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這一千年
@二十歲意氣風發的少年
我死時二十歲,有一個夫人。
死后躲避黑白無常的抓捕,只是為了每天看看我的夫人。
我看著我的夫人從一開始的痛苦不堪,到最后的改嫁他人,兒孫滿堂,壽終正寢。忘記我以后她的人生順風順水。
她死后我跟在她身后,陪她走完她這一生最后的一段路。我從不肯讓她一個人孤獨寂寞。至于我的死,我是對不住她的。
我看著她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趟過往生河。然后我就離開了。
繼續重復我每天的生活。我已經沒有什么事情是必須要去做了。
可我還是留下來了。我得履行我的承諾。雖然她已經轉世投胎。
我叫城荊岸。夫人叫青玉。
我答應過她陪她看人生和浮沉,陪她過青絲和白發。
我答應過她就算死了也不會忘記她。
我答應過她會愛她很久,很久,久到一百年一千年。
我活著失信過一次。死了便再也不能了。
我沒有忘記她,愛了一千年。
一千年我什么也沒做,只是愛她。
她轉世投胎后再轉世投胎,我卻沒有去見她。她已經不是我的青玉。
后來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五百年后遇到一個失憶的鬼問我叫什么。我說忘了,她便很傷心地低下頭,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轉頭又笑著說,那就叫你老鬼吧。
活著的時候沒能活成老人,死了居然還成了老鬼。
雖然我一直是二十歲的少年樣子。可我過了一千零二十年。
我出生在京杭運河旁,家中老父從商,家境殷實。父母親成親之后一直沒能有孩子。三五年后,族中長輩催促父親納妾生子,父親卻一再推脫,明說這輩子哪怕沒有孩子,老無所養病無所依也不會拋棄自己的結發妻子。父親和母親從小相識,兩小無猜,長大后長輩看好這個婚事。他們就成親了,順利了二十年,沒有孩子是他們最大的坎。好在父母親心意相通,家中長輩也是看著我母親長大。后來并沒有因無后這件事對我母親百般刁難。
就這樣過去了二十幾年,慢慢的大家都接受了,運河旁的城府家境殷實,卻沒有后代。沒想到的是我卻在父親四十多歲的時候降臨了。所以算起來父母親也是老來得子。父親為我起名城荊岸,寓意披荊斬棘到達彼岸。雖受盡磨難,好在結局是好的。這么看來,我父親一語成讖。
既是家中獨子,寵溺自然是少不了。我年少時輕狂,卻也不算跋扈。雖是富家子弟,也不算是太紈绔。在我十六歲之前我每天就是去私塾讀讀書,去郊外打打獵。偶爾跟我老父親去商場上應酬,雖學到不少知識,可我實在半分興趣也沒有。
當時的皇帝好戰也勇武,所以當時我國疆土是幾千年來版圖最大。可是皇帝還是不滿足,說他也不是血腥,他只是單純的喜歡征服。征服一片新的國土,他從不欺壓當地的百姓,反而讓他們過上了好日子。當時國家戰爭雖多,然國內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當時我小,只看到了皇帝的勇猛善良之處,卻忘記了,既是戰爭,哪里會是好事情,哪里會不流血不死人呢。
所以我十六歲生辰的時候跟父親提出來要去當兵,要去上戰場。我也不為保家衛國,不為好戰血腥,只為看看這大千世界,看看異域風情。多可笑,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我卻選擇了最殺戮的一條。最后失去生命,失去愛人,失去二十年的人生,也失去一千年的鬼生。當時父親雖不舍,卻看我實在心癢渴求就答應了。從此以后,我的名字便和這戰場和這周邊國土扯上數不清的恩怨。
從十六歲到二十歲死在戰場上,四年的戰場生涯,也不盡是血腥殺戮,和殺戮后的異域好景。我還遇到了我短短二十年最愛的人。這個人就是我后來的夫人,叫青玉。非我國人,是我十八歲征戰單于遇到的。青玉是我給她起的名字,源于青玉案。青玉就是我城荊岸窮及一生要抵達的河岸。當時因為驍勇善戰因為戰功赫赫我已經是有名的少年將軍。皇帝看好,大臣追捧,國人愛擁,家人健康。我當時好不得意,誰又能想到,我一個人無名無姓過了一千年。
