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司馬懿便要趕往宛城了,司馬師知道他應(yīng)該有事要交代,所以喜宴上不敢喝太多。賓客散后,司馬懿果然召了陳群、鐘會、鄧艾等人把軍政要務(wù)都籌謀了一番,眾人都擔(dān)心大權(quán)盡數(shù)旁落曹真,個個憂心不已。安撫了大伙,待鄧艾他們走后,父子兩又在書房商談到三更,這才各自回房歇息。
夏侯徽睡得淺,司馬師一進(jìn)來,她便醒了。司馬師說讓她繼續(xù)睡,他去外間洗漱,夏侯徽趴在枕頭上,看著他說現(xiàn)在落了困反而睡不著了。
司馬師笑著走過來坐在床邊,一手揉著她的軟發(fā),一手握著她的手,兩人沒有對視沒有說話,但多少柔情蜜意流淌其中。司馬師直愣愣的看著案上柔暖的燈火許久,懷里的人呼吸輕綿,他以為她又睡著了,試著輕聲喚道“徽兒”,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翁翁的“嗯”了一聲,他見她慵懶的神情也笑了笑,片刻卻又?jǐn)Q起了劍眉,沉緩道:“過兩日,我就隨爹去宛城了......”
夏侯徽側(cè)了個身望著他,道:“這么快?”
司馬師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這些日子,大司馬都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爹早點(diǎn)走,他們也早點(diǎn)安心。免得再橫生枝節(jié)。”
夏侯徽伸手摟住了司馬師,把頭埋在了他懷里,她沒什么話好說,那邊是她的娘家人。
司馬師抱著她的肩,低頭嘆了口氣道:“不知道這次要去多久,你生的時候,能不能回來陪你......”
夏侯徽道:“你知道我不計較這個。”
司馬師笑了,道:“是我想陪在你身邊。”
夏侯徽仰起頭來看著他溫潤的臉,在燭光下鍍了一層暈黃的光,眼波里是俱是深情,她喃喃道:“如果這一次是兒子就好了,一定像你......”
司馬師撫著她的臉道:“你知道我也不計較這個。”
夏侯徽拉著他的手,道:“是我想。”
司馬師看著她道:“徽兒,是兒子當(dāng)然好,但如果是女兒,我要你知道,我也很高興。我還是那句話,是兒是女,那是老天的事,與人無尤。哪怕我司馬師這輩子注定沒有兒子,我也認(rèn)。”
夏侯徽用力拍了他一下,嗔道:“胡說八道。你認(rèn),我還不認(rèn)呢......”
兩人依在一起,又說了一會兒話,就到了四更天,不得不睡了。
司馬師他們?nèi)ネ鸪呛螅S袝磐鶃恚擦四淖剑屏藥讉€陣,又認(rèn)識了幾個新的將士,細(xì)細(xì)碎碎講得詳盡,沒有一處說相思,字字句句都是相思意。夏侯徽不出府的時候,安頓好了柔兒幾個,便總拿這些書信出來,一遍遍的看,總也看不膩。
因是有孕在身,所以尋常的宴請,張春華都替她推脫了,況且,王元姬新進(jìn)門,更適合帶她去認(rèn)認(rèn)臉。但和夏侯家和曹家的往來,便只好夏侯徽出面了。
這日曹真做壽,如今他一人只手遮天,朝野大小官吏哪個敢不露臉,大司馬府連日來都是門庭若市。
曹真雖極不待見司馬一家,但他只有德陽鄉(xiāng)主一個妹妹,德陽又只有夏侯徽一個女兒,曹真兒子是有幾個,偏沒有女兒,便一直拿夏侯徽當(dāng)女兒帶著,所以哪有不疼的道理。他坐在席上,見晚輩們一個個的都上前來賀壽了,仍不見夏侯徽,便有些負(fù)氣的問德陽:“你這女兒怕不是有了夫婿忘了爹娘,都不搭理自己的舅舅了吧?”
德陽忙道:“不會,玄兒一早便去接了,想必是身子重,所以行動遲緩了些。”
曹真聽了頓了頓,便對曹爽道:“也是,她現(xiàn)在又是兩個人了,前邊鬧哄哄的,你去照應(yīng)一下你妹妹,別把人給摔著了。”
曹爽正吃著果子,趕緊放了下來,一邊“噯”著答聲,一邊起身出去。
不一會兒,夏侯徽便在夏侯玄、曹爽的陪同下來了。曹真見了便皺了眉,瞪著眼睛道:“司馬家是沒有飯給你吃了么,怎么瘦成這樣了?”
眾人面上都有些訕訕的,夏侯徽卻笑道:“做舅舅的外甥女還真是難呢,先前嫌我胖,這會兒又嫌我瘦,這肉都不知道該不該長了......”
