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莫斯科,陰云壓境,萬物蕭瑟。從這座三星級賓館的大堂窗戶看去,只見到滿大街的灰色水泥房子和幾棵掉光了葉子的樹,整個城市似乎就是一張褪了色的黑白照。等待入住的時間里,我四下張望,然而看遍四面八方,卻幾乎找不到任何亮眼的物件。惟有前臺的姑娘還算出挑。海藍色的毛衣挖了個深V領,一對雪脯在日光燈照射下顯得格外光彩奪目。毛衣同樣不甘示弱,幾筆曲線勾勒便吸引了大堂里一眾男士的眼球。然而這樣的好風景,最大的用處大概還是幫助大家消磨等待的時間。姑娘做事自有一番不緊不慢的腔調,時而念念有詞,時而對著電腦咔咔點鼠標。總之,不等上那么一陣子恐怕是住不進賓館的。姑娘喜歡自言自語,倒似乎不太愿意和賓客對談。客人用英語問問題,姑娘要么簡單一答,要么就是沉默不語。雖說姑娘身姿曼妙,但是看到這些,心里頭還是忍不住要把對她的好感度扣掉那么一分。
辦了手續,上了電梯。推開房間門,一下子就進入了"新世界"。按說,好歹也算去過一些國家,高級的、低端的酒店都有住過,但是這個房間的布置,依舊在我的內心深處攪出了一絲波瀾。迎面的大紅窗簾下是一臺快遞盒子大小的電視機。于我而言,這還是人生頭一次見到這么小巧玲瓏的家用電視。比較起來,家里買的第一臺旋鈕電視機簡直就是大屏幕了。點開按鈕,翻查頻道,所有的畫面都找不到說英語的人物——估計我是不用看了吧。電視的左前方,是一張同樣小巧的單人床。床面上鋪著紅色毯子,床貼著的墻上面懸著一盞臺燈——這也是房間里屈指可數的光源。恍惚之間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地到了俄羅斯。打量著眼前這張床,看起來好像比家里的折疊床還小那么一點點。我這樣的中等身量,躺上去還要小心翻身。也不知身材高高大大的俄國人,究竟該怎樣把自己"妥善地"安放在床上。
床的對面,就是一張小圓桌。沒錯,真的只是一張小圓桌,尺寸和你在星巴克喝咖啡用的桌子別無二致。桌子面上有幾只水杯,加上自己帶來的電水壺便幾乎沒有多余的地方了。除此以外房間里似乎就找不見更大的桌子了。一個問題頓時扎進腦海:要是需要在房間里用電腦,那我該把電腦放在哪呢?然而,這個問題顯然多慮了。同伴告訴我,要上網必須去酒店大堂,Wi-Fi這種東西房間里是沒有的。合上電腦,起身拆行李。往左手一瞥便又看到了房間走道里那扇謎一樣的的玻璃門。說實話,房間通向房門的走道并不長,三四步就走完了。可不知為何,走道里偏偏多出一道玻璃門來,剛進屋時差點就撞到頭,拉行李時還要先把這道門別到一邊。突然間,好奇心洶涌而來,我對著這謎一樣的門盤腿坐下,絞盡腦汁想論證出它存在的理由。隔音?可是走廊里并不吵啊。防火?用木頭框子的玻璃門防火似乎也有點搞笑。保暖?屋里的暖氣很足不是么?思來想去,怎么也看不清這門究竟要扮演個什么角色。不過呢,既然已經別到墻邊,那就當它不存在好啦。
感覺渴了,拿起水壺去洗手間接水。推門一看,洗手間里又是一番"新天地"。洗臉盆緊挨門后,想要洗臉必須先勞神把門關好。水池子上的置物臺只有一丟丟大,女生一定會為隨身的瓶瓶罐罐往哪放而發愁。不過最稀奇的大概還應該數那個造型獨特的洗浴空間。噴頭之下,一個白色的正方形池子赫然立在地磚上。若不是發現了噴頭,恐怕難以認定這就是洗澡的地方。在我的有限的知識里,洗手臺旁邊的正方形水池,一般都是用來涮洗拖把的。如此看來,想要洗澡,人得跨兩步進到水池里才行。想到這我不禁開始同情自己的同伴,但愿這個池子的高度不會給身材嬌小的他帶來困擾。況且這個池子的擋水效果也算不上多好,稍微把龍頭開大,水就濺到地上了。然而事后發現,那時的我實屬多慮了。那個時候的同伴,還在觀賞從噴頭飛流而下的"黃河",等待著他能夠沐浴的時刻。
走筆至此,似乎基本上沒說這家賓館什么好話。沒錯,寄居于此,時時會有不方便的感覺,發幾句牢騷絕對不會委屈了這家店。可賓館大堂的絡繹不絕似乎又提醒著我們,這座賓館的入住率絕對不會太低。既如此,顯然這賓館也是有自己獨到的優勢——她地段好啊。出門往北五分鐘,斯摩棱斯卡亞地鐵站(Smolenskaya)就到了,公交不能更方便。跨過賓館旁邊的大街,就可以到舉世聞名的阿爾巴特大街游覽購物。順著阿爾巴特街行進,半個小時左右就能看到克里姆林宮的綠頂紅墻。如果往西走,沒兩步就能溜到莫斯科河岸欣賞水景了。憑岸遠眺,對岸便是"斯大林七姐妹"之一的烏克蘭酒店。沿著河岸北上,1993年被葉利欽拿炮轟過的莫斯科白宮又近在眼前了。返回酒店,拉開窗簾,又是一番雄偉景象。高聳的外交部大樓宛如一道屏風,端端正正地立在街市之間,頗有一股俯瞰眾生的豪邁氣概。由此也不難理解為什么斯大林會對這種頭帶尖頂、堆疊而上的大高樓是如此熱衷。到了傍晚,在大路上擠成一團的車燈更把這座大樓映照得十分輝煌。當然,堵在路上的人肯定無暇欣賞這樣的風景。莫斯科的擁堵,與北京相比也是毫不遜色。這一點,到達莫斯科的第一晚便領教到了。
