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老農村有個習慣,過年時,要請先生來題對聯,這時候先生就在自家門前擺上一個方桌,桌上放一硯臺,一根毛筆,以及村里人送來的花花綠綠的門紙,先生看著這些門紙,捻著他的白胡須,思量著什么,猛地一跺腳就在門紙上大肆涂抹起來,而后放在一邊。送紙的人等干了,就小心的拿好,歡喜的貼在門上。
父親喜愛書法也特別敬重先生,時常跟我說,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可丟不得,于是從我記事那天起,父親就把我送去給先生當了門徒。
聽村里人說,先生本來是有個老伴的,得了什么炎癥走了,兩個兒子不爭氣,走入社會后,沒有回來過,偌大的院子也就只剩了先生。于是乎,先生常常借酒澆愁,醉了,就把瓶子一摔,說著胡話,久而久之,鄉鄰也都習慣了,先生真是個怪人。
小時候不懂事,上先生的課經常晚到,先生也不管只在一旁專注的練書法,寫好一幅使勁往手心里一擰,揉成一個團罵咧著:“敗筆!敗筆!”接著就是長長的一聲嘆息,那時看先生的樣子很是好笑,但又不敢笑出聲來,現在我想笑又笑不出來,每當這時候先生才過來握著我拿筆的手一筆一劃的教,我當時可沒心思練書法,先生寫的時候,我就偷偷往先生臉上瞅,見他睜著的眼睛哪里有平日那厭厭的神情,我看見先生的眼睛里有光,那么美,那么鏗鏘。我握筆的手也被捏的生疼,寫完還是罵咧著:“敗筆”當時年少不知道有什么含義,而今想起,我不由也多了幾分傷感。
寫完,先生就把紙疊好讓我拿回家好給我家人交差,我拿著這些紙走到門口往里一望,先生的院子在夏天,也極為荒涼,書房外有著花花綠綠的紙,是這院子里唯一的色彩了,先生一個人坐在老舊的椅子上,拄著拐杖,穿著經久不變的中山裝,癡癡的望著什么。
多年后再到故里,去拜訪我的先生,發現已是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