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東海高僧說因果西方真人論是非
? ? ? ? 前世種因,今生得果,六道輪回苦蹉跎。種善因的,穿的是綾羅,更長命百歲好生活;種惡因的,終生忙碌似陀螺,不滿花甲閻王就把命奪;極惡者,淪畜道,只待早晚那一刀。當今世人,早已不記得因果輪回,也不知道什么“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的俗語。卻慕些虛名,便把人生生的害了。若還有些尊神敬仙的人更會被斥為“封建迷信,愚鈍頑昧”之輩。這時日一長啊,世人就像沒有緊箍兒的孫猴子了,了無顧忌,嗔念即生,嗔念一生,心魔就長了。
? ? ? ? 那些男的做下賣友求榮的伎倆,女的干些賣身求榮的勾當。男的道什么“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豪言壯語;女的說什么“寧在寶馬車里哭,休在自行車上笑”的污言穢語。那些當官的,位居高位,用度無憂,卻還要包養二奶,掠奪錢財,利用手中的權勢給自己作了一個死繭;那些老百姓,窮居陋巷,粗茶淡飯,也想著張三的婆娘,惦著李四的田產,用那顆貪心給自己扛了一道枷鎖。整個社會散發著死尸的味道,那心魔一見到這等現狀,禁不住活脫了起來,遂作歌曰:
? ? ? ? 窮時無逍遙,富貴方快活。無逍遙,無逍遙,屋漏遭雨妻不賢,縱是有情恨綿綿;方快活,方快活,千金能買美嬌娘,即使無情也纏綿。
? ? ? ? 這心魔正在得意間,卻望見云端之下有一道靈山,正值初春晨曦之景,萬物始發,煞是好看,怎生得見,有詩為證:
絳霞滌心靈,勁松顯佛性。
蓮花窺玄機,紫竹明慧根。
凈水五行深,楊柳六根清。
逍遙觀自在,無礙此山真。
? ? ? ? 原來這正是觀音大士談經說法,開壇論道的名山―――普陀山。那心魔細看時,山巒之中還有一座廟宇,金碧輝煌,氣勢攝人,端的不凡,便按住云頭,在廟前落下。只見廟檐下正堂處書“騰龍寺”三個鎏金大字,廟上處處都雕梁畫柱,龍騰鳳舞好不精致。正在觀看羨嘆時,卻見一個青年僧人形色匆匆的從自己身邊走過,直入誦經堂,身后兀自飄蕩著淡雅的脂粉味,這青年僧人雖是光頭,摸樣端的俊美不凡,有文為證:
? ? ?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面如銀月澄霜海,唇若紅梅傲雪華。五岳巍峨長生相,六瀆清麗富貴容,靜時處子臨風,動時蒼鷹搏兔。可嘆身在佛門中,奈何春風入簾兇。
? ? ? ? 這心魔知道此僧人情緣難盡,孽念難了,遂隱藏在暗處要一探究竟,誰知心魔因一時好奇,竟伴了這僧人兩世一個輪回。
? ? ? ? 那小和尚步入大堂,面向正中一位打坐入定的白眉老僧跪下,心魔隱在暗處,探首向內望去,果然有些禪機:
? ? ? ? 檀香繚繞,有如云卷云舒,過去未來轉瞬白云蒼狗;木魚聲聲,好比潮起潮落,榮華富貴眨眼煙消云散。佛祖法力無邊,垂憐世態眾生;觀音楊柳甘露,普濟凡間俗人。十八羅漢降妖邪,五百尊者除魔障,更有眾僧梵音聲聲唱,此間一片太平景象。
? ? ? 這正值明國初期混亂的時期,天下一盤散沙,民不聊生,騰龍寺能有這片安靜祥和已屬難能可貴了。青年僧人跪在老僧面前的蒲團上動也不動,其余眾僧梵唱如故,對這小僧視而不見,過了約莫盞茶時間,那老僧溫和的道了聲:“了塵”,眼皮也不曾眨一下,那小和尚趕緊雙手合十,忙慌亂的應了聲“師父”,那老僧道:“徒兒,你可知錯了!”沉默片刻,“徒兒知錯了,”小僧回道:“愿師父責罰。”“嗯”老僧道:“你可知道為師給你起法名‘了塵’的禪意嗎!”“徒兒知道”小和尚忙道:“師父是讓我了斷紅塵之事,早證了因果”,“哎…”老僧長嘆了一聲,“你知不知道,當年是為師把遭遺棄的你從雪堆里撿了回來,見你秉性善良且天生聰慧,本是我空門中人,但你孽緣難了,你每次一邁進這大堂,俱是你身上的胭脂氣味,你難道不怕對神靈的不敬嗎?”小和尚垂著頭默然無語。
? ? ? 老僧接著道:“如今之事,我看你,了塵、了塵,怎生才是了”,沉默了好一陣子,小和尚回道:“師父,世事難了,為今之計,小僧只有不了了之了。”“好個不了了之”老僧問道,“徒兒,如今你知道該怎么做咯!”“是的,師父。”小和尚回道,他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 ? ? “那為師問你,你從何處來,要從何處去!”
? ? ? “師父,徒兒自西方來,要到西方去。”
? ? ? “罷,罷,罷,隨緣去吧!”老僧徐徐說道:“就讓今日了斷這場因果吧!”
