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和她這場持久、隱秘的關系里,一直是母親在堅持,也一直是母親在退讓。她始終是淡淡的,不反抗,也不妥協。”當葉知秋坐在越野車的副駕駛上,追逐落日、舉起相機、鏡頭聚焦到不遠處的大象,為下一部紀錄片選材時,她這樣想到。
她想起上次回國的間隙里,教會母親使用微信。等她再回到這片廣袤無垠的陸地時,母親像個好奇的小孩,給她所有的朋友圈點了贊,但不評論。每天給她發來一些東西,有時是日常做的菜,有時是催促她找一個彼此照顧的人。因為6個小時的時差,母親晚上發的時候,她能夠及時回復,早上發的時候,往往要睡醒之后才能看到------那桌菜還是一樣的不好看,那些話也已經是重復了一年又一年,但就是莫名讓她覺得心安。
母親是經歷過文革時期上山下鄉的知青,關于生活的遠大理想被硬生生折斷,沒有談過一場正兒八經的戀愛,有了葉知秋后,一生為家庭束縛。所以在母親傳統的觀念里,女孩子最好的歸宿,是考個公務員,或者當個老師、醫生,嫁給一個疼愛自己的丈夫,生兒育女,安穩過一生。
可葉知秋生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人,這一點,從孩童時代就已經彰顯的足夠明了,身體里蟄伏著的猛獸時不時跳出來咬她一口,對自己應該過那種生活的看法,從來沒有認同過。有時候她想,可能是天生如此,也可能是不甘于就此屈服。所以,在她這二十七年的軌跡里,除了還算平安喜樂,其他地方哪里都沒有如母親的愿,無論是大學報選的專業,還是后來的職業、愛好、感情。都好像往兩個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她記得,當她第一次把自己入選《國家地理》的照片捧到母親面前時,母親只瞥了一眼,沒有任何言語,轉身走開了。在那個時候,她就明白,和母親之間這個結,怕是難以解開了。后來自己的照片也好,文章也罷,甚至是參與拍攝的紀錄片,再獲得什么樣的殊榮,沒有再發給過母親。關于母親是否會偷偷去看,不得而知。
有時候察覺到母親比之前又老了一截,也會想,彼此退一步會不會好一些。但是當她想起登上《時代》的珍妮·古道爾,想起其他同樣為保護野生動物奔走的同伴,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節目里,主講人目光深邃清明,嘴角含笑的說出這段話時,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發給母親一段自己極其認同的話:“人的生命,能達到三種類型的層次,第一個層次,是他能解決他的溫飽問題。第二個層次是你做的事情,你覺得有意思,你覺得有趣。第三個層次,是你做的事情你覺得有意義。這就是為什么,我經常會跟別人說,我覺得我從來沒有在做任何的一個犧牲或者是付出,因為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標準,我覺得我的人生挺好的。”
不知道母親是不是能夠理解,但這是目前她能給出的最大解釋------對母親、對自己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