夏侯玄跟在曹真身邊的日子長,兩人不論有沒有始終想在同一處,但終歸知道彼此是一條心,曹真待他是真親厚,他對曹真也是真熟稔,這時便笑道:“舅舅就別總想著給司馬家扣帽子了,這事兒怪不到他們頭上,是徽兒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把自己給折騰成這樣的。”
曹真仍是沒好氣的道:“那也總是他們司馬家沒有照顧好人。”
一旁曹真的夫人打圓場道:“好好好,知道的道你心疼徽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找人家麻煩呢。”說著笑著招呼夏侯徽落座,問道:“怎么沒帶柔兒他們過來?說起來我也好久沒見他們了。”
夏侯徽挨著德陽鄉(xiāng)主坐下,笑著回道:“前陣子給他們請了老師,課業(yè)排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僬f帶他們出來又要跟一大堆丫鬟姆媽,太費(fèi)周章了。”
曹夫人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稱是,“你這身子眼看著重了,出入還是輕簡些的好。”說著瞧著她肚子,笑道:“我看這胎像是個男孩兒。也該是個男孩兒了。”
夏侯徽笑了笑,低頭沒說話,德陽鄉(xiāng)主瞧了回道:“夫人的嘴是開過光的,一向靈得很。”
曹真哼了聲,“便再是個女兒,那也是千嬌百貴的,我看誰敢看輕了去。”
夏侯徽聽了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抬頭看了眼曹真,雖還是一樣的火爆脾氣,但到底也老了,鬢角微霜,中氣終有不足,歲月不饒人,可是他這副高高在上、大權(quán)在握的霸道模樣,似乎并不想饒過歲月啊。所以,才對權(quán)勢如此執(zhí)著,對司馬家如此耿耿于懷吧。
她黯了黯,不再言語。用過了飯,稍坐了會兒,便向曹真夫婦請辭,準(zhǔn)備回去了。曹真卻特意把她叫到了后面,夏侯徽以為他又要跟她數(shù)落司馬懿貌似忠良實則偽義的種種,但這次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板著臉看了她許久,最終嘆了口氣,道:“你是司馬家的人了。”
以往夏侯徽總是低著頭不說話,任他去說,今日見他這番情狀,也抬起頭來,道:“舅舅,我身上始終流著曹家和夏侯家的血。”
曹真有些恨鐵不成鋼,道:“那你為什么就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呢?”
夏侯徽反問道:“那您為什么不能放心成見和權(quán)欲野心,和父親他們一起輔佐陛下,成就大魏的大業(yè)呢?”
曹真有些啞口的看著她,冷笑道:“好啊,司馬家真是把你教得好!這么多年,我都白疼你了!夏侯家,白養(yǎng)你了!”
夏侯徽硬聲道:“舅舅放心,我沒忘,夏侯幾代,都是忠君愛國的肱骨之臣,從沒有為一己私利置大魏社稷于不顧的權(quán)臣!”
曹真咬著牙瞪著她,道:“你這是說我小計謀私?!”
夏侯徽回道:“有沒有排除異己不用別人說,您心中也有數(shù),但,舅舅,您也別忘了,您這個曹姓是靠外祖的忠骨熱血換來的,而不是手段陰謀!”
曹真見她這么頂撞他,點(diǎn)著頭,指著她,連說“好,好,好”,一個字比一個字大聲,戳著她的頭恨恨的道:“我雖然算不得全無私心,但你別以為司馬懿就是什么大魏的忠臣,我素來說他偽善,你只當(dāng)我是嫉恨,我告訴你,終有一日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司馬家的險惡!”
面對他的氣惱,夏侯徽卻半點(diǎn)都未退怯,仍固執(zhí)的看著他,堅定的說:“可現(xiàn)在父親他是大魏的忠臣良將!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跟您去對抗司馬家,去謀害我的夫君、我的另一個家......我不知道以后父親會是什么樣的人,以后若是他們逆國叛君,我自是......自是不與他們共立......”
曹真“啊呀”了一聲,道:“徽兒啊,你還是不懂,司馬懿老謀深算,等到你知道的時候就晚了啊!”
夏侯徽搖了搖頭,道:“舅舅,您見到的是朝局中的驃騎將軍司馬懿,我見到的是為人父為人長的司馬懿,他不是您認(rèn)為的陰險狡詐的樣子......”她見曹真不為所動,也不再往下說,嘆了口氣,道:“舅舅,我也不指望您能跟父親握手言和了,只希望如今父親自逐宛城,遠(yuǎn)離權(quán)位,您能放司馬家一馬,不要再為難他了。畢竟,人如果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
曹真不再看她,冷冷道:“你不用說了,回去吧。”
夏侯徽見狀,知道多留無益,便起身出來。
曹真看著她的背影,拳頭捏得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