身進了臥室。
“我出去了。”四喜對著屋里喊了一聲。
她剛一進電梯,收拾妥帖的張苑詹站在她面前撇嘴道: “我同你一起去!”
“滾。”四喜狂跳的心被張苑詹的出現驚的生生漏了一拍,她伸手邊推邊說:“你先剃了頭再來當燈泡!”
“我偏去!”張苑詹輕巧躲過四喜的手,靠在電梯上,伸腿攔住四喜。
“那別怪我翻臉!”四喜接著使勁推了推張苑詹,張苑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她慌忙伸手抓住四喜:“你別想甩下我!”又利落起身,緊緊的挽住四喜的手臂。
“我沒空在這跟你胡咧咧。”四喜冷著臉皺著眉頭嫌棄道,她覺得是自己這幾日同張苑詹太過親密,導致現在自己開始懊惱這種極其不自在的相處模式,太沒有隱私可言了。
張苑詹松了手,悻悻說道:“我坐在旁桌,不影響你?!?/p>
四喜一時恨恨不知說什么好,想見路遙知的緊張的心,也被這家伙給攪得沒有了一絲一毫。
四喜垮著臉打車,走路,張苑詹跟在身后,大約半個小時終于到了路遙知約的那個高級餐廳。
“哎呀,媽呀,給我累死了。”張苑詹踩著高跟鞋,兩腳酸痛不已,又擦了擦汗,忿忿地說道。
“我警告你,呆會兒你要是胡說八道,我隨便尋個餐刀捅死你。”四喜睜大眼睛,手上做個殺的動作,沖張苑詹兇狠地說道。
“哇,你威脅我,我好害怕,怎么辦?我只能抱緊我自己?!睆堅氛叉移ばδ樀幕卮稹?/p>
四喜并無心思搭理她,走到餐廳門口,對著玻璃里的人影,扯扯衣服,撩了下頭發,旋即覺得不妥,又從包包里掏出粉盒,對著鏡子補了補妝。
“哎呦,你真這么寂寞?就見個男人,至于嗎?”張苑詹酸溜溜地說,又不耐煩地扶著四喜的肩膀將她往餐廳里推:“行了行了,美得很?!?/p>
四喜狠狠瞪了張苑詹一眼,示意她閉嘴,張苑詹皺著鼻頭做鬼臉。
四喜四下掃視一遍,看靠近窗戶的位置上有人舉手示意,于是踩著高跟鞋,扭著細腰,快步走過去。
四喜被一身淡綠色連衣裙,濃密漆黑的長發襯得白皙又清新。她身后的張苑詹捂著臉正準備找個靠近的位置坐下。
路遙知一眼便認出四喜帶著的是先前婚禮上見到的那個女人,顯然有些吃驚。
她在他發了地址后,并沒有告訴他,她要帶旁人過來。
而四喜剛一走進,發現路遙知身旁坐著個女人,顯然更吃驚!
他在告訴她地址時,并沒有告訴她,他和旁人一起。
就這樣,四個人面面相覷,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四喜撲撲直跳的心和抑制不住的喜悅瞬間被眼前這女人的出現澆了一桶冰水,凍的她心也不跳了,什么也沒了。
四喜木噔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順手拉了下還在尋位置的張苑詹,張苑詹搞不清楚狀況,正猶豫著要不要坐下,又被四喜使勁一拽,終于踏實坐下了。
不是說來約會嗎,怎么變成聚會了?
“噯——那個——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朋友石藕荷?!甭愤b知起身,寬厚的肩膀將深藍色細格全棉襯衣撐的線條分明,領口的紐扣沒有系,露出一塊干凈的白皮膚。他見四喜不客氣的落座,還甩出一副慪氣的嘴臉也不言語,指指身邊的女孩。
繼而他又指了指四喜,對那女孩說:“這位是,那個——”竟一時語塞,不知該怎么形容四喜的身份。
“病人四喜?!彼南蔡袅讼旅?,直直盯著對面的女孩。
“哈——”路遙知咧嘴笑出了聲,用來掩飾一波波襲來的尷尬。
那女孩正瞇著笑眼看著四喜,微微揚起嘴角,不置可否的問:“你名字好特別,冒昧的問一句,你姓四嗎?”
