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繪畫史中有一個劃時代的流派,叫作印象派。早在19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它就已經風靡全歐洲,并開始傳播至世界各地。
在印象派之前,正統的繪畫要求“高貴的題材”、“平衡的構圖”和“正確的素描”。但是印象派把這些統統拋棄。它脫離了沉重的歷史,也不存在文化障礙。印象派追求的,是用太陽的七色光譜呈現自然的瞬間印象,并達到光影與色彩的美的極致。
在印象派的發源地法國,有一位畫家被后人譽為“光影的魔術師”,他就是克勞德·莫奈。就連“現代繪畫之父”塞尚,都不得不感慨莫奈的“畫家之眼”:莫奈只不過是一只眼睛罷了,可是上帝啊,那是只何等神奇的眼睛!
莫奈總是善于在光影與色彩的關系中,找到不易察覺的細微之處,并用別人無法企及的繪畫技巧,把它表現出來。所以,有人說莫奈作畫,就是直接從眼睛到畫筆的過程。
作家莫泊桑幾次與莫奈在埃特勒塔的海邊相遇。莫泊?;貞浾f,“他幾筆就勾勒出一縷光線和飄過的云彩,我還親眼目睹他抓住了一簇落在白色懸崖上的落日余暉,他把它鎖定在一片金黃色調中,使這難以捕捉的耀眼光芒,產生了令人驚訝的效果”。
無疑,莫奈是創造美的大師,但是在他心中,真正的美卻是無需理解的,只要學會去愛惜就已經足夠了。
01.“印象派”的命名,原本是對莫奈畫作的嘲諷
在19世紀的法國,一名畫家想出人頭地,就需要入選一年一度的大型畫展沙龍。如果落選,他就失去了受到公眾認可的機會。但是沙龍的審查委員會,經常選取古典風格的作品,排擠其他非主流的風格。
古典風格,是指以古希臘、古羅馬的雕塑和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大師們作為典范,在題材上多以神話、宗教為主,宣揚某種哲理觀念或者崇高境界。畫家們在室內作畫,以精確的筆法、莊重的風格,描繪著雕塑般的繪畫形象。
1863年,隨著落選者的不滿越來越高漲,拿破侖三世只得另辟場地,舉辦了一場“落選展”。于是,莫奈帶著被沙龍拒之門外的《日出·印象》投向了“落選展”。
除了莫奈,還有很多堅定自己創作原則的畫家也加入其中,比如馬奈、雷諾阿、畢沙羅、塞尚,這些人都是日后“印象派”的靈魂人物。
有一位評論家在觀看了“落選展”后,在文章中寫到:“這幅畫想表達什么?請看說明。哦,叫《日出·印象》,那這畫總該有些什么印象吧,就像粉刷墻壁般在畫面上留下斑點?可是就連墻紙設計的草稿都比這幅圖要完整。”
在這些評論家看來,“落選展”上的畫作都是毫無章法、畫風潦草,于是稱呼這些畫家為“印象派”。人們以訛傳訛,最終“印象派”就此定名。
事實上,《日出·印象》這幅畫是莫奈在家鄉勒阿弗爾港口的油畫速寫。它描繪了日出時海面上的晨霧和朦朧中船只的剪影,一輪旭日在濃霧中散發著橘紅色溫暖的光,光線在海面左右晃動。
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橘紅色的太陽和水面的反光,應該是在畫面干燥后,重新在偏白色的顏料上再次添筆。
莫奈不僅依據腦海中的印象進行二次創作,也憑借對光線效果的回憶,補全了對朦朧大氣的鋪陳。
莫奈的這幅作品,大膽地沖撞了“作品”與“速寫”的界限。他用銳利的雙眼和快速的筆觸,提取出現實景色中的精華,把某一時刻的瞬間光影和色彩效果留在了畫布上。并以細小的筆點,和織綴成空間的靈巧技法,使畫面展現出更真實、生動的感覺。
《日出·印象》自然不是那些評論家眼中的隨意之作。
02.刻意練習,使莫奈走上大師之路
莫奈從小生活在諾曼底的海邊,那里的海面波濤和天光云影曾吸引無數畫家前往。
在啟蒙老師布丹的帶領下,莫奈開始走向戶外,觀察海面與天空的光線變化。布丹認為,戶外寫生直接畫下的東西,往往有一種不可能再在畫室里找到的力量和生動。莫奈也由此走進了大自然。
不久,莫奈前往巴黎深造,結識了同一個畫室的雷諾阿、巴齊耶和西斯萊等人。這群在巴黎沙龍受挫的年輕人,決定遠離巴黎的塵囂,跟隨巴比松畫派的足跡,前往楓丹白露進行風景畫創作。
在這片森林中,莫奈畫著眼中的大自然、領略著巴比松畫派對于寫生的心得,更是在精神上受到了鼓舞。正是從這里起步,莫奈開始進入他的風景畫家的生涯。
除了風景題材,在時代的影響下,莫奈還將目光聚焦在“當代題材”。彼時,正值19世紀下半葉,拿破侖三世第二帝國的輝煌時期,巴黎理所當然地成為西歐最有規格和現代化的典范都市。從這里延伸出的火車軌道,可以通達法國全境。