除此之外,賓館的早餐也算可圈可點。雖然餐廳的墻是莫名其妙的紫色,窗戶也是小小的,但倒并不妨礙吃飯的好心情。黃瓜條、蘿卜條和圣女果水靈又爽脆,旁邊大列巴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煎蛋和火腿腸也都算是中規中矩。大概是飲食習慣的原因,國外的賓館在素食供應上似乎總是乏善可陳。然而中國胃又是少不得蔬菜的,素食吃少了,渾身都覺得不對勁。面對著一大盤子新鮮蔬菜,心里自然是說不出的高興。說起來,俄餐雖然不像法餐和意餐那么出名,但是份大量足,滋味宜人。這些好處已足以讓人愛上俄餐了。想來想去,這座賓館大概只有餐飲才算達到了三星級的水準吧。
因為工作的地方離著近,一晃幾天下來,發現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室內伏案,偶爾抬頭看一看窗外永遠也晴不了的天。好不容易得了半日休息,便趕緊拔腿步行至克里姆林宮,想要親眼看一看這座舉世聞名的宮殿。到了宮墻旁邊看見有人排隊,以為是買票的地點,便緊緊跟了上去。幸虧有好心的游客提醒,才知道原來那個入口是團體游客專用——然而四周圍并沒有任何明顯的標志。圍著宮墻轉了小半圈終于來到售票處,本以為萬事大吉,卻發現迎接我們的是英語俄語混著講的售票大媽。大媽的英語本來就不好,加上口齒不清,溝通之難可想而知。所幸有樂于助人的俄國姑娘主動幫我們買好門票,否則真是不知還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進門。一個世界級景點的售票員居然連英語都說不好,除了苦笑,怕也沒有別的什么好說了。
一眨眼莫斯科之旅就到了盡頭。雖說忙著工作、沒空出去轉讓人心有不甘,但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家不那么讓人愉悅的賓館,心情又會寬慰許多。挨過了市內的重重擁堵,出租車在高速上一騎絕塵,沒過一會就把我們送到了謝梅列杰沃機場。在機場位數不多的免稅店里閑逛時突然想起,有位朋友叫我帶一支俄國產的伏特加回來。于是走進一家店子,用英語慢慢地和服務員說,我要一支俄國伏特加。服務員朝著一個牌子一指,然后就快步離開,笑容欠奉,介紹全無。無所謂啦。
買了酒,然后就找了椅子坐下,默默回想這幾天的生活。幸會啊,莫斯科。雖然說你從不曾向我綻放你的笑顏,一出門就用冷風抽我,住的賓館、接受的服務都不怎么讓人滿意,可是你濃郁的風情依舊是那么充滿魅力。只是簡簡單單去一趟克里姆林宮,看一看宏偉的建筑、豪華的珠寶,已經足以讓人感覺不虛此行。但愿將來有一天,可以在陽光燦爛的時間與你重逢。但愿那個時候,在這里遇到的人可以有更多的笑臉。
拜拜啦,親愛的貝爾格萊德賓館。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可真是夠深刻的,以至于時隔四年都還忘不掉。現如今的酒店,大多追求環境舒適,你卻要反其道而行之,處處以"剛剛夠用就好"為指導思想。看著你古舊的裝修,就知道你的年頭一定是不短啦。可雖說如此,世間萬物都還是要與時俱進的啊。好在聽說你現在已經關門重新裝修了。若是還有來莫斯科的機會,還是希望把你納入住宿的選擇。畢竟,你的地理位置實在是不能單單用一個贊字來形容的啦。
下了飛機,稍作休息,便直奔朋友家中聚餐,順便把買好的伏特加帶過去。掏袋子的時候,朋友滿心歡喜,滿眼期待。可惜,酒瓶子剛剛露出陣容,朋友卻泄氣了。
大概這會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知識吧——Absolut Vodka這個牌子,其實是瑞典貨啊。
朋友笑著搖搖頭,起身開瓶倒酒。于是,就在這一桌子熱菜的氤氳中,我們享受著聚會的美好,同時默默地品味著莫斯科留給我們最后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