? ? ? ? “師父,徒兒拜別師父,去尋靈山去了。”言訖,小和尚對老僧拜了幾拜,老僧不再言語了。小和尚就起身匆匆離去,但一想到老僧的救命之恩,養育之情,禁不住悲從中來,淚如雨下。躲在暗中的心魔也緊緊跟了出去。這時老僧喃喃自語的說道“心誠者,腳下便是靈山啊!”
? ? ? ? 那俊俏小和尚風馳電掣般的向山下跑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一片竹林內。那竹林里有一座精致的小竹屋,只是竹扉緊緊的閉著,小和尚站在小竹屋不遠的地方,來回徘徊著,不斷的用手搓著衣角。過了一會兒,他抬腿向小竹屋走去,輕輕的扣了一下竹門。不久,只聽得“呼哧”一聲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一位十八、九歲的水靈姑娘。那姑娘叫桃娘,生得是儀態萬千,婷婷可人。自小父母雙亡,和瞎眼奶奶相依為命。在她十二歲時,奶奶撒手西去,自此靠拾些柴禾,尋些野菜,販與集市,日子雖也清苦,倒也過來了。及至十四歲時,天葵初至,情竇初開,便和年齡相仿的了塵和尚對上了眼,自此便是朝云暮雨,如膠似漆,難以割舍了。
? ? ? “啊!了塵哥,你來啦!”那姑娘的聲音里飽含著驚喜。“是的,桃娘!”小和尚低著頭囁囁道:“你還好嗎?”
? ? ? ? “這些日子都不見你,讓人好不擔心…哎!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對勁喲,怎么啦?”桃娘焦急的問道。
? ? ? ? “沒有什么,只是我要走了…”小和尚有氣無力的答道。
? ? ? ? “啊…了塵哥,你要走啊!你走了我怎么辦啊?”桃娘驚道。
? ? ? “桃娘,你醒來吧!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個吃齋念佛、晨鐘暮鼓的和尚,我什么都不能給你。”小和尚冷冰冰的回道。
? ? ? ? “你胡說”桃娘撕心裂肺的吼道:“你是和尚沒錯,和尚怎么啦?可你還不是照樣和我同了房,上了床,你說,你說…”桃娘渾身顫抖,氣急敗壞的說:“你說你什么都沒有,我又不要你什么,我只要你!要你!我要你留下來陪著我,你知道嗎,了塵哥?”
? ? ? ? “我知道”了塵脆聲的回答。
? ? ? ?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走?為什么還要傷人家的心?我愿意和你化為風,化為虹。如果你是月亮,那我就是陪月星,我要一份寧靜而永恒的愛,而不是受傷的心,風干的眼淚!”桃娘哭了起來:“我們都是孤兒,我原本以為我們同病相憐,這份情定會地久天長。誰知你…你…你是不是又有了相好的。”
? ? ? ? “桃娘!”了塵趕緊說道:“不是,不是,不是那回事,而是我已看破紅塵,自覺你我之事便如夢境一般,不得久長,少不得會煙消云散,只有誠心向佛才是久長之道,阿彌陀佛!”此時的了塵,早已寶相莊嚴。
? ? ? ? “你看著我”桃娘幾乎是命令道:“你告訴我你心里到底有沒有過我?”了塵禁不住抬頭向桃娘看去,此時更別有一番風韻:
? ? ? ? 雙眉緊戚墨云鎖江,兩眼微怒烈日融霜。淚汪汪,疾風勁雨催了荷塘,哀憐憐,驚雷閃電劈了海棠。雖是農家衣妝,更顯貞慧模樣,就打此女形狀,定會軟了閻王心腸,那忍她陽世里早早把命喪。
? ? ? ? 了塵一見桃娘那梨花春雨的模樣,幾令智昏眼花,一時竟不知所措。只得漫應了一聲“阿彌陀佛!”