莫奈在巴黎圣拉扎爾火車站架起畫布,開始捉摸火車冒煙時那濃厚的團塊和逐漸消散的煙霧。畫面中,煙霧不再是單純的白色,它在陽光下帶著金黃的色調、在陰影中又藍紫色的團塊。煙霧在高大的棚頂之內,時而飄散、時而凝聚,以不同色彩展示著變幻莫測的形狀。
從《圣拉扎爾火車站》的主題“煙霧”開始,莫奈將創作主題,由“實物”正式轉向“不易捕捉的事物”。
他沿著塞納河,追尋天空下水面閃爍的光影,將水波的晃動扼要準確地留在畫布上。為了更貼近水面,從水中央的角度來觀察,莫奈還改造了一艘“畫艇”。他醉心地捕捉著光線,如何在飄動的水面分解成零散的波光,并發展出了“分離筆觸”:用不經調和的純色調,直接涂抹在畫布上,流暢生動地記錄下“會動”的風景。
為了將光影的刻畫做到極致,莫奈開始了一套完整的實驗。他把主題簡化為造型樸素、單一色調的干草堆。陽光下,干草堆顯得非常中性,最有利于觀察光影的細微變化和色彩的轉換。
莫奈不僅記錄著一天之內的不同時刻,時光在干草堆上移動的痕跡,更是在不同季節堅持記錄:夏日驕陽下,干草堆的剪影鮮明而真實;冬日積雪下的干草堆,恍惚間變了一個模樣,剪影模糊。
1895年,莫奈的《干草堆》系列在莫斯科展出。康定斯基感慨道,“我忽然覺得這是生平第一次看繪畫,之前我以為物體是畫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但現在不這么想了”。他覺察到這些干草堆已經超越了本身的意義,并受到啟發,最終成為抽象派的先驅。
在干草堆之后,莫奈再次以白楊樹為主題,重點描繪微微彎曲的垂直樹干周圍,光線是如何變化的。他又用了兩個春天的時間,在魯昂大教堂對面租了一個房間,從同一角度觀察不同時間的光線下,教堂表面的光和影的跳動。
在每個系列中,莫奈都以相同的角度、相同的尺寸作畫,“永恒的時間”被引入畫面。每一幅作品,都代表某一瞬間,但是當把系列中的所有作品集合,就展現了整個光陰變化流轉的過程。
03.用余生完成一件史詩級作品:《大睡蓮》
步入晚年的莫奈,已經在畫壇名聲斐然,也具備了充裕的經濟條件。他在定居的吉維尼,買下了一塊帶有池塘的土地,并迷上了園藝,開始精心打理自己的吉維尼花園。他說,自己最美麗的經典之作正是這個花園。
莫奈花了很多時間去了解花園中的睡蓮,起初并不是為了畫它們。但直到某一天,莫奈在池塘中發現了一個如夢似幻的美景。于是,他拿起調色盤,從此再也沒辦法去畫別的東西。
莫奈把整個畫面都留給池塘,天空需得通過倒映在水中,才得以表現。橫跨池塘的日本橋、池邊垂柳的倒影和池中的繽紛色彩,這一切都在莫奈眼中渾然一體。他要把水面的波紋、水的深度、陽光在水中的折射,以及景物在水中的倒影,都真實地描繪下來。
《四季·睡蓮》系列,傾注了莫奈逾20年的心血。睡蓮池上的光影與色彩,最終把莫奈引向了一部史詩級作品:《大睡蓮》。
1917年,莫奈的好友克里孟梭,以法國總統的身份,向莫奈提議繪制一組《大睡蓮》贈送給國家。莫奈也希望創作一幅巨作,向人們展示一個無邊無際的水中幻境。他請人修建了一個天頂透光的畫室,準備沿著四周墻壁作畫。他期待每一個站在這個房間的人,都會感受到美景圍繞、色彩繽紛,仿佛一個讓人平靜冥想的庇護所。
《大睡蓮》的巨作,始于莫奈74歲高齡,一直持續到他86歲去世。這部作品是一部宏偉的史詩,也是莫奈一生中最輝煌燦爛的“第九交響曲”。
那時的莫奈除了堅持站在畫架前完成作品,身心也在飽受煎熬。
40年的戶外寫生,莫奈長期貼近水面或冬季白茫茫的雪地觀察,導致眼睛受到強烈的紫外線刺激,視力不斷減退,幾近失明。他對色彩的辨識度已經發生變化,視野也逐漸模糊。
另一面,他的至交好友馬拉美、畢沙羅和雷諾阿,紛紛離世,妻子和長子也相繼離世。莫奈痛苦地說,“他們把我一部分的生命都帶走了。就剩我一個人,真是很痛苦的事。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我每天都能感到自己的衰老”。他常常陷入憂郁的低潮。
莫奈想要認真地再次觀察、感受這個難以告別的世界。他用筆觸表達著自己的感受。畫面中,細節變得脫略,造型也被削弱,色彩卻混融成渾厚的空氣感,大色塊和大光芒讓力量更加強烈了。莫奈用《大睡蓮》總結了一生的光影之旅。
1926年5月,在莫奈過世5個月之后,《大睡蓮》在法國橘園正式揭幕。人們站在由天光調節的兩個橢圓形大展廳中,仿佛周圍正環繞著莫奈最美麗的吉維尼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