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摘要:
裴鴻烈拜倆姨為師后,師徒四人決定要用全力去拯救癩子村的人們。他們希望通過重塑人們的信仰,將一個被疾病和罪惡籠罩的惡地改造成一個在濁世之中發(fā)出天籟之音的理想國度。正當(dāng)四人壯志滿懷之時,大鵬突然現(xiàn)身,東方天現(xiàn)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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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大鵬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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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旅店時,師徒四個特意恢復(fù)了昨日離店時的模樣:裴鴻烈是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半百老漢,瓷兒是一個翩翩少年郞,蘇素和憐兒,還是那對六、七十歲的老夫婦。因為付足了住宿費用,店家也并不在意他們晚上有沒有回店。
到房間后蘇素拿了一些金銀交待裴鴻烈去買馬匹,另外讓他看看有什么不方便到西寧再買的東西可一并買好。又囑咐瓷兒不要多說話引人注意。裴鴻烈是本地人,讓他去買東西正合適。蘇素說最多兩天她和憐兒定能回來,讓裴鴻烈和瓷兒安心等待消息。
商議完畢,四個人分了兩路各自行動。
蘇素和憐兒,到了無人處便換過了一身行頭。憐兒成了五十多歲的清瘦老漢,蘇素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這樣走起路來快些也無人懷疑。
倆姨的目的地是烏蘭最南端的金羊?qū)D鞘菑呐d隆進(jìn)入烏蘭的必經(jīng)之地。
昨日下午蘇素在官府張貼的告示下聽人議論說金羊?qū)霞s摸有五六十里路兩旁都是山林,沒有一戶人家。聽說那地段近來鬧虎患,已經(jīng)傷了幾十個過路的商人了。烏蘭的百姓還不知道徐家父子已死,有兩個人無聊地爭論他們會不會遇上老虎。其中一個打賭說徐家父子一定會被老虎吃了。因為官兵人雖多,可見了老虎哪個不怕?到時誰還顧得上囚車?那徐家父子困于囚車無法逃跑,自然只能被老虎吃了。
蘇素和憐兒一路商量著該怎么處置那幾個喪絕人倫的小賊。金羊?qū)@段路上行人稀少,殺人倒是方便,可她倆曾在榆葉國君前發(fā)過重誓要遵守大榆教的教規(guī),大榆教主張惡人自有天來收,人沒有終止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權(quán)力,所以即使是惡人,她們也不能取其性命。這可怎么懲罰他們才好呢?
日跌時分,兩人到了金羊?qū)拢瑒傆X有些口渴,前頭正好就有一家酒店,門前挑著一面招旗,上頭寫著五個大字:“三碗不過岡”。
蘇素和憐兒商量道:看這酒店有住宿的,我們先住下來吧?囚車不可能走夜路,我們在明日辰時前守在岡上就行。到時把徐家父子劫下來好生安葬,那幾個小賊就隨他們?nèi)グ桑凑齺G失了人犯,狗皇帝也放不過他們,正好也可應(yīng)了那句“惡人自有惡人磨”的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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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門口貼著一張榜文,上面寫著:“近因金羊?qū)笙x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個時辰結(jié)夥成隊過岡。勿請自誤。”
此時不在飯點,大堂內(nèi)卻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獨自坐在角落里喝酒。那年輕人長相俊美,面含英氣,和世間的俗人倒有幾分不同,而他眉宇間露出的憂郁和悲憤之色,更是激起了倆姨的好奇之心。
“兩位客官要點什么?”
倆姨正要回答酒家的詢問,年輕人卻抬頭沖著她倆吟起詩來:
“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
惟有杜康,能解我憂!
兩位兄臺,一起喝上兩碗如何?”
年輕人說完,又把裝著銀子的褡褳扔到桌上對著酒家嚷道:酒家,這些銀子都拿去!快把好酒好菜都端上來,今日我要與兩位大哥一醉方休!
