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書很慢:英雄將悲傷藏心底

題圖:電視劇《東周列國戰國-魏宮驚夢》魏文侯夫人子夷,楊童舒飾

1.讀書時候有一篇文言文講魏文侯守信,他和群臣飲酒甚歡,突然下雨,他執意起身要出去,左右勸他,他說:“我跟下屬約好了打獵,即便現在喝得很開心,約好的活動還是要去的。”于是一國之君親自冒雨趕過去,跟下屬親口取消了打獵活動。

這篇文言文印象很深,從單純為魏斯感動,到后來屢次被人放鴿子而不由心升的一股濃濃的羨慕之情……

不管出于真心還是刻意,魏斯的確很會拉攏人才。他對人才的渴望非常強烈,拜名士為師是常事。他的臣子也常常向他推薦人才。他手下有很多名臣,如樂羊(樂毅先祖)、西門豹、吳起、李悝等等。


2.說一說樂羊。

魏斯要打中山國。中山國是周天子同姓之國,介于魏與趙之間,但此國態度曖昧,不向任何國朝貢。戰國弱肉強食,中山國于大國夾縫間慘淡生存,不為魏所滅即為趙所滅。后來它先被魏滅,復國后又被趙滅。也是慘。

翟璜向魏斯推薦了樂羊做大將。翟璜當時還沒做相國,這也是個厲害的角色。有人跟魏斯講,樂羊有個兒子樂舒在中山國為臣,讓樂羊去不合適。翟璜斬釘截鐵跟魏斯說:

“樂羊是厚功名薄私情的人。他兒子早就派人來勸他降中山了,奈何中山國國君姬窟荒淫無道,樂羊當時就拒絕了。這樣的人您不該懷疑。”

魏斯用人之際,也不多加懷疑,點了樂羊做大將,西門豹(就是那個制止河伯娶婦的西門豹)做先鋒,率了幾萬兵馬浩浩蕩蕩去往中山國。姬窟派人迎戰,誰知將與君一個德性,根本不經打,輕易就攻到了中山國都城外。姬窟急了,他的一個大夫公孫焦就提醒他說:“主公別忘了樂舒!讓兒子去制服老子,省得主公出兵。”

姬窟當即要派樂舒去求情,樂舒了解自己父親的性格,廁所里的石頭,有什么可說的。姬窟大怒道:“信不信寡人要你的命!”樂舒怕死,只好登城樓跟父親喊話。

樂羊一看到兒子出來,就明白姬窟的用意。他義正言辭把兒子罵了一通,反過來叫兒子去勸降。樂舒也是可憐,無奈之下請求父親緩兵。樂羊答應了,說是“以全父子之情”。

自古功名之爭不講親情,功名之欲尤炙者,弒父殺兄,以繼重權。然而,算計之間,策劃之隙,總有無辜性命卷入。以親情為要挾殊為可恥,此等人質終究非自盡即慘死。天下沒幾個人有劉邦那樣強大的內心,眼睜睜看著老爹綁在湯鍋前,還敢說你要烹了我爹,好啊,分我一碗肉羹!

流氓如劉邦,也是骨肉之軀。親情是任何人的軟肋。


3.姬窟是個無恥的國君,利用樂羊樂舒的父子關系,把戰事拖了一個月又一個月。他不急,樂羊也不急,西門豹急了。西門豹也許軍事上不如樂羊,但在他后來制鄴有道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他政治上還懂一些。他似乎隱約感到真正的危機不是中山,卻恰恰是魏國朝局。

大將軍按兵不動也許是出于兵謀考慮,那些素來善嫉好阿的朝臣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悲哀地想,現在奉到文侯面前攻擊彈劾樂羊的上書是不是有一尺高了?

樂羊的后人樂毅便是遭遇了這樣的命運。

西門豹的擔憂不無道理,但他忘了,魏國宮廷里還有一個翟璜。魏斯一猶豫,翟璜立即粉碎他的疑心。說起來那些上奏的內容也是腦洞很大啊,一會說姬窟約好了把中山國分一半給樂羊,一會又說姬窟跟樂羊約好了要反過來打魏國。翟璜只有兩個字評價:

“扯淡!”

開玩笑,我翟璜拿腦袋保薦的人,要是出了問題,第一個死的就是我啊!

魏斯也想得很透,既然信任樂羊,就徹底地信任他,且要讓他也相信君主對他的信任。于是他時不時遣使慰問樂羊,還通過使者告訴樂羊:“我在給你造房子呢,富麗堂皇,霸氣恢弘,等待將軍得勝歸來入住!”

樂羊聽罷真是老淚縱橫。房子啊,自古至今,房子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這點老外打死不能理解,也對,魏斯在拿房子誘惑樂羊的時候,美英德日你們在哪?


