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一.

天大地大

世界比你想象中朦朧

我不忍心再欺哄

但愿你能聽的懂

? ? ? ? ? ?——王菲《天上人間》

夏日的下午,五六點了,太陽還遲遲不落山。它已被自己的熱薰的微醉,臉頰漸顯暈紅,它有些跌跌撞撞,好像看到家門口的醉漢,加快了腳步。

林可循著熟悉的路,從教學樓出來,走上大道,又從大道穿過路邊草坪,拐上一條由石塊板拼成的小路,小路高低不平,錯落有致,石塊間伸出根根細草,沒過了腳。雖然常見,他還是覺得新鮮有趣,從一塊板噠噠得跳到另一塊, 仿佛一條淘氣的小馬駒。

踏過石板,腳下是一片空闊。左邊是一片被圈住的四四方方的竹林,竹子個個細弱枯黃,似乎發育不良。右邊是安靜的辦公樓,幾個側門一律鎖的緊緊的,像塵封了許多年。他繼續往前走,拐了個彎,天地間便忽然陷入一片沉寂。一股巨大的靜寂的力量從竹林后廣闊的草場上撲面而來,驅散了所有的陰郁和嘈雜。頓時,他忘了自己從哪里來,忘了剛才課上老師的擴音器。他感到一陣舒暢,舒暢中有種想要表達的生機。他不禁撫弄了一下竹子,像跟朋友的一聲親切問候。

這樣的感覺真好呀!他想到。

許久以來,他的生活就像在一個怪圈。像許多人,又不像許多人一樣,他的任務就是學習。“任務”?為什么說是任務?學習是個任務?他真的沒意識到,他一直把學習當做任務。他喜歡哪一科嗎?他喜歡它什么呢?他那么認真的看著,學著,想要干什么呢?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就像準備高考時做的無數卷子一樣,卷子發下來了,就做吧……

或許大學最好的饋贈,就是這些閑的時間吧。此刻,他感到一種從未有的自在,舒心,甚至無憂無慮。他感到仿佛回到了童年,自己一個人在開心的玩耍。一顆隨風搖擺的丑陋的樹,一只貪睡的弓著身子咧著大嘴露著鋒利牙齒的貓,甚至一只爬開爬去,找不到家的螞蟻,都能讓他欣喜萬分,可以和它們玩好久。他也可以悶在屋里,整天不出門,耐心的等著廣告結束,可愛的主持人出來,動畫片開始。他看完了少兒頻道所有的動畫片,熟悉每一檔節目的播出時間。有段時間,他沒電視可看,便掏出自己的收藏,有各種各樣的書,有漫畫,有卡片,有玩具小人,還有各種不知從那搞得,也不知道叫什么的“寶貝”。也許,正是因為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叫什么,它們倒顯得神秘異常,似乎蘊含著神奇的魔力。他有時會把他們拿出來擺擺,一一歷數,當然,不能讓別人看到,就像吝嗇的財主,光是看一看,數一數,就有種滿足。他陶醉在自己的寶藏里,常常忘了時間。

他追溯著這些回憶,突然傳來的一陣急切的鳥叫聲打斷了他。草場上,幾只似海鷗的鳥正盤旋在一只奔跑的狗上方,狗一邊跑一邊不斷仰起身子,想要夠到忽高忽低,也想靠近它的鳥。鳥兒緊張的發出一陣陣叫聲,最后在稍遠處落下,靜靜的散著步。狗兒茫然的看了它們一會兒,便再次飛奔過去,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林可看到這里,腦中浮現出洗衣粉廣告里,狗兒和主人一起歡快奔跑的場景。這時,不知不覺,他也撒開步,向著草場狗的方向奔跑了幾步,心中躍上一份難得的喜悅,頓時仿佛他逃離了教室,逃離了學業,逃離了自始至終那單調無趣的生活,甚至也逃離了似乎長大的自己。

