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自己是個不婚主義者,有一個很愛她的男人,彼此相守了十年,一直相敬如賓,從不斗嘴吵架。
她說,相愛是兩個人的事,一旦有婚姻介入,就變成了兩個家庭的枷鎖,日子會變得瑣碎而無趣。
所以,每次,當他問“嫁給我好不好”的時候,她總是歪著頭反問:“我們現在除了差那一張紙以外,和別的夫妻有什么不同?”
她說,如果兩個人之間真的有愛,是不需要靠那一紙婚書來約束的;兩個人如若無愛,有那一紙婚書也形同虛設。
他想,她說得大概是對的,因為他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她有一個提升的機會,但要被派往香港工作。
晚餐的時候,她問他:“機會難得,但一年只能回來一次,你說,我要不要去?”
他反問:“你想不想去?”
她低頭遲疑了一下,然后抿著嘴唇微笑地望著他說:“假如你不想我離你太遠,我就不去了。”
他嚴肅地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然后寵溺地笑起來:“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來照應。”
她“耶”的一聲尖叫起來,興奮地一下撲進他的懷里,雙手環抱他說:“我保證,三年任期一結束我就回來。”
他只是笑著,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她一去三載,又三載。
她總說,親愛的,我又升職了,這里的發展空間和上升空間都比國內要大,你再等我一下下,很快我就回來了。
但他經不住家里的催促,應付著去相了親。
老母親又不依不饒地想抱孫子,他是個孝順孩子,也覺得父母這點要求理所應當,就索性與那相親的姑娘結了婚,也算是門當戶對。
他對她說,愛情也許不需要那一紙婚書,但孩子合理合法的降生卻非那一紙婚書不可。
她笑笑,表示理解,然后說,好好照顧孩子和家庭,我們的緣分就到這里結束吧。
他說,好。
一晃又十年。
他的孩子已經上了小學。
有一年暑假,孩子吵著要去迪士尼和海洋公園,他便和妻一起帶著小兒去到了香港。
已經有十年不曾聯絡了。
他試探地給她撥了電話,沒想到一下子就接通了。
這十年,他們都沒有改換聯絡的方式,仿佛知道總有一天還能重逢一般。
她和先生帶著三歲的小女兒在機場迎接他們一家三口。
猛看到她的時候,他忽然腳步趔趄了一下。
妻問他,怎么了?
他尷尬地笑說,沒事,被自己絆了一下。
妻嗔怪說,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連路也走不穩!
他終于還是隨著熙攘的人群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大方地依次擁抱了他們一家三口。
她的先生也一一與他一家人握手,不停道:“Nice to meet you.Welcome to HongKong.”
他這才注意到,她的先生是個外國人,小女兒也漂亮得好似一個洋娃娃,明眸皓齒,有一頭微微卷曲的金黃色的頭發,卻又分明跟她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他感覺自己的心被刺痛了,有千萬個疑慮在心里閃過,卻又問不出口。
他看到她蹲下身來,摸著他家小兒的頭發說:“你好呀,艾斯,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簡。”
她定了餐廳宴請他們一家三口。
他說:“我更想去你家吃飯呢。”
她心下頓時明白,他無非就是想看看她現在的生活罷了。
所以,也沒有刻意地拒絕。
只攀著先生的肩膀說:“那你們可有口福了,這位先生是個法國人,今晚就讓他給大伙兒做地道的法式西餐吧。”
大家都喝了一點酒,氣氛很融洽。
他們聊起大學里的許多趣事,兩個局外人也跟著大笑不止。
后來,孩子們都困了,她說:“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今晚就睡我家的客房吧。”
他的妻欣然應允,她便讓自己的先生帶著客人先去安頓孩子。
只剩他和她繼續喝著紅酒。
氣氛忽然變得很沉默。
終于,他還是問道:“你不是說過,你是不婚主義者嗎?”
她說:“是。”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那你為什么當初不答應我的求婚現在卻嫁給他?”他繼續追問。
“大概是因為一個人久了,忽然想要一個家了,所以改變主意了吧。”她依舊輕描淡寫。
“呵呵。”他笑了起來,“對不起,簡,我喝多了,要先休息去了,晚安。”
他趔趔趄趄地站起來,一路走向客房,跌跌撞撞。
她繼續一個人喝著酒。
想起若干年前的某個清晨,他帶著一身酒氣出現在他的面前,說應酬完工作,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陪酒女郎的身邊,所以總覺得自己不干凈,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艾滋,覺得身體哪哪都不舒服,因而失聲痛哭。
她一邊抱著他,一邊安慰他說:“你沒那么幸運,如果真的是艾滋,我就陪著你,反正我是不婚主義者,也不能生孩子,我們就一起過下半輩子呀。”
他信以為真。
從那以后她一直努力地賺錢,害怕有一天他發病的時候,她沒有能力救他。
小小的女子,孤身一人,在香港一待就是許多年。
卻不曾想,等來的是他的婚訊。
直到彼時她才知道,原來,他早已排除了自己染上艾滋的可能性,她所有的付出,都抵不上他想要傳宗接代的念想。
于是,釋然。
所以,索性留在了他鄉,又何其幸運遇到了現在的先生,有如此聰明漂亮的小女兒。
她默默喝完最后一杯酒,酒杯倒地破碎的聲音驚動了臥室里哄女兒睡覺的先生。
他沖過來,緊張得將她攔腰抱起。
Love you.她說。
我也愛你。先生的中文說得還是有些生疏,但無比堅定。
她瞇著眼笑了,好像是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