4.中山一直不降,國君也送來了定心丸,樂羊認為時機已到,決定攻城。一攻又是數月。眼看就要破城,姬窟心急如焚,這時候公孫焦又來了,他讓姬窟再把樂舒推出來。于是這次樂舒被五花大綁抬上了城樓。他一見到父親便高喊:“父親救命!”

之前請樂羊降中山,樂羊罵他,他不聽;后來當爹的來攻了,他又不逃;現在性命攸關時刻,卻希冀父親救命。不知是太貪圖中山國的富貴,還是有什么把柄在姬窟手里,事已至此,不死也得死。樂羊不會救他,姬窟更不會救他。為子為臣失敗至此,自裁算了。

果然樂羊又罵了他一通,還叫箭手搭弓射他。姬窟一看這樂羊一點都不通人情,趕緊把樂舒放了下來。公孫焦又說:“老子攻城,兒子不能勸退,應當賜死!”

姬窟還有點良心,說:“這不大好吧……”

公孫焦:“主公殺了樂舒,臣就有計退兵!”我想說這中間有因果關系么……

姬窟:“……這,好吧,那就賜他死吧。”

于是樂舒含淚自殺。

公孫焦:“主公趕緊把樂舒烹了,做一碗肉羹給樂羊。不信他不悲傷痛哭,無心攻伐。”我又想說萬一成了激將法呢……

姬窟:“也好……來人!架鍋!”

不知后世的項羽要煮劉老頭是不是從這里得來的靈感。不過樂羊和劉邦的態度大同小異。使者把肉羹奉上,還添油加醋說:

“樂舒尚有妻子兒女,怎么說也是樂將軍您嫡親的兒孫輩。您若是繼續攻城,我們國君只好把他們也殺了。”

樂羊不為所動,先朝著兒子的肉羹大罵一通活該,然后當著中山使者的面把肉羹吃得一干二凈,渣渣都不剩。還對中山使者說:“本將有事委托你,故而今次饒你不死。你回去跟你們國君說,他有鍋,我也有鍋,而且是專門準備烹他用的!”這冷血絕情得,中山使者不寒而栗啊。

焉知樂羊的心不在滴血?

西伯侯姬昌被囚在羑里,商紂把前來說情的姬昌長子伯邑考烹了做成肉羹送給姬昌吃,姬昌還裝作吃得很開心的樣子。焉知他的心不在滴血?

無情的年代啊!


5.姬窟知回天無力,自縊而死。公孫焦開門投降,樂羊豈會放過三番兩次進讒的小人,即刻砍了他腦袋。

樂羊班師回朝。滅了中山國是大功一件,一時間他炙手可熱勢絕倫,魏斯親自迎他入城,慶功宴上自然奉他為座上之賓。樂羊難免就有驕矜之色。酒酣耳熱,魏斯派人送兩只箱子給樂羊,樂羊一見兩只箱子封得很牢,還以為是金銀珠寶,怕群臣嫉恨才加了封識。魏斯叫他回去再看,他也就聽話地回去再看。

他一打開箱子就驚呆了。

文侯不是顧忌群臣的嫉恨,而是根本就把這些嫉恨裝好送給了他。整整兩箱子的彈劾文書,樂羊隨便展開一封,自己都被上面的內容嚇死。他這才明白什么叫后院起火,還好文侯鎮得住,否則……

樂羊能面不改色面對兒子的肉羹,此刻卻真的是汗流浹背。

這就是權力的威力!

第二天他上朝謝恩,魏斯云淡風輕笑笑道:“除了我沒有人能夠如此信任你;除了你也沒有人能滅了中山國。”求在場眾人心里陰影面積……

當天,魏斯封樂羊為靈壽君,讓他去封地享福。樂羊也答應了,交出兵權,即刻出發。對于這個結果,翟璜很郁悶。他才揚眉吐氣了沒多久,怎么突然樂羊就解甲歸田了?感覺他還有大用場啊!

他問魏斯,魏斯居然笑而不語!

還是李悝給了他答案。他說:

“國君當時聽聞樂舒被烹,樂羊從容吃兒子做成的肉羹時,還欣慰道:‘樂羊為了我連兒子的肉也吃啊!’你曉得別人怎么說嗎?”

“怎么說?那些嫉賢妒能的小人的讒言君侯不是都一笑置之嗎?”

“不。有一句話君侯放在了心里:‘樂羊連自己兒子的肉都吃,他還有誰的肉不敢吃!’”

翟璜恍然大悟,又駭又驚!

就是不知提前告老還鄉的樂羊能不能讀懂魏斯的心思,死了兒子,自己還吃了兒子的肉,依然失去君主的信任,以懷柔的方式被接觸兵權。

樂羊后來就死在靈壽任上。功臣而得善終,也算幸運。

不知他是否是悲傷都藏在心底,表面假裝糊涂。

我看得慢,寫得短,東拉西扯,搏自己一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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