? ? ? ? “哼!什么阿彌陀佛。白眼狼,我就知道你沒個真心,從來就沒有愛過我,還污了我的清白,讓我日后還如何做人。”桃娘怒道,”我和你這賊子拼了!”在凄厲的叫聲中,桃娘瘋狂的撲向了了塵,抓住他的僧袍狠命的撕扯了起來。了塵見她狀若瘋虎,再加上臉上吃了一抓,更是驚恐萬分,亡命的掙扎。了塵到底是男子,氣力上揀了不少好處,沒幾下便把桃娘推倒在地。了塵轉過身子,飛也似的逃了,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竹林深處了。
? ? ? ? 那桃娘待要站起來去追,不料蓮足早被竹根絆住跌了一跤。這一下跌的她頭燜眼睛花,只因這一跤,她爬起時頓如癡了一般,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披散著頭發,自顧自的夢囈道:“天意啊…天意!老天都不讓我去追他,為什么?為什么…你告訴我啊!哈哈…”桃娘有些不正常起來,無意識的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呸”的一聲吐了一口濃痰,“你不是要到靈山修煉成佛嗎?早證菩提嗎?那我就給你造些無邊的罪孽!”桃娘恨聲說道,“就是舍了我的性命,我也要你在來生嘗嘗被人遺棄的滋味。”
? ? ? “哈哈…”桃娘一陣狂笑:“想我自幼孤苦無依,自打遇見那賊和尚原以為下半輩子有了著落,誰知他是如此的薄情寡義,害的我一晌好夢隨了流水,罷!罷!罷!青山相待,白云相愛,這就作了我的歸宿吧!”桃娘竟有些想不開了。
? ? ? ? 了塵向山下狂奔了幾里,忽見身后濃煙滾滾,心頭暗自先涼了一大截,怔得一怔,才撒開腳丫子慌不擇路的向山上跑回去。下山容易上山難,歇了好幾氣,他才跑回竹林邊,猛地喘了幾口氣,向桃娘住的地方撲去,那精美的小竹屋早已是一堆灰燼了。還有些沒有燒過心的物件,兀自吐著火舌,冒著青煙,。了塵尋了許久,方在火灰里扒出桃娘的尸身,如焦炭一般,早已不可辨認,手里還死死的攥著了塵和她初會時給她的玉佩,只可惜也變了顏色,死氣沉沉的。
? ? ? ? 那桃娘一絲魂魄不滅,徑往黃泉大道而去。一路行去只覺云慘霧愁,端的怕人,所有同行之人,皆是面黃肌瘦,步履蹣跚,更有缺胳膊少腿的,身首異處的,好在有大批兵丁護送,桃娘倒也不十分害怕。迷糊走了好一陣子,方才來到一座吊橋處,桃娘放眼望去,橋旁矗立一具石碑,上書“奈何橋”三個大字,字旁有一副對聯,曰:
前世今生,奈何奈何;
生離死別,消魂消魂。
? ? ? ? 橋頭還站著一位滿頭銀霜、面無表情的老婆婆,每上橋一人便遞一碗湯讓其喝下。桃娘也自然喝了一碗,頓覺神清氣爽,快活無比,身上的血就要沸騰了似的,那種沒有憂傷沒有快樂的感覺真的難以言表。上橋之后,桃娘才發現橋下流的是洶涌澎湃的血水,腥味撲鼻,臭不可聞,好不讓人翻腸倒胃。又走了好一陣子,方到了森羅殿,閻王給每個人都下了判書,桃娘被發配到枉死城中,相時投胎。
? ? ? ? 了塵也不去管其他的,把那焦炭般的身子抱在懷里,嘴巴子不住的絮語篇篇,又是抹鼻子又是抹眼淚,呼天搶地的哭叫得好不傷心,有新韻《長相思》為證:
? ? ? 恨也消,愛也消,最痛是玉隕香消,春色空自好!生也苦,死也苦,最苦是情緣難了,夜深獨懊惱。
? ? ? ? 了塵哭了個昏天黑地,最后實在是哭不出來了,只得把桃娘草草埋了,跪在墳前禱念了好幾遍的往生咒。他弄得滿臉的煙火,看上去落拓的不得了,了塵不由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萬般千種,由不得又傷心了好一陣子,方才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山下行去。這一路行將下來,已到午時三刻了,了塵有些恍惚。由于寺里要置辦些日常用度之物,這條路他走了有回無數,可是今天,周圍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的陌生,他眼神渙散,心如死灰,就那么機械的走著。
? ? ? ? 沒多久,來到了一條小溪邊,小溪的那一邊有座炊煙裊裊的草屋。了塵來到小溪邊,映著水看到了一個人,不禁嚇了一跳,水中那人像是天庭里的雷公,也像極了廚房里的灶君,只得俯下身去,把臉洗了個干凈,臟了的外衫就隨便把它超度了,在對著溪水看了個仔細,方才“哎”的一聲,涉水而過。恰從茅屋前路過,了塵低垂著光頭,不緊不慢的走著。正好有個美貌農婦從屋里走了出來。
? ? ? “哎…哎…哎…你個死鬼,怎么垂頭喪氣的哦!”那美貌農婦大聲急道。了塵恍若未聞,依舊不急不緩的走著。
? ? ? “哎!哎!哎!你個死鬼,今天怎么不搭理老娘啊!翻天了你!”那農婦大聲吼道。那婦人邊說邊扔掉手中的家什,向了塵追了過去,只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膀子,哆聲哆氣的道:“那個死鬼一大早就到后山砍柴去了,丟下老娘一個人怪寂寞的,四周盡是些空蕩蕩的林子,怕煞人了!”了塵只得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盯著村婦,但見這村婦生得好模樣:
? ? ? ? ? 見人面露三分笑,言行更著三分嬌。兩靨桃腮暗藏春色,一對妙目明送秋波。風吹時倚門搔首,雨襲時掩窗捻袖。纖腰不堪東風折,花顏難耐浪蝶惹。真個是山深飛鳳凰,如此尤物世人求。
? ? ? ? “死人!你到底怎么了”那婦人有些詫異道:“哼!過我門前都不叫我一聲就想偷偷溜走,以前那股死乞白賴的勁兒到哪去了啊!”
? ? ? ? “瑛姑,你不要惡聲粗氣的,當心路人聽見了哦!”了塵聲若蚊吟道。
? ? ? “怕什么……啊……怕?你既然做得,我還說不得嗎?”說罷,瑛姑又緩和了語氣說:“快隨我進屋去,那死鬼要天黑了才回來。”她不由分說的拽著了塵的膀子往那茅屋里拖,了塵一雙腳死死的釘在地上未曾移動分毫。瑛姑急了,怒聲吼道:“死人,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嘛!”