那天是下午,我剛剛結束一場戰爭。因對方將士人數太少且策略不當。所以我輕而易舉地拿下了那座城池。安排好將士收拾殘局,匯報戰績。我就一個人趁著夕陽,順著守城河一路向下游玩。我當時多小啊,我以為我們征服了異國,會給他們國家的人民帶來更好的生活,我們也待他們如同同根兄弟。我滿以為,我做的是善事。我喜歡解救,對,我當時,把戰爭稱之為解救。是不是很可笑。我喜歡解救完一個城市,就一個人去看看這個城市附近的風景。一個渾身殺戮之人當真是糟蹋了這大好美景。
就是那天下午,我遇到了她。當時我騎馬走了許久,覺得景色很是平平,正要轉頭回去的時候看到她。當時她身上的衣物破爛不堪,身姿瘦小,在我們國家很少見到這樣的女子。說她是女子,是因為她當時正在河邊洗臉,夫子說的女子愛美之心可真不是說著玩的。我覺得好笑,就多看了一會。她洗完臉抬頭的那一刻我十八歲的少年生活停止了。從前我無心這些情情愛愛,也對家中門當戶對哭著要做我夫人的女子甚是心煩。可是剛剛洗完臉的她說不是絕色,卻真真是美。我驚得沒有說出話。她洗完臉看到我嚇了一跳,輕輕驚呼出聲。我回過神:姑娘別怕,我無心冒犯。
那可真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一個下午。這個下午讓我一千年的生活不至于太難熬,雖然到后來因為想念的次數太多,反而忘記了最初的情景。
我走下馬,從隨身帶的干糧袋里拿出食物和水,遞給她。
她倒也不害怕,拿過去就吃了。我看著她的吃相,甚是好笑。我從前見過的女子,無一人像她這般隨意。我問她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她倒誠實:我從小就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我很是心疼,隨后我說:那你可愿同我回家?
她眨著眼問我:同你回家,難不成你可娶我?
我十分窘迫,說到底我是愛慕她傾心她好奇她。男子的愛情多半起源于好奇。我心想,這樣有趣又讓人心疼的女子,我是定要娶回家保護她一輩子。
我說:那你可愿?
她看著我笑了:我愿。
那天晚上她就反悔了,指著鼻子罵我,說她瞎了眼。因為我帶她回了軍營。我不是單于人,自然要帶她回我營房。我什么也沒做,我只是介紹了自己。
我是家中獨子,家父從商,家中沒有姨娘。我叫城荊岸。今年二九。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你就是連荊岸。你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連荊岸,就是你帶領將士,毀了我的國家我的故鄉。
我心中疑惑,我何時殺人不眨眼。
我心中更疑惑,一個連名字連家都沒有的女子,為何這么愛護她的國。這個國對她并不好啊。
她對我的反感,對我的厭惡,讓我沒有辦法。
她說,我想過你這樣衣著富麗,騎著駿馬,在戰爭的城市里還悠悠閑閑的定不是我單于人,可是我以為你最多是一個小士兵,哪怕是個小將士。雖你毀我山河,可你待我好,我也是愿的。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是連荊岸。連荊岸,你一生順利,少年成名,受人追捧。我卻不屑,你安安穩穩的國家不待,你為何要犯我山河,擾我國土安寧。你一個嗜血成魔的惡鬼,我是斷斷不能嫁于你。你若逼我,我寧一死。
這變故來的太快。我同她講,你的國家并不能給你們帶來好的生活,你的國家老到不能保護你們。我們是在拯救你的國家,你的國人會過上好日子,過上安寧的日子。我們待你們如同兄弟姐妹。我們不是在害你們。
她卻是呸的一聲,我的國家不好,也是我的國家。誰要讓你們外人來插手。
她這話,我當時覺得很是不講理。
她說,我們這的將領,誰她都可以嫁。獨獨不愿嫁我城荊岸。
她這話,更是讓我委屈。就算戰爭不對,怎么就針對我一人。
我初入情關,卻撞了一個大跟頭。委屈的不知找誰說理。
我沒有辦法。
她要離開,我自是不愿。我不愿她離開我受苦,她以前的人生太苦,不愿她一人孤獨,漂泊。她同意了,留在我身邊,給我做了俾女。因戰功赫赫,我也態度強硬,皇帝也就默許我帶她在軍營。全天下都知道那個得志的少年英雄愛上了一個單于女人,那女人卻不愿。這少年英雄碰了一鼻子灰。
她跟著我,整整一年。她再也沒有吃苦,我再也沒有留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