長大,他忽然覺的自己并沒長大,初中高中甚至大學,他只是覺的這些年的學習只是在不斷添衣,他裹了一層又一層,不分四季。他覺的自己壯實了,強大了,卻再也沒奔跑了。夏天姍姍來遲,漂過了少年,蕩出了青春,如今,在這個下午,它走來,他脫掉了所有的外套,露出了已是蒼白瘦弱的身軀,想向著它奔去。他仿佛看到,自己還是在十年前,從沒有變,一個人躲在房間里,靜靜的撥弄著自己的玩具。

但他又確實長大了,他的身體已經定型,骨骼不再發育,他的眼睛由于長年近視,度數偏高,早已失去了應有的神采。一次,他照鏡子時,無意中細看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嚇壞了。兩顆碩大的眼珠往外凸著,死氣沉沉,沒有一點靈動,他試著控制眼珠往左右看,可發現它們只是發生了一點難以察覺的轉動,眼睛深處,是可怕的枯潭死水,他無法看到他的所思所感,他的心情,他的存在,他的靈魂。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他趕緊放下鏡子,看看自己的手和腳,又摸摸自己的臉,想找到一點存在。但又忍不住拿起鏡子,盯著鏡中那個可怕的自己。

是的,他脫掉了那一層層厚衣,卻感到還殘留著一重隱隱的壓迫。這重壓迫似乎比那些衣服還真實,他感到有種強迫,要把自己再套進去。

他跑,他還能跑起來嗎?

從草坪上出來,繼續朝前,來到河邊。這是一條往年的護城河,現在成了學校的一條天然的邊界線。河床很寬,而河水干枯得只剩一小撮,人幾乎可以跳過去。河的對岸是垂直的護坡擋墻,在往前便是一條寬闊的路。而河的這邊便是學校,是綠化的斜坡。斜坡上有樹,有鋪的草坪,還有一條悠長曲折的羊腸小道。河的中間雜草叢生,有的儼然超過了人高。草的中間常常有種黑色的似野鴨般的動物出沒,但它們走起路來,卻像小雞。

就這樣一條河,卻分隔著兩個不同的世界。對面車來車往,喧囂在道路上蔓延,流淌。而這邊卻是寧靜的校園,冷眼看著對面。站在這邊,雖然對面的車流聲不絕于耳,但河的寬度,草的茂密,似乎將這聲音漫展,也成了天地間的一種沉寂。

他陷入這片沉寂。

這時,一只白鷺在不遠處河水里摸索,他沒見過,想更清楚的觀察,便向那邊走去。可剛走了兩步,白鷺便警覺的起飛,它扇動著兩只大翅,飛的從容優雅而遠去……

他看著它飛走,眼角卻有些濕潤,他想哭……

二.

這世界上有那么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 ? ? ? ? ? ? ?——張愛玲

或許多年以來,在學校里,林可一直是個好學生。他從來就是個“聽話”的孩子。

可在學校“光明正大”的學習生活中,學生堆里卻往往暗含著幾股力量。一股便是所謂的好學生。他們似乎天生愛學習,學習好,在學校里保持著刻苦勤奮的奔頭,他們是學校的依靠,老師的心腹,家長的指望。就像社會上不能沒有正義,不能沒有官方,班級里也不能沒有愛學習的孩子。但愛學習的孩子中,也有著好幾種。首先,便是那些前幾名。他們往往各門各科成績都很好,都是嬌嬌者。他們參加各種競賽,各種活動,都取得名次,拿得獎項。他們確實是令人羨慕的強者,因為你看不出他們有多么費力,似乎這些事都是家常便飯般,只要做了就行。他們有時也玩,也不學習,他們似乎可以輕松的便平衡了課上與課余。他們有著各種榮譽,學校里要靠讓他們做代表發言。對于這些強者,可以發現,他們往往從小便受著良好的教育。他們興趣廣泛,也有著自己喜歡的東西。在以考試論英雄的分數里,他們也追求著自己的不同。