? ? ? ? “桃娘死了!”了塵用平靜的可怕的聲音答道。瑛姑猛地一甩膀子,一怔之后,突然大笑道:“哈哈哈…死了好!死了好!那狐貍精早早的死了,以后再也沒有人給老娘作祟了,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個黃花大閨女嗎,把有些人的魂兒都給勾走了。”了塵木然的看著瑛姑,瑛姑的那雙火輪眼在泛著絲絲的寒氣。瑛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從來沒有見過人能有這樣的表情,了塵的眼神即遙遠又空洞,面色即冷漠又茫然,那是沒有了靈魂的軀殼,少了生機的肉身。
? ? ? ? 就在瑛姑呆著出神的時候,了塵說話了:“我要走了!”那腔調竟不帶一絲情感,冷的可怕。他說走,就走,還是那樣緩緩的走著。瑛姑像中邪了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遠去的背影,再也沒有追上去,臉頰上早已掛上了兩串晶瑩剔透的珍珠。
? ? ? “哎!走了好!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從此也就斷了我那癡癡的念想吧!”瑛姑喃喃的說道,直到了塵那身影融入遠處的一抹氤氳濃蔭之中,方才轉過身踉蹌的向茅屋走去。那將是怎樣的生活,荒山?大半生的孤獨?還有長夜里枕邊那一個陌生的農家男人。
? ? ? 瑛姑其實傷心極了,只是悲極反靜罷了,有新韻《菩薩蠻》道的好:
? ? ? “香腮凝露心滴血,此生緣薄與君絕,鮮見長相依,多是永離別。情斷相思苦,淚盡恩愛滅。晨有風弄雪,晚又鴉啼月。”
? ? ? ? 那了塵也是百感交集,桃娘性如烈火,瑛姑心若蛇蝎,倘若真和自己結百年之好,也不見好得會有好結果,一念至此,反倒有些釋懷了!了塵從沉思中醒來時,已然到了市鎮中心。此處雖不比中土繁華富庶,倒也算是熱鬧非凡了。了塵心無旁騖,各種新鮮東西,稀罕物件,他都若未見,只顧向市鎮渡口走去。這是進入大陸的唯一途徑。
? ? ? 了塵到了碼頭,方才發覺自已忘帶銀兩盤費了,不得法,只得與船家們結個緣,挨個叫了幾聲“阿彌陀佛”。內中有個船家是個信男,在“騰龍寺”上過香,識得了塵,恰到吳淞口販貨,也樂得帶上了塵,還供伙食。
? ? ? 了塵站在船首,扭頭向“騰龍寺”方向望去,正是這一望啊!使得了塵五臟六腑起了波瀾:生無根,去亦無痕!靈臺本無塵!消了癡嗔!風起木魚聲,大千太平,化去煩心是非因!眼前眾生相,皆虛幻,大善是真。緣滅解離恨,閑云逐風一夢輕。蓬萊境,祥云蓮花空靈。晨鐘聲,驚醒名利場中人,終是浪子羨空門。通五明,修得大羅身,今乘艦舟向西去,也合渡江情。
? ? ? ? 了塵萬千思緒隨著那船兒蕩著,非止一日,便遙遙的看見淺淺的海岸了。時值中午,了塵心里有些高興亦有些悵惘,他知道,原來的那座騰龍寺只建筑在他的腦海里了,自己一生或許都沒有機會再回去了!前方的未來就在眼前,可那么的模糊而遙遠啊!好在他到底是個出家人,具有一般人所沒有的慧根,因此到也沒有凡夫俗子那么看不開。不需半個時辰,船已泊在了岸邊的碼頭上,原是個漁市荒村,了塵率先躍上碼頭,向來處望去,只見得水天一片,飄著幾朵棉花一樣的白云,海鳥在頭頂嘔啞高飛。天地間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妙啊!了塵謝過船家,向路人打探了行程,取道長江口去了。
? ? ? 了塵在路上不住的化緣,湊了不少的盤纏,沒幾日就到了長江口,上得一艘大船,聽人說老板和舟子都是蜀地之人,長年往返長江之上。船上人等口音萬千,此大船與他以往所見的舟船大不相同,不但船壁刻有精美的圖案,就連廚房、床鋪、茅肆一應俱全,不由他驚奇萬分。更奇的卻是長江,遠看只覺波瀾不驚,水平如鏡;近處看時頓覺波濤洶涌,江風颯颯,煞是兇險。有道是逝者如斯夫,端的名不虛傳!