酒家看著錢袋甚是無奈,換作平時,這單生意不接可真是傻子。可最近金羊?qū)[大蟲,已經(jīng)死了二三十人了,為安撫民心,官府不僅杖限獵戶擒捉,又在岡子路口多處貼了榜文提醒往來客人,而且還特意責(zé)令酒家,不得讓客人醉酒過岡,酒家這才掛出了這“三碗不過岡”的招旗。
所以這時酒家只能拒絕道:“三位客官,小店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喚作‘三碗不過岡’。這位客人已經(jīng)吃了三碗,我這酒是不能再賣與他了。否則出了事情小人也是脫不了干系。”
年輕人看來已經(jīng)醉了。只見他揺搖晃晃站起來冷笑道:“什么‘三碗不過岡’,真是胡說八道!我已吃了三碗,如何不醉?我吃你這酒,又不是不花銀子,今天你若教我吃不過癮,我可砸了你這不講理的爛店!”說著拿起桌旁一根五尺來長的木棍在地上頓了頓對酒家作勢威脅。
酒家看他果真醉了,不敢爭辯,只是對著三人連連作揖:客官恕罪,客官恕罪!小人絕不敢得罪客官。只是官府有令,若有客人醉酒過岡便要拿小的問罪,兩位好人快快幫忙勸上一勸,小人這就再上兩盤菜來贈予三位,這酒卻是不能再上了。還望三位多多體諒!
蘇素笑道:酒家這酒,老遠(yuǎn)就能聞著香味,確是難得的好酒。我們進(jìn)得店來,總也得嘗上一嘗。既然官府有令只賣三碗,我們也不好為難你。那我倆就喝六碗吧!
蘇素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銀子交與酒家接著說道:這菜,我們也不用你送,你作點小本生意也是不易,就按著銀子做些你店里的特色小菜吧!
蘇素說完,又走過去把正欲張嘴再說什么的年輕人按坐下去:這位老弟,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今日我們在此相見也是緣份。等下酒菜上來我們就同桌共享吧!剛剛老弟不是說“對酒當(dāng)歌”嘛,閑氣莫生,一起對酒當(dāng)歌如何?
蘇素邊說邊將內(nèi)力注入年輕人體內(nèi)替他逼出酒氣,因此幾句話下來,年輕人腦子開始清醒了,他慚愧地對蘇素抱拳道:兄臺所言極是,我剛剛真是有些醉了,這酒我就不再喝了,但兩位兄長的酒錢還是由我來付,反正我這錢留著也是無用。
酒家看蘇素三言兩語的就替他化解了一場糾紛,心里十分感激,一心想著要讓廚子好好做幾個菜表示表示,一時也沒有細(xì)想年輕人的話語有何不對。但蘇素和憐兒都聽出來了。看來這年輕人是遭遇了什么想不開了要尋短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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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別說,這家店的酒菜確實很有特色,堪稱美味佳肴。憐兒邊吃邊不停口地夸贊:啊,這村野之店,竟然釀得如此好酒,真是難得啊!這蕨菜做得也好!口感如此清香滑潤,一點苦味都感覺不到!這五花肉炒榛蘑香而不膩,榛蘑吸滿了肉汁比肉還好吃呢!嗯,這地菜湯瞧著不怎么好看,可這味道實在是要把我的舌頭都鮮掉啦!哎呀!哎呀!這位小哥,快來嘗嘗這香芋餅,實在是太好吃了!今天吃了這一頓,等下去死了也沒遺憾啦!
年輕人聽了憐兒的話不由得一怔:他咋知道我是作了死的打算呢?
“哎!小哥啊,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咋這么悶悶不樂呢?老朽姓蘇名憐,這是我的侄兒蘇素,我們打榆葉來,想在這里看看有什么生意做得。大家都是出門人,小哥可是遇到什么難處了?今日既然有緣,小哥不妨說來聽聽,我們叔侄或者能幫上一些也說不準(zhǔn)呢!”
“多謝這位大叔了。小可姓金,單名一個鵬字。我來自京城,可是……哎……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年輕人看憐兒一臉誠懇地道出姓名,就把自己的姓名也如實說了,但對遭遇了何事,卻似有難言之隱。
憐兒也不再追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自顧嘆息:哎,這人活著,確實也沒多大意思呢!都說對酒當(dāng)歌,人生就是及時行樂。想老朽我,一生忙忙碌碌,家業(yè)已是不薄,還娶了四個老婆,生了十六個兒子。走過南,闖過北,吃遍了山珍海味也享遍了世上的樂。可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你說這人活一世,最后就是留個虛名兒么?
“大叔不是還有十六個兒子嘛,有這么多兒子替你守著家業(yè),大叔這輩子不是活得很值了么?”