再一類好學生,便是一些經常刻苦的人了。他們和那些強者不同,他們似乎真的有些苦。他們首先生活便是苦的,因為他們家庭并不富裕,他們嘗過生活的苦。他們學習也很苦,起早貪黑,往往下了比常人更多的功夫。有的聰明些,很快便脫穎而出,有的資質差些,便勤勤懇懇,因為這是他們對于生活所能做的唯一反應。“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們在心里反復告誡著自己。他們不像那些天生的貴族一樣,本來就感到自己高貴。他們在等著翻身。

還有一類好學生,便是林可。因為他不知道還有沒有和自己一樣的。他深藏著自己的想法,刻守著自己的秘密,最后,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只剩下看起來,刻苦學習的自己。他主動與那些好學生為伍,跟他們一樣,學這學那,起早貪黑,很快,他的成績也名列前茅。他為此也沾沾自喜。但這并沒表明,他有多么愛學習,在這光明的大路旁,那些幽暗的森林草叢里,有著更多神秘,讓他既忍不住去看,又不敢去看。

那群神秘的森林,便是所謂的令學校老師頭疼的壞孩子。

他們上課不老實,下課不安分,打架,抽煙,喝酒……他們早早便學會。他們不學習,總有著自己的圈子,自己的話題。他們拉幫結派,公然斗毆,樹立著自己的威信,挑戰著學校的權威。他們潮流,反叛,學校里通告,家長們揪心,大人們是搞不懂他們的,只能一次次處罰,一次次痛心。這些人,雖然身在學校,卻過早的進入了社會。他們既是在表達自己,又是在毀滅自己。他們在燃燒。

其實,或許他們更真實,真實的表達著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欲望。他們有著過早的覺醒,更有著過多的困惑。他們沒有答案,只能任其發展。

林可早就意識到了他們的存在,但只能視而不見。從學校的處罰公告中,從同學的那神神秘秘的談話中,從老師那義正言辭的講話中,他只是感到驚訝,像聽著一個驚悚的故事,他不知該對他們報以什么態度,可惡?憎恨?但從所有老師嚴厲的語氣中,他只是知道,那肯定不好,那里伴隨著暴力和邪惡。他喜歡的,是看到老師同學還有父母高興和藹的樣子,他知道,只有老老實實去學習,有了不錯的成績,他們就會高興,就會露出燦爛的微笑。看到他們高興,他會快樂死的!這仿佛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也仿佛是為了逃避那種罪惡環境,他把頭扎在做題里。

但學習并不那么如意。考試也會失利。這時,他不想見人,不敢見人了,仿佛犯了滔天大罪,他一心想著要好好懲罰自己,要讓自己漲點記性。他少吃一頓飯,更加去刻苦學習。就是這樣,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前行,雖然依傍著大河,但他是孤獨的。對于那些強者,他只是仰慕,卻無法交流。他想和他們說話,卻發現他們不需要說話。于是他只好沉默,甚至會感到緊張。而那些壞孩子,似乎和他無關,似乎離他很遠,似乎只是個故事。他聽著時,也會害怕,震驚,但一旦又回到他的“光明的”學習中,一旦又拿起筆做題,他便感到回家了,沒事了。妖魔鬼怪們都消失了。

一段時間里,他為了逃避所有人,一放學便跑著回家。他說自己為了鍛煉身體,其實他不想見到任何人。無論那些強者,還是壞孩子,他都感到厭惡而不可靠近。就這樣他常常一個人跑著回家。

但就像一匹蒙著眼睛推磨的馬,它安于自己的小圈子,不停的推著磨,最后,它轉啊轉,只是轉,連自己是誰,自己在干什么都忘記了。

學習的壓力在催他。中考,高考……

他嚇壞了,只是拼命的做題,卻從來不知道做的什么,他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焦慮,只要做完這些題就好了,就過去了,他暗示自己。

但他沒有發現,他早已淪為麻木的機器。

三.