“原本姓陸,乳名喚四喜,后來覺得陸姓太難聽,就舍去了?!彼南残睦锬饸鉄o處發作,只得溫柔的胡言亂語。
聽四喜這么一說,路遙知和張苑詹將目光齊齊掃向了她。
石耦荷紅了臉垂下頭,慌忙攪攪杯里的咖啡。
“姓都能舍掉,你也真不尋——常。”路遙知本以為四喜又在胡謅,卻看她一臉認真表情,一時也分辨不出真假,只覺四喜認為路姓難聽這句有些刺耳。
“一開始我沒見到你時,還以為你圓,人家給你起的外號,畢竟四喜丸——子!”張苑詹不合時宜的聒噪起來,被四喜狠狠剜了一眼,嚇的慌忙閉嘴。
四喜努著嘴,不時挑眼看對面的石藕荷,心里盤算:眼前這姑娘美而不俗,大概二十二三歲,有著小姑娘的朝氣蓬勃,也有些氣質,倒配得上石藕荷這好聽的名字。
她想到這突然有點心虛,四喜,二十七歲懷春少女,呵。
四喜默默將眼睛垂了下來。她真的不太明白,既然路遙知約了人,為什么還要約她?
路遙知此時正半側著身體,對石姑娘輕言細語的說著些什么,逗得她臉頰泛紅。四喜面無表情,將方糖夾了一塊又一塊的丟進咖啡里。
氣氛越加詭異。
“餓了餓了,趕緊點餐吧?!睆堅氛苍谶@尷尬的氣氛中連呼吸都愈發困難,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招呼服務員。
她見路遙知張了張嘴巴似要問她,連忙補充到:“我是四喜朋友,我來蹭個飯?!?/p>
四喜一聽張苑詹說出這么不上臺面的話,在她大腿上狠狠掐一把,疼的張苑詹齜牙咧嘴,滑稽不堪。
對面的石姑娘“噗嗤”笑出了聲。
就不該讓張苑詹這家伙過來!錯!就不該來,四喜惱怒又憤恨地想。
路遙知吞掉自己剛想說的話,連忙拿著菜單點了餐。
這是一場從開始就注定不會愉快的約會。
四喜悶著頭胡亂的撥弄著眼前的食物。而路遙知看她帶來的這位朋友,不停地吃,不停地喝,倒真像是個來蹭飯的。
“感謝你們過來?!甭愤b知舉起手中的高腳杯,他先同石姑娘碰了下,又半起身伸著修長的臂膀同張苑詹碰杯,朝四喜揚了揚,便仰頭喝了一口。
四喜端著杯子,晃啊晃的,也一連喝了幾口。
這是頓很豐盛的晚餐,有美味的食物,美酒,還有美女。
四喜先前以為自己會在今晚大快朵頤一番,她甚至在來的路上還想,以后她再也不故作強態說些讓路遙知難堪的話了,她要好好的同他聊天,問他愛吃的菜,愛看的書,是否喜歡跑步或者其他旁的運動。
她要知道路遙知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可是到頭來四喜只是靜靜的看著路遙知,看他吃了一口,然后面頰一鼓一鼓的樣子,很好笑。又看他給身旁女孩,適時地添水,遞紙,自然有禮,體貼入微。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路遙知,眉眼里盡是溫柔,抬手間盡是寵溺。
沒有大快朵頤,已是食不知味。
溢滿尷尬的氣氛,有一聲沒一聲的搭腔,終于在張苑詹的一聲飽嗝下結束。
四喜失望之極。她抓著包,道了聲再見,起身離開了。
張苑詹一直在這詭異氣氛下殘喘,看四喜走了,立馬也拿著包,跟著跑了出去。
“謝謝你。”路遙知看四喜狼狽的樣子,沖石藕荷道謝。
“路老師,我能問您,您請我幫忙是何意嗎?”石藕荷不自然地笑笑,細長白嫩的手指指剛出去的倆人問道。
路遙知搖搖頭,沒做回答。
“這就是那狗崽子?約會還自帶女伴?”張苑詹追上四喜問道。
“滾?!彼南残那榈偷搅藰O點,她不想說話。
“來回滾還是直線滾噢?”張苑詹做出翻滾的動作。
她想逗四喜開心。
每當她覺得四喜不開心了,她就先嬉笑的試探一句,如果四喜真的特別不痛快,她就會立馬住嘴,她只要她開心,僅此而已。
這次四喜真生氣了,她臉龐冷峻,嘴角下垂,默默地走著。
張苑詹立刻收起滑稽的表情,跟在四喜身后。
“張苑詹,你先回去?!彼南驳椭ひ粽f道,用不容質疑不容反駁強勢語氣。
“嗯?!睆堅氛颤c點頭,她想伸手去拍拍四喜,卻只應了一聲,便向路邊跑去。