? ? ? 旅途倒也暢快,只是了塵的著裝及光頭招徠了不少看客。雖有些不懷好意的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了塵并不生氣,念一句“阿彌陀佛”就罷了。在了塵看來,今生的相遇,便是前好幾世修來的緣分,得好好珍惜,“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便是此因。每到一處碼頭,便有人登船,也有人離開。了塵看著那些熟悉的背影消失的的時候,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 ? ? ? 真是“乾坤一轉丸,日月雙飛箭”啊!彈指一揮間又兩個多月過去了,在這兩個多月里有風有雨也有晴,有聚有散也有悲。
? ? ? ? 一天早晨,了塵醒過來,發現自己臥榻之側早多了幾個操著川音的漢子。了塵知道蜀地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氣候宜人。蜀繡馳名大江南北,楊雄、司馬、蘇門、調遠文采橫壓三千江南才俊,蜀中潮濕錦繡,女人皮膚皆水嫩欲滴,女皇貴妃盡出于此。而自己這次西尋靈山,就是想在蜀地安爐打灶,與明月山泉為伴,聽風詠蟬,朝五晚九誦經禮佛為不二法門奉獻一生。
? ? ?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二者皆是好去處。一想到此處,便向那幾個漢子打個稽首,也不顧對方是否聽得懂他講話,非常有禮有節的問道:“各位大哥敢問前面是什么地方啊!”想來那幾個漢子也是走州串縣的生意人,對了塵的江浙口音也能鬧明白,七嘴八舌的說道:“前面就是三峽了,快要進川了。”一個好心的四川人還道:“小師傅,前面灘險水深,你可得多擔待些!”了塵謝過眾位川人。沒多久,便也和幾個四川人打的火熱。全天下只有四川人是最好相處的,跑四外的都知道,不要以為川人好相處,而去撩撥他們,因為川人也是全天下最有血性的人。了塵環顧了一下,兩岸的山勢越發險峻陡峭了。
? ? ? ? 第二天,了塵在晃蕩顛簸中醒來,朧朧薨薨的耳朵里都是旅人嘈雜的說話聲,其中一個熟悉的川音說道:“看!那里就是神女峰了!”眾人順著那人的手指方向從窗外望去,皆感慨自然造化之功無窮,不由嘖嘖稱絕,有詩為證:
飄飄發上云,渺渺裙下波。瀟瀟風吹雨,颯颯淚落珠。微微思春意,隱隱怨恨緒。夜夜聽江聲,悄悄作細語。
? ? ? ? 不知什么時候,岸上早有一群赤身露體的纖夫,喊著響徹云霄的號子,吃力的拉著船,這場景了塵是第一次看到,不禁在心里禱念道:“仁慈的佛祖啊!為眾生開一扇方便之門吧!”
? ? ? ? 船一入蜀地,了塵頓覺蜀地果是宜人居所,不溫不火,船上女客,也都個個嬌艷欲滴。了塵又不由得想起了桃娘、瑛姑這倆和他有染的姑娘驚世駭俗的絕世面容。并非他好色,實乃他不忍心拒絕,要不怎會生出如此多的事端來,真是懊惱傷懷抱,筆筆風流債,道道索命情,誰還還得清。
? ? ? ? 當天夜里,眾旅客在這巨大的搖籃里酣然入睡。了塵只身來到一處所在,只見處處花花綠綠,鶯鶯燕燕,了塵不禁忘機,正在沉醉之時,忽覺香風陣陣,鳴鸞聲聲,抬頭望去只見祥云里一乘金絲軟轎由八名仙子抬著,散著花兒,卷著珠簾,馭風而來。了塵撲的一跤,正待爬起時,只見眼前的一對三寸金蓮,織就鴛鴦戲水,熠熠生輝,耀人雙目。待在抬頭看時,只見俏生生的立著一個妙人兒:
? ? ? 云鬢上釵龍鳳呈祥,身著大紅霓裳,飄著廣帶,曳著絲絳。抹額一顆祖母綠,束腰半打寶石藍。雙眉彎似天涯新月,兩目清似若溪麗水,瓊鼻懸膽,櫻唇涂砂。呼吸勻靜海底針,容光皎潔可照人。骨骼奇秀黃山松,肌膚豐盈天山雪。
? ? ? 了塵一見此情,早如丟魂落魄一樣,骨軟筋酥了。好不容易爬將起來,環顧四周,那八個抬轎的姑娘早已不知所蹤了,了塵方怯怯的道:“姐姐可是那轎中人兒啊!”那仙子冷冷的道:“難道是你的桃娘、瑛姑不成?”只這一句,合著戳到了塵的痛處,但也驚疑起來。同時,了塵心底也涌起陣陣的悲哀,臉色也灰暗下來,那仙子看在眼里似是有些不忍,輕言細語的說:“你一個大男人,還是佛門中人,怎的這般兒女態,羞也不羞,可見道行甚淺,我是荷花仙子,特來點化于你!”說罷,她那香潤酥手便輕輕的握住了了塵的手,飄然前行。了塵被這仙子一執手,頓覺溫潤柔滑無比,一霎時的心花怒放,須臾來到一所涼亭里。但聞荷花清香,再向眼下碧池望去,錦鱗競游,無比自由。