你總把自己比作

雷擊之后的老松

一生都治不好燎傷的苦痛

不像那揚花飄絮的岸柳

年年春天換一次姿容

? ? ? ? ? ? ? ? ? ? ? ? ? ——舒婷《秋夜送友》

每天的他,雖然在學,可就像那些整天神神叨叨,自言自語的人一樣,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啥。他感到很壓抑,卻離不了座位,走不出教室,說不了話。他好像被什么固定住了,根本動不起來。

一次,班主任視察教室。教室里安靜極了,因為似乎大家都摒住了呼吸,不敢弄出任何動靜,生怕惹得老師注意。班主任令人害怕,在學校是出了名的。

他個頭并不高,身體也不強硬粗壯,看起來,反而文弱。但令人膽寒的是他那雙眼睛,和他素來嚴厲的口氣。他看你時,就像瞪著你,而臉上似乎永遠帶著一股凝重,哪怕笑時,也只是暫時性的張開嘴,將臉拉長,那股凝重愁云仍在眉頭不去。他的人,就像他的板書一樣,從頭到尾,規規矩矩,有條有理,自成天地。在班級里,他說一不是二,要求嚴格,是非清楚,絕沒有余地。在學校里,他則討厭那些復雜虛偽的領導關系,所以一心撲在教學上,對學生要求的也只有學習。他不搞各種花哨的活動,班級組織就安排了兩個班長,似乎他不知道還有什么學習委員,勞動委員,各科課代表。他讓兩個可憐的班長,把一切事都包攬了。

在這樣的班級里,常常不時充滿著壓抑,就連那些搗蛋調皮的,也不自覺的懂得收斂,絕不敢鬧大。男女生是禁止同桌,更不準戀愛的。但沒有人告訴他們為什么,只是說,他們應該把青春,用在學習。班主任那嚴肅的表情便已杜絕了一切。可少男少女內心那懵懂的感情在抗議,在掙扎,但他們來不及搞清,老師的話就到了耳邊。

班主任走到林可桌子旁邊,翻開了他的數學練習冊。照例,他連忙站了起來,因為,老師要檢查作業。按照老師一開始便要求的,你問題時,回答問題時,必須要站起來,這是最起碼的尊重。老師問了學習進度,又看了看他的作業情況,突然,他臉色加重,提高了聲音,整個全班更聽的清清楚楚,說道:“你飯可以不吃,數學不能不做!”

當時,老師一手端著練習冊,一手伸出食指還敲打著,語氣鄭重,以至于多年以后,林可依然能清晰的記得。

但他記不得后來他是如何說,如何坐下來的了。他頭腦一片翁亂,只感到,班里所有目光都在看自己,他委屈極了,老師干嘛這么要求自己,干嘛對自己這么說話。但他卻沒有這么想,他有些唯唯諾諾,自認為是自己的錯。就在那時,很奇怪,他的關系居然和老師不錯,他溫順的性情似乎甘于臣服于老師的嚴厲,而老師也難得找到這么聽話的一個孩子,便愈加施加嚴格。但瞬間,林可感到頭腦麻木,他低下頭,躲在墻下,仍能感到四方射來的箭就在耳邊呼呼直響。他已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變得異常安靜,本來話就不多,又更加寡言少語。他杜絕任何時間浪費,不聊天,不玩耍,整天悶著頭似乎開始了攻城拔地的進攻數學戰略。有時,大家會看到他偷偷摸摸地拿出紙牌,在那里疊來疊去。大家問他干什么,他神秘的說,在練算數。弄的大家一頭霧水。

其實,為人所不知的是,他的神經早已開始紊亂。

那時的少年,思想,身體都極為敏感,很容易便受到傷害。加上經常自閉,便更可能造成永久的創傷。他練撲克,練的卻是最普通的口算。這讓外人聽起來多少是不解甚至可笑,但對于他來說,卻是一個無法彌補的傷痛。

