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環路的里邊想著你,你在遠方的山上,春風十里,今天的風吹向你,下了雨,我說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是的,所有的酒都不如你——穰東!
穰東,穰之東,又稱涅陽,它地處伏牛山南,漢水之北,春秋時楚國屬地,《羋月傳》里穰侯魏冉的封地之東,涅陽侯呂勝的封地,東漢末年張機的家(和我住的村同屬一個行政村)。
而我曾在這生活十九年,從小學到高中,從未離開過它。直到上大學的頭一天,我坐上車的那一刻,我對自己說:終于離開這里了。
如果我知道,此后的年月里,越走越遠,再也無法棲身此地,我還會不會如此義無反顧?而這車上,還承載著我一見傾心的癡纏。我們踏上同一條路,卻最終分道揚鑣,各自散落在天涯。
穰東,自明清時期,商貿輻輳,商戶千余家,為鄧之首鎮,即便是現在,也是方圓百里出名的小鎮,因服裝業發達而聲名遠播,現常住人口十三多萬。
年幼的我哪知道這些,只知道小學背靠著焦枝鐵路線,教室后窗外的鐵路上,蒸汽火車冒著白煙,轟隆而過。
鎮區東北角是火車站,一個鎮的火車站,你沒聽錯,每天只停靠兩趟客車,從襄陽到洛陽。火車站露天,有幾條復線,貨車停靠比較多。每次,火車路經車站,總會提前拉起長鳴。
記得我從火車站,沿著雙線鐵軌,一直走到趙河,路很遠,但我喜歡走鐵路。高中時,很多人喜歡踩鐵路。
習慣漫無目的走,夕陽西沉,寂寥的風,孤獨的人,鐵路邊的野花,風里搖曳。那時,長發及腰,白衣飄飄,這是青春的底色。
焦柳線穿境而過,穰東東臨宛城(南陽),南面新野,西到鄧州,北靠鎮平,這個孤獨的小鎮,本隸屬鄧州,但卻被放逐到六十里地之外。
野生的鎮子里,商旅車來人往,三教九流,卻成就了穰東的繁華。
服裝街從鎮東一直延伸到鎮西,阡陌曲折,綿延幾里地,巷子里人潮涌動,客商、百姓熙熙攘攘。主干道仲景大道,橫穿東西鎮區,縱向街道十幾條。
縱橫馳騁鎮子將近二十年,穰東的一草一木,一房一屋,與我,猶如故人。高中時,鎮東有家方城燴面,小碗燴面兩塊錢一碗。年少時,和那個瘦高青澀的少年,吃著熱氣騰騰的方城燴面,已感幸福。
曾以為自己會嫁個小鎮的夫君,幸福終老。熟悉的人,熟悉的街,還有熟悉的家,一切都那么好。不想遠嫁,不想移居別處,我只想在穰東這個小鎮,擇一人白首。然而,我空有一顆熾熱的心,終苦于無人同行。
時間的手狠狠地推了一下,一個踉蹌,我從伏牛山之南,翻越綿延不絕的青山,跋山涉水,直至郟縣。史稱郟邑,境內有汝河在城南穿過。汝河流入淮河,屬于淮河水系。南北方以淮河為界。
淮河以南,屬南方,以北是北方,中學地理如此劃分,穰東亦被歸為南方。山南水北,相隔四百里地。穰東,境內有一條河,趙河,在村西邊,又稱涅水。趙河流入白河,而白河歸于漢水,漢水匯入長江。
嚴格意義上說,我所在的穰東,屬長江流域,屬南方。而我所嫁之地,地處北方,屬淮水水系。
盡管,也只有兩三小時車程,可對于我來說,卻是千里之遙。有了兒女,就有了牽絆,終究是回不去。這些年,我來去匆匆,拖兒帶女,從不敢久留。
此后的年月里,穰東徹底淪為我的驛站。一年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母親車禍離世,我也只能次日趕到。當時,凌晨五點多,我一路打的到家門口。
途中,綿延不絕的群山,如鐵馬冰河,呼嘯而過,一次次碾壓著我。我眼里,已沒有山,只有這條路,而路的盡頭,是母親,隔夜的冰冷的遺體。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第一次恨自己遠嫁。
如今我只能一年三次在她的墳頭磕三個頭,燒一沓紙錢!父親一人辛勞,我卻無能為力。
如果我沒遠嫁,那該有多好?一盞茶的功夫,從婆家到娘家,何須如此折騰?周末,我拎著二斤牛肉,帶著孩子回娘家,看看父親,有事時,也能幫襯著。
父母在,不遠嫁。看不見,摸不著,幫不了,生女如我,有何用?如果能在故鄉覓得如意郎君,何必舍近求遠?
年少時,總以為策馬揚鞭、快意江湖才是幸事,后來才明白,行過的萬水千山,都抵不過穰東的陌上花開;
我總以為良人足夠好,能抵消離鄉的愁;最后才明白,遠嫁是賭博,輸了,血本無歸;贏了,還是輸。
歸鄉途中,車子在山里穿行。路上有一個廣告牌寫著:山彎彎,水彎彎,路彎彎。這條路,我注定要一直走下去,直到老,老到不動為止。風景留過客,故鄉等歸人。
此生,終究是負了它,悲歌當泣,遠望當歸,只好把歲月化成歌,留在山河。無論時光如何流轉,我依然想說,所有的酒,都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