“十六個兒子?哎!你看我還沒死呢,這兒子們就天天合著他們的娘,在家里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等我死了,這家還不是要散了?也不知道是誰說的生命可以靠兒孫們傳承下去?可我活在世上的這些想法呢?又有哪個兒孫能替我傳承下去?既然傳承不下,那人要那么多想法又有什么意思?”
“大叔說得極是,人真是不能有太多想法。你們榆葉離徐鸼很近吧?那徐鸼都尉之子就是太有想法了才出的事啊!”
“還真是呢!那徐家父子真是好慘。昨天我們在烏蘭城里還看到告示了,這不,明日就該進(jìn)烏蘭游街了吧?”
“哎……有想法就會惹禍。可人若沒了想法,那和豬又有什么區(qū)別?那豬是沒有想法,到頭來卻也是挨上一刀!我真是想不通上天為什么要生人啊?把人生出來,然后橫豎都是死,我不知道,世上還有比這更無聊的事么!”
“上天不會干這么無聊的事的。上天既然給了人可以思考的腦子,那就不會讓人這么無望是不?叔呀,我看你也是喝多了吧?這好端端的把金兄弟說得這么憂傷做啥哩。金兄弟,你這是要過岡呢還是剛從興隆來?”蘇素看金鵬提起徐家父子,又說了這么多傷感的話,看得出來他對此事也抱著同情之心,就想探探他后面要作何打算。
“哎呀,說著話兒我都忘記了,我今天可有事必須得過岡去呢。大哥呀,我知道你倆也不缺錢,可難得你們陪我聊了這么久,感謝的話兒我也不說了,這酒菜錢還是讓小弟付了吧!”金鵬說著,將裝錢的褡褳往蘇素前面一推,站起身來就準(zhǔn)備出門。
酒家一聽趕緊勸阻道:“客官還是住上一宿吧,你看這末時已過,也沒人與你結(jié)伴同行呢,況且客官適才吃的三碗酒那勁兒還沒過呢!要知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作‘出門倒’。初入口時,只覺醇濃好吃,可到了岡上,那酒勁兒一上來,就不得了啦!”
“命是我自己的,就不勞酒家操心了!”
蘇素聽金鵬之言,心下猜測:這末時已過,他一個人急吼吼地單身過岡做什么?看他似乎抱著慷慨赴死的決心,難不成也想劫囚去?
想到這里,蘇素便拉住了金鵬說道:金兄弟這就不對啦!你看這酒家也是忠厚之人,兄弟你有什么急事又何苦難為酒家呢!好了好了!今天這主我來作了,麻煩酒家就給我們仨安排一個舒適的大房間吧,我們明日等人多了再一起過岡。
酒家對蘇素兩次出手相幫十分感激,趕緊將他們領(lǐng)往店里最好的房間。而那金鵬,被蘇素暗中點下了清明穴,迷迷糊糊就被拖著走了,酒家看著,還以為他是酒勁上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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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好房門,蘇素替金鵬解了穴道。金鵬看自己正坐在床沿上,不禁奇怪起來:我這是怎么啦!我怎么能跟著他們住下呢?
“金兄弟啊,我可開門見山了,你是不是認(rèn)識徐有為?”
金鵬聽了蘇素的話大吃一驚。這兩人難道是暗探?自己這內(nèi)心的計劃可從來沒與人講過,他們又如何得知的呢?罷了,罷了,反正我已決心和徐兄同死,如果他們要動手,我就先一頭碰死了吧!想到這里,金鵬的目光掃了一下就近的墻壁。
蘇素看他舉動,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不禁笑道:你這孩子,你學(xué)過功夫?你有什么把握能劫下囚車?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此行也是為了徐家父子。我們也不想讓他們的尸首一路示眾到京城,這金羊?qū)胤讲诲e,我們想把他們安葬在這里。
“什么?尸首?徐兄已經(jīng)死了嗎?哎……想想也是,這剮刑又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住?哥哥啊,想來你一定是吃盡了苦頭,這人世實在是沒什么可留戀的!小弟這就來陪你吧!”金鵬一聽徐家父子死訊,兩行熱淚滾滾而下,臉上一副萬念俱灰的神態(tài)。
蘇素和憐兒,看著心下也是難過,沒什么話勸,便陪著嘆了會氣。過了半晌,憐兒走過去攬著金鵬的肩膀安慰道:在榆葉時,有一位前輩在他們父子即將遭受剮刑時以高深的武功瞬間震裂了他們的心脈,所以他們父子還好沒受大苦,你也不要過于傷心了。現(xiàn)在這遺體我們還得想法劫下來。你也不希望你兄長死了還不得安寧吧?
