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不如在最初,你在旁邊,默默看著我,我心知你在看我,轉過臉去,把眼睛微微掠起看往遠處。那里有夏日夜色中的樹枝,燈火星星點點。仿佛此刻的距離是彼此最為親密的永恒?!?/b>
——慶山
四月,天氣開始熱了,晚上的街道,涼爽的夜風,空氣里到處彌漫著戀愛的味道。
夏天是適合愛情萌發的季節,悶熱的空氣,讓衣著裸露出帶著自然光澤的皮膚,帶來綿延不斷的淋漓汗液和讓人尷尬的熱氣;昆蟲的嘰喳聲此起彼伏,在一旁鳴叫,襯托出年輕男女心底的躍躍跳動;街道上生意似乎特別好,各種炒冰,新奇食物和可以輕易收買女孩子的小手工玩意兒,似乎整個世界都在為戀愛鋪設好場景。
夏日的街道,電影院門口,女孩翹起的裙裾,踮起的腳尖,男孩焦急的等待,忐忑的期待,配上夜風、綠葉、霓虹燈。世界是輕快美好的代言詞。
是不是簡單輕快的東西才接近美好?而繁復沉重的只讓人窒息疲憊?而這其實是危險的。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軟弱之中,便會一味軟弱下去,會在眾人的眼光中倒在街頭,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b>
——米蘭昆德拉
我們總是倔強而冷漠,而只有愛情,使我們曾經甘心變得弱小。
貳
“我長久沒有伴侶,沒有做愛,但一樣存活。無愛或者無性,并不能夠使我們死去。只有無常和無望,才會讓我們死?!?/b>
——慶山《春宴》
不要說愛。深刻的東西都不可能被輕易說出。相比之下,一些可感可見的理由更應該被獲得信任。
很多時候,開始之時,她便已能看到結果,過程如何迂回拉長,纏綿糾纏,最終都會趨向一個早已注定的方向,它們是很多因素綜合的結果。
累積的經驗應能讓人獲得這些常識。
她總是難以去面對他人當下熱忱的目光,以致時常懷疑起自己是否已經過早地衰老,那副看來毫無精神和反應遲緩的面孔看起來總是難以被取悅。
她又常常質疑起自己不安的直覺,那些提示危險的直覺。她的勇敢來源于她強留住的與年紀不符的單純。她留戀那些像夏日一樣美好的青春和事物,不愿意放棄對這世界樣本多樣性的幻想,偏執地認為每一個故事都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大部分相似的情節都會趨向一個共同的方向,盡管總會有細微偏差,卻八九不離十。
她漸漸覺得空虛。
“壓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b>
——米蘭昆德拉
叁
“但在此刻,我其實對你無話可講。我只想觸摸到你,擁抱你,感應到你。我等待這樣的時刻。在不相愛的白日天光之下,我們都只能隱藏自己的悲傷。而在短暫的生命過程中,這樣的時日實在太過長久?!?/b>
——慶山《春宴》
告別似乎總是匆忙的,再多的時間都不夠。 即使早早知道將有告別的一天,當這一天臨近,都是會貪心時光再延長。
在很年輕的時候,她就有那樣的習慣。將告別之時的臉龐和場景謹記,甚至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她明白時間之河向前流淌,分開的未必再能遇上。她害怕獨自面對前方空白未知的時光,她知道一定會再有一個夜晚,她會希望再憶起曾經真實和真摯的記憶。沒有什么能重來,哪怕日后會有重遇的一天,當晚的心境都是不可復制的。
她一直都是那樣做的。在后面異鄉飄蕩的孤獨歲月,那些溫暖的記憶,支撐著很多個無法抵達黎明的黑暗。即使記憶漸漸填滿,她有點不堪負荷。
變成成年人,世界越來越冷漠,不是每個人來都會跟你說一聲,走也能道一聲再見,給你一晚悲傷的時間。有始有終的告別,竟然都珍貴成了貓屎咖啡。
所以她又改變了習慣。把從開始之時的每個細節每句話都謹記,當然也學會了篩選,篩選的規則不由別人,由她自己心意。不是對她好的人就值得謹記,她清楚知道什么算是珍貴,她一直不珍視與俗世太過接近的東西。
你有沒有試過很想記住一個人的樣子?但越是近在咫尺,越是無法看清,努力地想要記住,卻都在需要記起的時候,無法在記憶庫里搜索到對應的詞條。就像在百度的搜索框里,一遍一遍輸入線索,卻無法找到想要的資料。
所以告別其實是漫長的。起風的天氣、下雨的天氣,會變悲傷。她惶恐而沮喪地發現,那些記憶都正在變得模糊,越來越記不起。只剩情懷,讓脆弱得緊繃的敏感神經,在瞬間坍陷,斷裂,直沉入無盡深淵。
可是所謂的不得不,或者不可得,就是不管多么碧海青天夜夜心,卻只能沉默點燃一根煙。這是一個朋友說的。
我們到底為什么要與他人相遇?因為寒冷和孤單嗎?她時常在想。我們在他人的眼里看到光,在他們的身上觸碰到溫暖,然后被光和溫暖的影子包圍,似乎不再孤單。最后這一切褪去,四周剩下將是更冰冷的寒意和更悠遠的孤獨。
危險總是帶著溫暖的面具,姑娘,你要當心自己的軟弱。
肆
“人的生命若無超越的機會,最終就是一種無解。到最后,我們會漸漸什么都說不出來。不想說,說不明白。說不究竟,沒有結果。”
——慶山《春宴》
她曾經和父親站在Macao寬大的臨海酒店陽臺,父親面無表情眼神難辨地看著眼下的海,說:有些人的一生,注定就像浮萍,沒有根,一直漂浮,沒有方向,不知道哪一刻可以停下。言語間似有嘆息,但嘆息是多年后回憶起才得出的記憶。她循著父親的目光,發現海面上竟然也飄浮著一些和占滿珠江江面一樣的綠色團型植物。
那年,她19歲。父親一直是她心底驕傲又謎一樣的男人,她妒忌自己沒有繼承的父親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窩、衣著的品味和挑剔潔凈的生活習慣,對父親
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當時,空氣那么澄澈,她那樣單純,快樂輕而可得。世界新鮮而明媚。
伍
“如果不以卑微的肉身相愛,不以真實的孤獨交融,不以脆弱和天真彼此袒露,不以生命中深刻的喜悅和悲傷交付,我們又將如何相愛。我決定接受這個事實自然前行?!?/b>
——慶山《春宴》
后來她漸漸明白,孤獨無關身處何方,喧囂熱鬧安靜寂寥,要學會和這個野獸相處。野獸大得成為背景一樣的存在,走到哪里都是在他的懷中。也許野獸也孤獨,創造喜怒哀樂歡愛情仇看她們在他懷里跳動。大家都不知道時間的盡頭,因為根本沒有時間。
佛家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一切不是幻象,只是黑洞吞噬前的狂歡。起于一粒光瞬間的迸發,也終將止于黑暗。時間、質量、長度、速度,都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對抗虛無這只野獸的可觸可量可感的單位。
恒河沙數,歷劫輪回。三千大世界,一物一數,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每一劫難皆為造化,每一步皆當作修行。
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也短暫也漫長,每個當下都像是無盡的黑洞。
夜深,黑暗中,蓮花暗生。明天無常的太陽又要升起。她這樣想著。獨自無人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