四喜要等路遙知,她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夠說服自己離開的理由。
她扭身向餐廳走去,在餐廳門口一個暗處的蹲了下來。
不多時,路遙知便和石藕荷就相伴而出。他們說說笑笑,從四喜身旁經過。
四喜與他們保持好幾步距離,靜靜地執拗地跟著,佯裝成一個尋常路人。
她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只是偶爾路遙知發出暢快的笑聲,讓四喜心揪成一團。
路遙知并沒有將石藕荷送回去,他伸手幫她攔了輛車,貼心地囑咐了幾句,就同她揮手告別。
路遙知送完石藕荷轉身往回走,剛走了幾步,一抬頭竟發現四喜正站在不遠處,正定定的望著他。
四喜安靜的站著,風卷起她的裙角,吹開她及腰的長發,身體被遠處的燈光打出一個優美的輪廓。
路遙知明明已經看到她了,卻大步從她身邊走過,對她視而不見。
“為什么約我?”四喜一把捉住路遙知的手臂,眼角濕潤,她心痛的無法呼吸,就在剛才,路遙知眼里的輕蔑狠狠地刺痛了她。
她需要這個答案,迫切需要!
“因為你也蠻好戲弄?!甭愤b知甩開她的手,冷淡地回答道。
“你怎知戲弄到了我?”四喜不甘,她快一步,攔在路遙知面前,低著頭,聲音顫抖。
“沒有嗎?沒有你又為什么站這里責問我?”路遙知將雙手抄進褲子口袋,修長的雙腿在地上落出影影綽綽的形狀。
四喜聽到這,猛地抬起頭,雙眼噙著淚,臉色慘白,薄薄的嘴唇不停地顫抖:“是因為你知道我喜歡你對嗎?所以你明明約了我,卻還帶了別人!”
“所以!所以!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所以戲弄我?。∥也慌湎矚g你?是嗎?是嗎!”四喜激烈的大聲咆哮。
路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喧囂不息的車流,各色各樣旋轉的燈光,黑幕上璀璨如鉆的星星,耳邊呼嘯的風。
四喜就這樣站在路遙知的面前,淚流滿面的用這種方式說出了那句———我喜歡你。
路遙知親耳聽到四喜撕心裂肺的怒吼,心驟然一緊。
沒錯,他在歸還四喜手機時就找到四喜瘋癲的原因,他找來自己學生,又約了四喜。
此刻他見四喜垂下頭,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薄薄的肩膀一顫一顫,直覺得自己過分起來。
路遙知不禁伸手想抹去四喜臉頰上的淚水,當他溫暖的手指觸碰到四喜冰冷的肌膚,他能感到她身體微微顫抖著向后躲避。
渴望又拒絕。
他一共見她哭過兩次,每次都讓他的心像被針扎一樣。
說不清原因,道不出理由。
他曾經被她的無理取鬧逼的發過瘋,曾經瘋狂的把她按住親吻她,曾經緊緊的將失魂落魄的她擁入懷中,可是,現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四喜,我已經不再是可以恣肆揮霍青春的青蔥少年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愛上一個不適合自己的人,因為,我的心早已四分五裂,沒了形狀。
“是的,我絕不會——不會喜歡——”路遙知狠著心正準備說出拒絕的話。
四喜突然拂去路遙知的手轉身奔跑起來,她捂住耳朵,邊跑邊啞著嗓子大聲喊道:“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過慣平淡生活的四喜,被生命中第一份愛情擊中,肆無忌憚,橫沖直撞,她想不管不顧,轟轟烈烈,與愛人在暴雨中狂奔,在落日里親吻。
過慣瘋狂日子的路遙知,被前一份激烈的愛情灼傷了心,他害怕熾熱,他只想要一個在他疲憊工作后,偎依在他身旁,細語呢喃的女人。
錯誤時間愛了錯誤的人。
所以愛上路遙知的四喜恰巧變成了路遙知最討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