? ? ? “荷花姐姐,你怎的這么快啊!”了塵奇問道:“難道得道成仙果有霞舉飛升騰云駕霧之說么?”“快么?和尚弟弟!”荷花仙子淺笑道:“此地距我們相見之處已有千里之遙了!”一邊說,一邊做戲法似的在亭心的桌子上憑空抓出酒菜杯具來,上面都刻有荷花圖案,了塵驚愕萬分。“和尚弟弟,這是我親自釀制的‘荷葉碧’,喝了保管你受用無窮,諸多妙用難以細說,真是不羨鴛鴦不羨仙,只羨身在自在天!”荷花仙子一邊斟酒一邊說道。
? ? ? 了塵正色回道:“荷花姐姐,我們佛門中人,以酒葷為戒,尚不知酒為何味,前只聽得人言‘竹葉青’美味無比,有夢回九重之效!從未聽過‘碧荷露’荷花酒,我只知道蓮子可做八寶粥,根可做桂花糖藕,能釀酒實所未聞”。荷花仙子把一杯酒遞到了塵手中,自己在端起另一杯酒有些得意的說道:“這酒原本就是小仙所獨創,你們人間哪有這釀酒的法兒,這酒可比你那念念不忘的‘竹葉青’強多了,至于夢兒嗎……”荷花仙子再也沒有往下說了,淺笑著抿了一小口,嘖嘖的咂著小嘴,便把杯子放在刻有荷葉的桌子上了。那葉子看上去莖脈分明,了塵用手拂去卻沒有紋理鄒褶,光滑異常,很是精美。
? ? ? 了塵見荷花仙子喝了一小口,早已引得肚內饞蟲了,急忙舉杯說道:“既然姐姐如此說,小僧愿意破戒一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請佛祖原諒!”言訖,只聞得“啵”兒一聲,早已經把滿滿的一杯酒一股腦兒吞下肚里了,入口時,香醇濃郁;入喉時,甘甜濃烈;入腹時;灼熱滾燙。了塵如此飲了三杯,便覺頭昏腦脹,天昏地轉,只得伏在荷葉桌上酣然入夢。了塵趴在荷葉桌上睡得滿頭大汗,荷花仙子急忙變出荷花扇子為其扇涼。
? ? ? 了塵只覺得自己迷迷糊糊的來到了一座山坡上,腳下是無邊的草地,走啊,走啊都沒有盡頭,正自惶惶,卻見眼前有一個打草的姑娘,忙不迭的跑過去,“姑娘!姑娘!”了塵大聲說道:“小僧問下前方是……”那姑娘猛地轉過頭來,卻把了塵嚇得觸電般的跳將起來,那不正是桃娘嗎。
? ? ? 了塵身上的冷汗嗖嗖的直冒,只覺手腳冰涼,四肢麻木,戰戰兢兢,只得硬著脖子壯著膽子小聲問道:“桃娘么?你不是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的?”那姑娘柳眉一豎,沒好氣的道:“哼!好你個負心的死和尚,誰死了啊?閻王讓我在下一世等著你,讓你償我的人命債!”半晌了塵方回過神來,不疑有他,平靜的說道:“桃娘!人一生只有一輩子,哪里還有下一世哦!好久沒見,我們又來參個歡喜禪!”語畢,突地撲過去死死地把桃娘抱住,便做了個響嘴兒。
? ? ? ? 桃娘不住的掙扎,叵耐了塵力大,只撲騰了幾下,便被了塵掀翻在地,下死力的壓住,又用雙腿別開桃娘夾得緊緊的雙腿,雙手按住桃娘的肩頭。桃娘的雙手仍在狠命的拍打,雙腿也在劇烈的踢蹬,了塵不耐煩了,大聲吼道:“桃娘,你身上哪個地方我還沒有見過、摸過?還害的哪門子臊啊?”桃娘一聽,果是不在動彈了,任由了塵輕薄,幾番狂風暴雨之后,了塵體內精元躁動,終是鎖拿不住,“噗”地一聲,頓覺一股熱流噴射了出來,了塵只覺得四肢百骸像被抽空了似地,無一處不舒服,無一處不痛快。
? ? ? 了塵懶懶的趴在桃娘身上喘息,突地覺得自己胸腹私處吃痛不已,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身下壓著的那是什么桃娘,卻是一具白花花的骸骨,了塵嚇了一跳,隨即醒來,但見荷花仙子搖著荷葉小扇笑盈盈的望著他,打趣地說道:“和尚弟弟!我這‘碧荷露’較之‘竹葉青’的滋味如何?夢中可有什么瑰瑋綺麗之事呀!”了塵刷地一下臉紅了,急欲雙手合十,卻不經意間帶起袖子將自己面前的那荷葉小杯打翻在地,“砰”的一聲四散濺裂開了,了塵陡然驚覺,卻見天已大亮,原來是黃粱南柯覆鹿夢一場。真個是:
爭做人上人,奈何夢中夢。
不曉天外天,空斷玄之玄。
? ? ? ? 與此同時,船艙里的一個大瓷碗因受不住顛簸,從桌案上翻落了下來。了塵心道原來是那破碗攪了我的好夢,在一想起夢中景況,頓感遍體酥麻,褲兜子里濕漉漉的一大片,原來是夢遺了,急忙下得床來,跑去茅肆,把內褲漿洗干凈換好,才折回艙中,方與同艙繼續交談,問些蜀地風土人情、名山大川,好為自己尋找靈山提供方便。
? ? ? ? 了塵這幾天同船上旅客交談后得知,他們只要一到渝洲即可上岸,從陸路到他所描述的靈山要比水路省時的多。不幾日,大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停靠在了豐都的碼頭上。據傳聞,人在死后,罪惡的魂魄會到豐都服勞役或是受油炸鍋烹之刑,他們一行人和船老板都登岸去游玩了一會。當然,有些是離去的人,扛著大包小包各式樣的行李。整條大街上有很多鋪面,都是些賣陰家什的,紙人竹馬,金童玉女煞是好看。船家說,別看這街這時候這么熱鬧,可一過未時,街上鮮有人跡,且陰風陣陣,直吹的人心里毛爪爪的哦!了塵買了些香蠟紙燭到臨近一座寺廟里燒了,給桃娘做了些祈禱;其他人也買了些紙燭,燒給已故的先人或對菩薩許個愿;船家買了些紙燭,燒給了江河之神和水龍王,以求行船一帆風順。大家玩了不足一個時辰,就在船家的催促下匆匆登船。今天了塵的心里比較舒坦,知道距離心中的靈山越來越近了。