一次,假期回家,和父親說話時,也不知道怎么著,父親突然問了他一道市場上在普通不過的買菜買菜。只不過就是白菜多少錢斤,有幾斤幾兩,算算多少錢。他聽著,可頭腦卻無法對應,那是幾乘以幾點幾?他知道是哪幾個數了,卻發現他無法乘,平時,他只是用手算,在草稿紙上列好式子,然后按著乘法表,該幾乘幾,仿佛并沒用多少腦子。但這回,他只用腦算,他卻發現,他無法抓住它們。他無法在頭腦里列式子。他算不出來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父親等的不耐煩了,突然,他板起了臉,生氣的吼道:“怎么,連這都算不出,你這學怎么上的!”看他樣子,都想打人了。林可算不出,本來就急的直冒汗,這下,更嚇得不知所措。平常父母沒事時便跟他開玩笑,說,別去上學了,來家里干活吧,他聽到這時經常沉默不語。這時他慌亂著辯解,卻也感到說的蒼白無力,根本沒用。他感到害怕,更感到一種深深的內疚,似乎自己真的白上了。他也搞不懂為什么,自己確實算不出。他上的學要比父親高,而如今卻連賣個菜都算不出,他感到無地自容,急的只想哭。

后來,他從未抬頭看過父親,他不敢見他,在他面前,他感到自己低人一等,沒有任何價值。甚至,他也不想花他的錢,花他的錢上個什么學,他寧愿去流落街頭,自生自滅。

似乎自那以后,他便有了一個情結。現實生活中,一遇到算數,他便緊張的頭發昏。

那次,班主任的訓戒雖是好意,卻無意中把他脆弱的神經又拉向了深淵。他是一個弱者,不會向現實斗爭,只能強迫自己。就像一些家長,把脾氣只會撒在家里,對外人恭恭敬敬,對家人卻耀武揚威。林可逼迫著自己,他的精神正在分裂。

他逼著自己練牌,逼著自己想那些數字。如果,他跑神了,他會不斷催著對自己說,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后來他的同桌經常戲謔著學他,說他搖晃著拳頭,不斷對自己念叨著,接下來去做這個,然后去做那個,但他的心里卻是一潭死水般,毫無反應。

心理學上有句話說,一個經常違背自己本意做事的人,最后一定會得心理障礙。當一個人不喜歡做事時,就會體驗到不愉快,可當一個人壓抑了這個不快時,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常情和常理做事了。林可心里并沒有什么強烈的學習欲望,他的心里在意的倒不是什么知識,知識有多寶貴,而是老師那一臉嚴肅的反應。老師走了,誰也沒有逼他,但他卻時刻體會到空氣中的壓抑,腦中有人在逼他。那人只是在不斷說著,重復著幾句話。他心里委屈,更是恐懼,他沒有勇氣去反抗,因為他早已習慣壓抑,無視自己內心。恐懼只是讓他變得更加體會到自己的恐懼。他和心失去了聯系,任憑魔鬼鞭撻著他的神經。

最終,一場考試徹底擊垮了他。

那是一次比較重要的大型統考,當他來到考場時,一個女孩對他笑了笑,說,你也在這里呀。他吃了一驚,他當然認識她,一個班的。她性格開朗,成績又好,在學校很有名。每次看到他時,他會不知所措,想和她說話卻又遠遠避開。當他找到自己位置時,發現就在她的右邊。他突然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坐立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總不自覺的往那個女孩的座位看,又害怕她看到自己。卷子發下來,剛開始的幾道題還比較好。但無意中他瞥見了她也在做題,便開始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似乎她正兩眼看著自己做題,而他卻感到一種極大的難堪,就像一個鄉下人初次進入到城市時的無所適從。他讀著題,卻什么都沒讀懂,只是愣愣的發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神經也越來越緊張。他不敢出聲,也不敢有什么動作,只是任憑神經陷入一片掙扎。他不知道讓自己放松,不知道深呼吸,同時感受著緊張,壓抑,思考,掙扎……他只是任憑自己陷入糾纏。馬上,他頭開始劇痛,神經再也不能自主。他感到時間在追他了,拿起筆卻發現什么都想不起來,剛寫一點,神經又把他拉入對自己的自責中。最后,當老師說,還剩十分鐘時,他似乎猛然驚醒。他抓住筆,開始奮筆疾書,但來不及了,邏輯縝密的提根本容不下他這短暫的思考。他交了卷,癱坐在椅子上,頭腦一片空白。

