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棗詩歌的修辭研究

陳望道在《修辭學發凡》一書中,比較全面的研究了修辭現象。修辭,即語言運用的方法和技巧,而詩歌則是語言運用的一種形式,研究詩歌的修辭,即是用修辭學的具體知識去研究詩歌語言運用的方法和技巧。

被稱為“巴蜀五君子”之一的張棗,以《鏡中》、《何人斯》等詩作一舉成名,是一個十分有才氣的詩人,他的詩歌長于意象描寫,而意象描寫一般而言是通過隱喻象征手法完成的,因此本文主要探討隱喻象征的修辭手法。張棗詩歌中常用的意象有鏡子、花朵(菊花、梅花)、星辰、蝴蝶等。這里以張棗的《鏡中》、《深秋的故事》和《蝴蝶》為例,比較賞析詩中以意象描寫(隱喻)為主的多種修辭的運用。

《鏡中》被認為是張棗最優秀的作品之一。“鏡”這一意象在該詩中出現,除此之外,還出現了梅花、南山等古詩歌中常會用到的經典意象。

《鏡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侯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詩中說,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開頭是“梅花便落了下來”,結尾是則說“梅花便落滿了南山”,由此可見,詩人已經想了很久,直到時光轉換,詩人依舊在思考著,回憶著,后悔著。詩的開頭和結尾都提到了這句話,“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使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以達到強調內容的效果。至于后悔的是什么,詩人并沒有明確提出,只能由讀者自行想象了。詩的開頭和結尾處都提到了最后悔的事和梅花,這里已經打破直線式的描述,形成了一個環形結構,使整首詩歌呈現出更為美麗的外在形式,但是這形式并不是張棗刻意雕琢而成的,倒是更像出自于自然,不加雕飾而渾然天成,因此更多了一種隨性自然的美麗。

詩中提到,“危險的事物固然美麗”,聯系上下文來看,大概說的就是“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或“登上一株松木梯子”,這些事物雖然美麗,依然比不上“她騎馬歸來”時溫暖羞慚的面容,通過襯托的手法,可以感受到“她”的美麗嬌羞。

“梅花”固然清潔美好,但是總逃不過墜地碾作塵的命運,因此也是美好的事物轉瞬即逝的象征。梅花墜落之處又是南山,而南山又容易讓人想起陶潛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句子,作為隱逸之地的象征,南山該是個梅花的好歸處了。

“她”又是坐在鏡中回憶一生中后悔的事情的,因此這回憶好像就在她面前一樣,這就是“鏡子”的作用了,她坐在鏡子面前,對著自己的容顏回憶過去,因此才有了仿佛過去就在眼前的感覺。

“鏡子”是作為全是的靈魂“意象”出現的,它貫穿于全詩之中,是詩人抒發感情的工具,同時也是詩中人“她”回憶往事的載體。

《深秋的故事》:

向深秋再走幾日/我就會接受她震悚的背影/她開口說江南如一棵樹/我眼前的景色便開始結果/開始迢遞;呵,她所說的那種季候/仿佛正對著逆流而上的某個人/開花,并穿越信誓的拱橋

落下一片葉/就知道是甲子年/我身邊的老人們/菊花般升騰、墜地/情人們的地方蠶食其他的地方/她便說江南如她的發型/沒有雨天,紙片就疊成了乳燕

而我漸漸登上了晴朗的梯子/詩行中有欄桿,我眼前的地圖/開始凋零,收斂/我用手指清理著落花/一遍又一遍地叨念自己的名字,仿佛

那有著許多小石橋的江南/我哪天會經過,正如同/經過她寂靜的耳畔/她的袖口藏著皎美的氣候/而整個那地方/也會在她的臉上張望/也許我們不會驚動那些老人們/他們菊花般升騰墜地/清晰并且芬芳

在這首詩中,詩人用“菊花”比喻遲暮的老人。“我身邊的老人們”,經歷著菊花一樣的生長過程——“菊花般升騰、墜地”,和菊花一樣在深秋中萎頓、墜地,這是老人必經的生命歷程。下一段中“她”把山水柔美的江南比作自己的發型,由此處可以看出“她”一定是個柔美如江南般的人物。再接下來說,“沒有雨天,紙片就疊成了乳燕”,這句話則不無夸張之處,是為了說明折紙人的手巧而已。

