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見
魔教舉兵來襲。
所謂舉兵,便是糾結人馬大張旗鼓的由落日峽谷東來,倒是一副堂堂正正的做派,與魔教過往行徑大相徑庭,而且據說連這個消息也是由魔教自己放出來的,著實讓整個正派武林百思不解,甚至導致對這一反常行為的議論在一段時間內超過了對魔教東來的恐慌。
不過,很快這個疑問便得到了合理的解答,新任魔教教主放話,正派武林不堪一擊,合魔教之力足可正面碾壓,一戰定乾坤。
初聞此囂狂言論,正派武林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人卻是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
稍微了解江湖形勢的便知道,魔教整體實力并不比正派武林弱小分毫,只是由于魔教各派之間向來不合,所以才會偏居西域,難以入侵中原武林,而現任魔教教主一統魔教,雄才大略自不必多言,并且據傳言其個人實力更臻至極境,正派武林根本無人是其對手。
一時間,江湖上風起云涌,一派山雨欲來之勢。
雖說如此,正派武林卻不得不應對,但到最后,除了正面抵擋外也并無更好的辦法,避是始終避不開的,分散開來的最終結果只能是被魔教個個擊破。
于是,武林盟主發出盟主令召集江湖群雄于四月初三會盟落日峽谷,阻擊魔教來犯之舉。
天機門作為江湖中的一個小門派,也同樣在應召之列。
天機門少能超過三個門人在世,當代天機門師父加徒弟便總共只有兩個人,然則天機門小是小,卻沒人敢輕視,因為此門代代相傳的看家本事便是窺盡萬變天機。
天機門的師父是個老頭,說是仙風道骨倒也沒錯,不過作為徒弟的花傾雪卻并不這么認為,因為對師父的了解,她知道有時候師父是多么的不正經,而且還喜歡胡說八道。
就比如現在。
落日峽谷群雄并集,有的孤身一人,有的三兩成群,有人席地而坐,有人竊竊私語,師徒兩人一路趕至落日峽谷,才剛到盟主便派人來請,在去見盟主的路上,路經一人身邊,師父沈不語忽然停了下來,對著那人掃視了半天,便拉著花傾雪胡言亂語起來。
"傾雪,我有沒有給你說過,此后你遇見的第一個人將會是你今后互相表白的對象。"沈不語手摸著下頜上的山羊胡,一本正經的樣子。
花傾雪目瞪口呆,她始終沒辦法習慣師父的信口開河,師父沈不語人稱天機大師,江湖傳言其一言一行都值得推敲,天機不語,一語亂天機,但在花傾雪看來,師父干脆改叫天機亂語要更恰當一些,不管江湖傳言是多么的言之鑿鑿,花傾雪本人始終是對她這個師父抱持懷疑態度。
據她師父所說,正是因為她有這樣的想法才學不會天機門的本事,對此,花傾雪無話可說。
或許,師父的真正本事應當是忽悠人吧,而自圓其說恰恰是忽悠人的必備素質。
但就算這樣,在外的時候也應該要收斂一些啊,當著所有江湖中人的面,隨便見到一個人就說是她未來要表白的對象,這叫她如何自處,更關鍵是武林中人幾乎都把師父的話當金科玉律來看待,而她實際上根本不認識這人是誰。
一路走過,路過那么多人,師父偏偏在這人面前說出這種話,肯定他是故意的了,可花傾雪完全不相信師父拿的出任何合理理由來。
"你別聽我師父胡說……"花傾雪正想要略作解釋,按照武林中人對師父說的話的態度來看,被那人相信了那才真是一件麻煩事,但這人似乎與別的人不太一樣。
"老頭,你是不是喝醉酒了?"那人拿起腰側的葫蘆晃了晃,笑著說道。
他好像并不相信師父所說的話,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或者是他并不清楚師父的身份,花傾雪想到。
不對,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在意。
這時,花傾雪才開始真正打量這個人,發現他與其他人還真是有許多地方的不一樣。他不像其他人,在表面的鎮定下要么是掩藏不住的躍躍欲試,要么是憂心忡忡,而他似乎不擔憂也不興奮,反有一股灑脫的感覺,好像他人雖在這里,但這里的事跟他并沒有太大關系,他并不真正關心。