“大叔所言極是,可是……可是我確實沒有什么本事。從家里出來時,我就想著要和徐兄見上一面。到了烏蘭,我知道他們會從這金羊?qū)线^,就抱了一份幻想,或者天可憐見正好老虎出來我乘亂能把哥哥救出來也說不準(zhǔn)。當(dāng)然我也知道這是幻想,但我總不能看著哥哥受苦什么都不做吧。實在不行,我把哥哥一棒打死,也免他一路慘遭活剮,然后我自己一頭撞死得了。可是現(xiàn)在哥哥已死,我可哪有本事去把遺體劫下來呢?”
“傻孩子,你沒這本事可是我們有啊!你看著吧,明天我們一定會把你哥哥父子好好安葬了。對了,你姓金,你和小徐不是親兄弟吧?”
“大叔和大哥定是隱世高人,請先受我一拜。”金鵬起身對著蘇素和憐兒深揖一禮,然后含淚講述了自己和徐有為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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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金鵬系京城城門總兵金達(dá)安之子,因非正室所生,生母離世又早,從小一直不受待見。而且金鵬對于家里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深感厭倦,對大晉皇帝統(tǒng)治人民的種種手段也很反感,他對生活的消極和對仕途的不上心,令父親非常惱怒,他自己也覺得和周圍的人都說不上話,心里十分孤獨,常常感覺人生沒有意義。
去年秋天,徐有為在京城游玩,和金鵬偶爾相識,兩人很是投緣。雖然徐有為性格外向,金鵬寡言少語,但兩人對世事的看法卻難得地一致,徐有為也給了他從未感受過的關(guān)切和愛護(hù),所以兩人結(jié)為異姓兄弟,不是同胞卻勝似同胞。
當(dāng)徐有為結(jié)識那幾個京城痞子時,金鵬也曾勸過他不要與那些人來往,可徐有為不以為意,還說他們都是追求自由的同道之士。徐有為回徐鸼前,金鵬知道他把諫言內(nèi)容說給那些人聽過,隱隱感覺有些不妙。本來他和徐有為說好等過了母親忌日就去徐鸼找他,以后再也不回京城了,沒想到徐有為帶給他的希望如曇花一現(xiàn),京城一別竟成永別。
“大叔,大哥,我在家里的名字喚作大鵬,可我覺得人還不如做一只大鵬鳥來得自由……從小到大,我就從來沒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連長著一張嘴,都要說別人想聽的話……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現(xiàn)在唯一可以收留我的義兄也沒了,我再活下去就更沒意思了……等我死了,大叔你們能把我和徐兄葬在一起嗎?這樣我就可以到地下找他說話了。”
“人死了不是什么都沒了嗎?哪里還可以到地下說話呢?你難道不信日神教?”
“我不信。這皇帝的話,沒有一句是可信的!徐哥也說人非草木,他不信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他說天上有菩薩,好人死了靈魂會被菩薩接走。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相信我死了就能見著他了。”
“好孩子,這人死了后怎么樣我們誰也說不清,可你相信人死了不是什么都沒有就有希望。這世上有很多解釋不清的怪事兒。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們做了一個夢,夢里一個老神仙說讓我們到金羊?qū)鶃泶罹却簌i,我們也沒想到這夢就應(yīng)在你身上了。看來你以后得跟著我們了。不知道老神仙后面還有什么吩咐,但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先安葬了你的義兄。你說對吧?”
憐兒對大鵬說的老神仙,當(dāng)然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可世上的事也真是神奇。瓷兒走出古村,是因為三次夢見金鵬,而今天日出之時,師徒四個真見到了大鵬在指引,現(xiàn)在遇上這個小伙子,他的名字就叫大鵬,這冥冥之中的緣分,也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那金鵬,也被憐兒的話怔住了:世上難道果真有神仙?且不去想這么多吧!事情確實得一步一步來,既然義兄已死,能夠好好安葬他當(dāng)然是當(dāng)務(wù)之事。反正自己也沒什么別的辦法,那就先跟著大叔他們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