自此以后,似乎中了魔咒般,他失去了感受能力,上課時胡思亂想,做題時經常緊張,頭腦陷入一片空白。考試時,他只是呆呆望著卷子,卷子上,確實一片空白。

但他更加去學習,成績卻越來越下滑了。

四.

在森林中,有永恒的青春。

—— 愛默生

這段回憶并不那么痛快,對于他來說,甚至根本不算個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沒有打動人心的感情,他的過去,在別人看來,或許只能看了心煩,沒有任何意義,連他自己看了,都會感到沒意思。但往事卻又真真切切的存在過,而我們的身邊,也總有著一些人,他們好像為社會所淘汰,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們越來越落后,直至最后再也看不見。沒有多少人可以理解,他們到底發生了什么。

生活的巨輪滾滾向前,或許我們顧不得往后看,我們不知被什么催著,沒有多少,可以喘息的時間。我們的林可,又會去哪里呢?

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在它的周圍,皸裂的云塊縫隙間,陽光充溢著,像一條條盤旋的金鎖鏈。而云塊則是一片片墨黑。太陽偶爾透出臉色,可不一會,又鉆進了云后,蓋住了臉。遠處的云則連成一片,但在東北方向,似乎是城市的上空,有一個巨大的圓洞,漏出了發青的天。而近處的云則成朵朵狀,就像宮崎駿的動畫般美麗,碩大的又仿佛棉花糖。那上面是否站著神仙呢,他想。

就在這時,河的北邊似乎有什么動靜。他望去,似乎有幾個人影,正向這邊走來。等走的近了,他才看清,總共三個人,好像是一家三口。為首的是一個壯漢,正拿著一個帶網的竹竿,在河里不斷摸索。后面跟著一個少婦,左手提著一個紅色的水桶,右手則牽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腳上套著一雙粉紅的雨靴,被媽媽牽著,在河岸邊艱難卻很有趣的,走過泥濘,邁過雜草,安靜的臉上洋溢著興奮。

林可走下斜坡,繞過草叢,來到河邊。等他們走近時,他問,他們在做什么。男的說,他們正在撈魚,說完,又繼續往前搜索。婦女帶著孩子正好停了下來,或許想歇歇腳,便和他說起了話。她拿過水桶讓他看,里面正游走著幾條小魚,而他卻注意到,水桶的邊緣,還掛著一只濕透的小襪子。小女孩沒說話,一直在笑嘻嘻的看他,她的眼睛大大的,很明亮。當她看到林可不小心把眼鏡弄掉時,回過頭高興的對她媽媽說:“媽媽,我覺得他戴著眼鏡要比不帶帥。”這句話有些意外,讓林可頓時不好意思。

這時,已走遠的爸爸喊著讓她們過去。似乎又抓到了魚。媽媽提起水桶,牽著女孩,又要走了。可剛走了兩步,小女孩突然回頭,沖著他似乎抱歉似的,笑了一笑。他頓時呆住,不理解。他抬起頭,眼睛直愣愣的望著她們的背影,他看到,她們越走越慢,細長悠遠的河道似乎把時間在逐漸拉長,而他們在漸漸凝固,凝固成了一幅隔世的畫。

時間仿佛停止了,他想起了那個笑,立刻站起身來,向著他們追去。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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