他一手酒壺一手劍,長相也并不難看,結合他的灑脫,倒是讓人有眼前一亮的觀感。
而后來花傾雪知道了那人的名字,他叫蘇訴。
二、死沒死
讓花傾雪想不到的是,往后蘇訴和她師父竟然成了忘年交,連帶著花傾雪和蘇訴也熟絡起來。
究其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沈不語當初隨口一言,畢竟無論是花傾雪還是蘇訴對那句話都并不相信,但也必須要承認那句話也確實是被他們彼此放在了心里。
不過花傾雪發現,蘇訴有和他師父一樣不正經的潛質。
"傾雪啊,估計過不多久你就得喊我師叔了,畢竟我和你師父都快要稱兄道弟了,"蘇訴一副假裝為難的樣子,眼中露出得意與狡黠。
不過花傾雪也不示弱,每當她叫蘇訴時都喊"那個叫蘇訴的老頭",每次都讓蘇訴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半天說不出話來,當他問起緣由時,花傾雪就會解釋說既然要和我師父稱兄道弟嘛,那師父已經是個老頭子了,你當然也是個老頭咯。
但他們兩人的關系也就僅此而已了,想要他們倆彼此間發展點感情出來,她師父當時那句話反倒成了阻礙。
花傾雪至今搞不明白師父當時說出那句話的理由,難道是徒弟長大了急著把徒弟嫁出去,然后正好可以再去找個徒弟,反正花傾雪也學不會天機門的本事。
不過花傾雪也沒多少時間來考慮這件事,魔教與正派武林的爭斗每天都在進行,到今天已經由一開始的單人廝殺變成了小規模的混戰。在雙方分別派人廝殺階段,在三天的時間里共進行了十場生死不論的比試,正道武林這邊九死一勝,可謂輸的慘不忍睹。而在小規模廝殺中也始終不能取得優勢,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誰也不知道為什么魔教明明占據絕對優勢,反而不一鼓作氣殺過正派武林的防線,有人猜測魔教是想以這種方式羞辱整個正派武林,并且最終讓他們喪失信心,從而不攻自破,否則魔教也不得不付出不菲的代價。
這種猜測并不能讓人完全信服,可是這好歹算是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而真正使得正派武林沒有直接崩潰的原因卻是,盟主對于最終的勝敗請教過天機大師,天機大師的回復是還有贏的可能。
但天機大師對這句話并沒有更詳細的解釋,不過既然天機大師說了還有贏的希望,所以正派武林就還能堅持下去。也有人私下里做出分析,或許天機大師的意思是只要他們再堅持一下,那么那些沒有聽召而來,卻又在背后觀望中的人就會相信正派武林能贏下勝利,便會相繼趕來加入戰斗,總之,時間托的越久,應該是對整個正派武林越有利才對。
當然,首先是要贏下今天這場仗。
魔教的攻勢每天都比上一天更兇猛,戰線也在正派武林的后退和魔教的進攻中推進著。
花傾雪在廝殺中閃轉騰挪,可卻越來越感覺到吃力,她幾乎快護持不住師父的安危,盡管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她早就叫上蘇訴幫忙,而且她和蘇訴的之間的配合也越來越默契,可還是露出越來越多的縫隙,被魔教妖人趁機欺近師父身邊。
雖說師父也不是完全沒有自保之力,可他的武功并不算高明。令花傾雪不解的是,本來以師父的地位,他是不用上陣廝殺的,可師父說覆巢之下無完卵,花傾雪也實在拗不過師父,只是在每次廝殺中都拼了命的保護師父。
今天花傾雪總有不好的預感,而事實正如她所料。
壓力越來越大,不可避免的防守的縫隙越來越大,花傾雪聽到一聲慘呼,回首時師父已跌坐在地,一支匕首刺在師父的左腹。
花傾雪回劍將刺傷 師父的魔教妖人殺死,奔近師父身邊,心中卻是空落落的。
兩人的防守圈只剩下蘇訴一人來守,瞬間蘇訴身上處處帶傷,可他硬是守下來了,沒離開,也沒說一句話,只是死守不退。
意外來的如此之快,花傾雪看著師父的眼睛一點點合上,任他如何呼喚,任他如何不甘,卻都無能為力。她感覺時間變得無比的漫長,她耳中還聽的無數的慘呼怒吼與兵戈碰撞聲,但好像其它都與他無關了一樣,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魔教退走了,而她竟然活了下來。