? ? ? 了塵這幾天在船上,一有空閑就會登上船首,欣賞大江兩岸蜀地瑰麗峻峨的景色,心魔也在暗中贊嘆不已。在一天傍晚時分,大船泊在了渝洲朝天門鴨舌嘴碼頭。了塵匆匆的收拾了行李,跟船家合十道別后,就登岸要去投店了。一下船就有棒棒兒拉生意,了塵只顧燜著頭趕路,也不發話,眾棒棒兒見他是個出家人,也不糾纏。
? ? ? ? 又過了半個月曉行夜宿、饑餐渴飲的日子,了塵終于在一個晴天天的中午來到了青城山腳下——灌口鎮。此鎮有全人類水利工程上的奇跡——都江堰,時經幾千年仍在發揮著巨大的作用,而長城卻成了有錢爺們和娘們增長肌肉和消磨光陰的地方。在當時社會生產力極端低下、科學技術并不發達的年代,李冰父子和蜀地人民一起完成了這項亙古震今的偉大工程,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汗多少艱辛,了塵早就聽廟里師傅和師伯們說過都江堰,那是顯圣真君二郎神的老家,還有紀念他而修建的二郎廟,了塵自然是要去上香,可惜卻被連年戰火化成了一片瓦礫。了塵舉目望去,到處都是殘垣破壁,傾廢不堪,還說要尋個同路人,望著指引一下路,如今哪里能尋得,四周連一個人的尸影都沒有,只有鳥鼠驚惶惶的在瓦礫場神出鬼沒,真個是“寺無僧狐貍漾瓦”,“哎”了塵低低一聲長嘆,正在彷徨徘徊之際,偶一抬頭,發現頭頂有一朵蓮花狀的白云緩緩向北飄去,了塵認為是神明在指引他,遂不勝狂喜,逐云而去,在路上行了幾個月,現在已是夏季,不多久,了塵便已經大汗涔涔的了,便找了一處淙淙山溪,俯下身子去喝水,頓覺溪水凜冽無比,沁人心脾,明人心神,使人有種陶然忘機的感覺。了塵一抬頭,發現那朵白蓮云正懸停在自己的頭頂上,愈發相信是神明的指引了,自是不敢久呆,用袖子抹了抹頭臉上的汗水,又星急火燎的往山上趕。只覺濃遮天蔽日,草木馨香,蘭桂含芳,真是秀色可餐,此時了塵方知天地方圓之妙,萬物造化之功,日月輪回之道。
? ? ? ? 越往山上行去,越覺涼氣襲人,山霧也就愈濃,露氣也就愈重,了塵渾身上下都被露水打透了。偶有躲避兵禍的人從山上采薇或尋獵踉蹌而下,影綽綽、飄忽忽的猶如仙人一般,了塵疑是到了仙境,自己也莫名奇妙的有了些仙氣了,了塵從來沒有爬過這么高的山,普陀山與之相比恐怕是小巫見大巫了。了塵行走在這涼濕的深山老林之中,不下頓飯功夫,已有些微微見汗了,亦已氣喘噓噓,遂用衣袖一揩頭臉上的水汗混合物,沒想道手一觸到自己的腦殼,就呆愣住了,原來那顆明晃晃的光頭已經芳草萋萋了。了塵忽然覺得生命的流逝是這么的快,假如發剃了不長,花開了不謝,果子結了不落,沒有四季輪換,晝夜交替,冷暖相調,人一定會自在的多,也就沒有那么多綺思瑰念了。
? ? ? 頭上那朵云在一處沒有云霧的山腰的平臺上絲絲消散,如夢如幻。了塵知道那就是他今生的修真之所了。在這山腰上,了塵有了“啾啾有鳥鳴,寂寂更無人”的感覺了,不由得想起了一副曠古凌今的對聯:蟬噪林俞靜,鳥鳴山更幽。了塵在山間欣賞了一會景致,真是美不勝收,有詩為證:
霞煙烘麗日,山川演太極。
莽莽云海間,蜀地風云起。
? ? ? ? 多好的風水寶地呀!了塵不由得在心里暗贊了一回,這里正是青城山附屬的山脈,在此平臺三里地的一側有一座比較大的道觀,歷經數百年的香火,雖值亂世但香火還算旺盛。了塵知道此山正是自己緣起果證之處,遂至道觀門口,只見匾額上書“清涼觀”三字,結體自然,妙趣橫生。了塵讓守門道士作了通報,那守門的道士笑道:“小師傅,你終于來了!”了塵正自驚疑,方要相詢,那守門的道士卻轉身而去了,晾得了塵一個人木在一邊。好在不大一會兒那守門的道士就出來把了塵迎入了會客大廳,大廳里的正中高位上端坐著一位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老道,老道下手兩列也坐著些老年道人或中年道人,還沒有容那迎賓道人介紹,那老道已和顏悅色的操著濃重的川音說道:“小師傅,你這一路風塵仆仆,跋山涉水遠道而來,效那唐御弟西游之壯舉,其心可欽!其志可佩!”“老天師!你知道我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啊!”