后面又說到,屬于“情人們的地方”正在象蠶一樣“蠶食”其他的地方,這里運用了擬人的手法,下面“我眼前的地圖/開始凋零”,也是擬人手法,給與靜物以生命,因此地圖也能像花朵一樣,隨著季節的更替而凋零了。詩中把江南比喻成一個美女,因此才說“經過她寂靜的耳畔/她的袖口藏著皎美的氣候”,由此比喻,可以看出江南是一個柔美如淑女的地方。

這首詩中的主要意象是“菊花”,詩中兩次提到如菊花般的老人們,他們“菊花般升騰、墜地”,“他們菊花般升騰墜地/清晰并且芬芳”,雖然前后出現了兩次,但是他們之間有著細微的描述上的差別,老人們菊花般升騰又墜地以后,并沒有被遺忘或者成為過去,而是依然和菊花一樣,清晰并且芬芳著。這不僅僅是深秋的故事,這也是人生的故事。

《蝴蝶》:

如果我們現在變成一對款款的

蝴蝶,我們還會喁喁地談這一夜

繼續這場無休止的爭論

訴說蝴蝶對上帝的體會

那么上帝定是另一番景象吧,好比

燈的普照下一切都像來世

呵,藍眼睛的少女,想想你就是

那只蝴蝶,痛苦地醉到在我胸前

我想不清你那最后的容顏

該描得如何細致,也不知道自己

該如何吃,喂養輕柔的五臟和翼翅

但我記得我們歷經的水深火熱

我們曾咬緊牙根用血液游戲

或者真的只是一場游戲吧

當著上帝沉默的允許,行尸走肉的金

當著圖畫般的雪雨陰晴

五彩的虹,從不疼的標本

現在一切都在燈的普照下

載蠕載裊,呵,我們迷醉的悚透四肢的花粉

我們共同的幸福的來世的語言

在你平緩的呼吸下一望無垠

所有鏡子碰見我們都齊聲尖叫

我們也碰著了刀,但不再刺身

碰翻的身體自己回頭站好像世紀末

拐角和樹,你們是親切的衣襟

我們還活著嗎?被損頹然的嘴和食指?

還活在雞零狗碎的酒的星斗旁邊?

哦,上帝呵,這里已經是來世

我們不堪解剖的蝴蝶的頭顱

記下夜,人,月亮和房子,以及從未見過的

一對喁喁竊語的情侶

在這首詩歌中,“蝴蝶”這一意象貫穿全詩始終。藍眼睛的少女像蝴蝶一樣,醉倒在“我”的胸前,這里是把藍眼睛的少女比喻成蝴蝶。這對化身蝴蝶的情侶曾“咬緊牙根用血液游戲”,最后被做成標本的蝴蝶也不再疼痛,“所有鏡子碰見我們都齊聲尖叫”,這美麗而又異乎尋常的蝴蝶意象,構成了一幅詭異而綺麗的畫面。等這被做成標本的蝴蝶再回頭時,早已經到了來世,而它們美麗的不能被解剖的頭顱,見到了“一對喁喁竊語的情侶”,這對它們未曾見過的情侶,也許這對喁喁私語的情侶空就是來世的它們吧?我以為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

在詩歌的最后一節中,“我們”提出了這樣一個疑問:“我們還活著嗎?”,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們作為蝴蝶,嘴和食指因為被損的緣故已經變得頹然了,故而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的這個事實,特別是“還活在雞零狗碎的酒的星斗旁邊”,因為環境的不好,所以他們的依然存活的事實更讓人驚異。采用疑問的方式,連用三個問號,表達出了蝴蝶對自己依然存活的滿心疑問。

但是下一句就解釋了原因:不是作為蝴蝶的他們依然頑強的生活著,而是已經在悄無聲息中到了來世。從這里也可以看出,因為美麗而被做成了標本的蝴蝶,即便轉世以后成了一對喁喁私語的情侶,但是蝴蝶這一意象依舊是轉瞬即逝的美好形象的象征。

在張棗的詩歌中,“鏡子”、“菊花”、“蝴蝶”等意象的重復使用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它們幾乎都是轉瞬即逝的美好的象征,“鏡子”見證了“花朵”、“蝴蝶”的短暫而又美好的生命,但是“鏡子”本身又何嘗不是轉瞬即逝的呢?你可以從鏡中窺見一切、回憶一切、后悔一切,但是一旦鏡子落地,瞬息之間就什么都不復存在,只能對著一地碎片獨自嘆息了。或許也正是通過一連串的隱喻手法,描寫出了這些短暫而又美好的意象,才給了張棗詩歌以獨特的魅力和永恒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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