一個人影走近花傾雪身邊,那是同樣活了下來的蘇訴,他看著沈不語的眼神越來越奇怪,老頭面色紅潤,哪像個死人。
終于他呼出一口氣,有氣無力的喝道:"老頭,你死了沒有。"
花傾雪豁然抬頭,滿臉怒容。她正要發作,忽然聽到一個咳嗽聲,而這分明是她最熟悉的她師父的聲音。
"咳咳,我,我好像沒死,"沈不語拿起捂在腹部旁的匕首,那匕首堪堪刺穿他的衣襟,雖然腹部有淤痕,但絕對沒刺穿身體。
"師父,你沒事,"花傾雪驚喜道。
"呵呵,好像是,"沈不語回道。
這是,旁邊傳來撲通的一聲,原來是蘇訴倒在了地上。
花傾雪才發現,蘇訴一身白衣幾乎被鮮血全部染成紅色,而他身上的傷口,隨處可見。
三、擋劍
"多謝你。"
落日峽谷落霞滿天,柳樹之下,清風徐來,若不是濃烈的血腥味,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景。
花傾雪找不到更多感謝的話,千言萬語只有這一句。
她感謝的當然是蘇訴。
蘇訴第二日就走下了病床,盡管他全身纏滿了繃帶。
蘇訴并沒有馬上說什么,反而定定的看著花傾雪,眼里的意味難得的讓她感覺到一絲的局促,然而蘇訴轉眼間臉上浮現狡黠的笑。
"其實,你應該說'謝謝你,師叔",那我就會說'不用謝的,師侄,"蘇訴大聲道。
心中慚愧與內疚的情緒瞬間消失不見,花傾雪張了張嘴,一時間沒說出什么來,稍傾,卻又忍不住莞爾一笑。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也是在那天,花傾雪才知曉蘇訴的師門。蘇訴來自乾坤門,也是個師承單傳的小門派,此派雖不是魔教,卻也并不怎么受正派武林待見,只因乾坤門的弟子素來冷漠,很少與別的門派往來。
但能以乾坤為名,而且也沒別的門派敢去找麻煩,花傾雪似乎以前曾聽師父說過,這一派相當不簡單,但怎么個不簡單法,她也未曾詳細了解過。花傾雪此時只是覺得這一派的弟子并不像傳言中的冷漠。
或許以后可以問問蘇訴是什么原因導致這種不實的傳言流傳的,花傾雪當時想。
魔教沒給任何人更多養傷的時間,而經過昨天那一戰,正派武林之所以還沒有崩潰,是因為最后關頭那些原本持觀望態度的同道最終趕來參戰,雖然最后魔教暫時撤退了,但很多人都不認為是這些支援及時趕到的原因。
總之,氣氛是愈加壓抑了。
廝殺每天都有,蘇訴休息了一天以后,竟然拖著那樣的身體就回到了戰場,同樣還是和花傾雪并肩作戰。比起以前,他們兩人的配合更加默契了,但在廝殺中依然是險象環生。
上次師父差點死掉,花傾雪比其它任何時候都想快點結束這所有的事,她有許多次覺得堅持不下去了,好在旁邊總有個身影,總是讓她感到心安,每次拼殺過后即使是沉默相對也讓她感到片刻的安寧。
不久前她才問過師父什么時候才能結束,而師父說……
"傾雪師侄,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吧。"
蘇訴的聲音將她驚醒,廝殺的聲音再度傳進腦海,花傾雪猛的打了個冷顫,她竟然在拼殺中走神了,而且是在這種不容犯一點錯誤的時刻。
花傾雪感到很自責,不過好在沒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她這么想著,卻發現蘇訴仍然對著她帶著一絲戲謔的笑著,而完全沒注意已經殺到他身后的危機。
笨蛋,你不也走神了嗎。花傾雪心想。
她動作很快,繞過呆站著的蘇訴將威脅到他的敵人殺死,轉過身來,正要讓他清醒過來,然后他看到了那把劍,那把插在蘇訴后背上的劍,那把幾乎有半個劍身末進蘇訴后背的劍。
一定是自己走神的時候,花傾雪瞬間明白了,蘇訴哪是在走神,他是為自己擋了一劍所以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了吧。同時她瞬間想起了不久前問過師父的話。
"師父,什么時候能結束這一切?"