了塵疑惑的問道。“曉得!曉得!萬物由無生有,道家易學最是奇妙無窮,過去未來、吉兇禍福秋毫可察,自然理數斷是無所遁形了!如若不察,則是習易者火候不足,力所未逑也!”老道侃侃而談道。了塵又說道:“聽老天師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那老天師亦知我之來意了!”“曉得!曉得!我已經讓門童等你三天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山腰那五丈坪就是你的了,為了順應天意,本觀會給你出資修一座遮風避雨的小寺,另外給你幾畝薄地,你可以做些莊稼,以維持生計用度。”了塵作謝道:“小僧謝過天師了!天師既有未卜先知之功,察古推今之能,還望天師能指點迷津,好讓小僧早登彼岸!”“呵呵……”老天師一聲長笑道:“小師傅果是至誠至信之人,你們佛家不是有一句話嗎!欲知前世因,今生受是果!欲知后世果,今生施是因!”老道士說完就閉目養神了,在不言語。
? ? ? 了塵知道老天師已經入了定,而自己所悟匪淺,自與眾人別過,暫寄道觀。百丈坪真是個好地方,四周草木繁陰,風云流動。在道眾的幫助下,半個月后,了塵的小廟完工了,一共有九個房間,老天師幫忙取名“清心寺”。“大雄寶殿”內供奉著極樂世界眾神,殿旁兩邊的門柱上有了塵親撰的對聯,題曰:西方極樂無凈土,胸中大悲有紅塵。還有吼堂、客房和廚房,真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 ? ? ? 是夜,了塵收拾了很久才上榻抱枕而眠。忽然他來到了一處所在,只覺四周景物晦明變化,目不暇接,眼前有株虬枝百結的古松,樹下有個白衣書生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支在跟前石桌上托著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 ? ? 了塵只得誦了句佛號:“阿彌陀佛!施主你因何發笑!”那書生笑道:“小和尚!你說這句話已經著相了!我自是笑可笑之人!笑可笑之事!”了塵又誦了句“阿彌陀佛!”。“和尚就是和尚!佛的弟子真是呆的可愛!”那書生譏笑道:“出家人有什么好?還是在家人好!”“阿彌陀佛!”了塵反問道:“施主!請問在家人有什么好處?”“哈哈哈……”那書生狂笑道:“好你個呆和尚!這都不知道啊!那你豎起耳朵聽好了——壺里乾坤朝醉酉,閣中風月楊勾柳!不盡金銀滾滾來,深宮大院稱王候!”那書生吟罷又縱聲長笑,了塵微笑不語,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 ? ? 書生忍不住大聲問道:“呆和尚!你且說說你們出家人有什么好處?”了塵緩慢說道:“在家人有在家人的好處,出家人亦有出家人的好處,施主你不知——不競百年壽,不懷千歲憂,日日享安寧,夜夜得極樂!”那書生聽了面現慍色,不以為然的說道:“僧道多孤寡,兒孫永絕斷,可憐百年后,墳前無紙煙!”了塵不溫不火的回道:“施主,你今入魔甚深,難道你不知——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昨摟美嬌娘,今哭冢中骨;昨有萬貫錢,今乞剩湯飯;昨伴君王側,今入秋后監。遁身入空門,方可保萬全。今由你桀驁之性可知一定是久考不第了!”那白衣書生怒道:“好你這個奸和尚!戒都破了不少,還有臉來燒詐我,我就跟定你了,看你一世清修到底能換來什么!”那書生這話正扎到了塵的心尖處,了塵不由得辨道:“壺里乾坤早晚毒,閣中風月妖精狐。金銀滾滾有時盡,王候中衰哀聲哭!”言訖,那書生發出一串狂笑,直笑的天搖地動,好不怕人,了塵蘧然驚醒,原是一夢。自此,了塵晨鐘暮鼓,獨老明月天涯,期間雖有白衣書生偶然入夢,與了塵嬉笑怒罵,卻也不打攪了塵清修,真個是:春暖秀木百花,夏燥走獸飛鴉,秋涼紅葉霜華,冬寒玉瑞瓊葩。
? ? ? 了塵九十一歲時在一個隆冬坐化了,他的魂魄轉歸地府,閻王知其前因種種,讓他相時投胎做人,以證因果輪回之道,那心魔滿心歡喜的跟著了塵的魂魄去了。
? ? ? ? 這真是:說因果,道因果,因果輪回不等閑。前世偷了人銀錢,今生手腳因禍殘。今生欠了人銀錢,來世變作雞來還。說因果,道因果,因果輪回天道然。人虧我是來世福,來世子孫個個賢。我虧人是今生禍,是禍幾人能躲過。說因果,道因果,善行你多施,惡行君莫作,就是人間萬家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