師父說等到你遇見那個愿意為你擋劍的人就快要結束了。
現在,那個擋劍的人出現了,實際上,他一直都在。
魔教的攻勢變弱了,他們似乎也累了,只要正派武林的人不試圖逃走,他們就守在一邊并不再繼續進攻。因為他們已經不需要再拼命了,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就在剛才,他們已經感覺到了,來自后方夾雜著血腥氣的強大殺氣。
他們知道,那股殺氣來自他們教主,是教主集半月來的怨氣與血氣練成的神功,是能超過極境的武力,這就是他們一點點消磨正派武林,將他們托在落日峽谷流血的原因。
今日之后,正派不存,中原沃土,大可去得。
今日之后,魔教為尊,正派武林,為奴為仆。
四、表白
"師父,你救救他。"
花傾雪滿眼的祈求,她再不懷疑師父天機大師的本事了,再不說師父是胡言亂語了,只要能救救他,救救那個為她擋下那一劍的男子。
她沒發現廝殺竟然漸漸停止了下來,她不解師父為什么只是看著她身后而不趕快救人,既然師父什么都能算到,他應該也能救他的吧。
"師父。"
她大聲喊道。這次師父回過頭來,表情無比的凝重。
"能救人的只有他,"沈不語指著被花傾雪抱在懷里的蘇訴。
"他?"花傾雪不解。
沈不語沒有解釋,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蘇訴,似乎在等待一個答復,而他的內心中一點也不平靜,有期待也有愧疚,有決絕也有畏懼,誰都不知道,名揚天下的天機大師也有內心中如此波瀾的時候。
原來也有他看不透的天機。
沈不語沒有等待多久,他等到了那個回答。
"為我傳功,"蘇訴看著沈不語,眼神無比的堅定,在說這句話之前,他看見了花傾雪含淚的眼,此后便再不遲疑。
花傾雪只知道蘇訴是乾坤門 ,她有過疑惑但還沒來得及問,她不知道而她師父清楚知道的是,乾坤門的人最大的本事是能夠接受多人傳功,在短時間內達到難以想象的境界,不過,乾坤門的人素來冷漠,想要讓他們做這件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除了乾坤門人,這世上也只有沈不語才知道的是,乾坤門門人素來冷漠無情,可他們一旦動情,便連天也敢捅破。
傳功過后,蘇訴重新站了起來,長發飛揚,氣勢如虹。
一手酒壺一手劍,酒入肚腸,意氣張揚,
花傾雪忽然記起來了,不久前她問過師父。
"師父,什么時候能結束這一切?"
師父說等到你遇見那個愿意為你擋劍的人就快要結束了。
"師父,什么叫快要結束了,到底什么時候確定能結束?"
那時師父不可思議的顯得猶豫了。
師父說:"等到你們互相表白后就能結束了。"
現在,花傾雪終于明白了師父的意思。
于是她大聲說道:"蘇訴,我喜歡你。"
蘇訴笑了,笑中帶著狡黠。
他回道:"我也喜歡你。"
他的身影沖向落日的方向,那里,落霞之下,一個白發飄揚的人影緩步而行。
那一戰,寸步不讓。
那一戰,風云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