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樂文君
我正在醫院,陪護我的學生。她重度貧血并發高燒不退癥狀,住了院。她的父親在趕來的路上,還需要兩個小時。
一個病房三張床,另外兩位老人都已睡著;我和學生聊了一會兒天,便讓她也閉目養神。寂靜于此,我突然就很想寫些什么。
醫院本是我很討厭的地方,病人是我不想與之接觸的對象。此刻,聽見一位老人家的輕鼾,和另一位神經質的“恩恩”聲,我卻異常寬心,甚至,有點安全感。
原來,我已有這么久沒和人如此親近了。縱然我認可陳果在《好的孤獨》里說的,孤獨能讓自我力量覺醒,能聽清自己內心的聲音,能活的從容堅定,孤獨久了會上癮。但——請原諒我的懦弱——我只覺得,孤獨久了,所有的情緒自動包裹起來,所有神經都已麻木,我根本無從感知自我的存在,更不必提強大的內心力量。
一.
前日里,我被學校黨委書記點名談話,竟是為我私自找一名畢業生輔助我班主任工作一事。他“親切”地問:任命“副班主任”是否屬我個人意思,“副班主任”的工資由誰來發。嚇得我恨不得磕頭謝罪。
鄰座有一位大人物,與書記耳語:“……做不好……辭退……”不輕不重的幾個詞,剛好飄到我耳朵里。
我不禁憤恨起來:就是這樣的我——初出校門、遠離家鄉的我,從未做過學生工作、未接受職業培訓的我,爛好人性格、安于現狀的我,吃不慣當地食物、聽不懂本地方言的我——毫無選擇余地做了兩個班班主任,還不允許有犯錯的機會。
學生問我,醫務室幾點上班,水龍頭壞了在哪報修,圖書館怎樣借書,自習課如何安排,校歷放假時間多少……我都只能回答:等等,我先問問。
為了不顯得自己那么沒用,我請一位畢業生從旁協助我:回答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合理修改我制定的班規,幫我提醒紀律、收發作業,翻譯方言……只得到我請吃兩頓飯的好處,卻被冠以“副班主任”之名,舉報到領導處去了,有夠委屈。
雖然結果是“書記和系主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人物明白了自己學校班主任稀缺,而且做起來很有難度,將辭退之意按下”,我卻因此認清自己將繼續和學生斗智斗勇,并且終將孤軍奮戰的實情。
二.
也許我是對教育行業慢熱,或是對班主任工作提不起興趣,抑或對二者有畏懼感;總之,就像有人在十米開外向我扔一個蘋果,他喚我接住,我也滿口答應。結果,蘋果扔過來“啪嘰”摔爛了。對方沖我發火,我迷惑失措。
在扔蘋果的過程中,他沒告訴我他什么時候扔,是以拋物線弧度從頭頂扔,還是打腳邊滾;他不向我透露半點他“沒個準頭,指不定會扔哪去”的事實,甚至扔之前他連比劃一下的動作也沒有。而我,嘴上答應“好”,心里卻是“我不喜歡蘋果,壓根不想接它”,我也沒能將自己鍛煉得眼疾手快,可以撲向那即將落地的蘋果。
雖然我們最后互相原諒,表示還是會忠于對方,但有一條裂痕,補不上,抹不掉,就在那里。
當我看著學生們跳國標舞一樣的廣播操也不覺新奇,發現藏族學生在我的調教下彈出流暢的鋼琴曲也不再興奮不已,聽見傳出學校里有疑似結核病患的消息都云淡風輕時,我意識到,我應該是有心病了。
從九月初開學起就沒離開過這一畝二分田,陪著學生每天早起晚睡,接各種請假電話,聽互相告對方小狀,收拾各種人捅出來的簍子,找各種違反班規的人談話,想各種不同的詞匯批閱近百分周記,排宿舍號、座位表、琴房用琴時間表,檢查衛生、檢查就寢,傳達領導訊息,調動學習氛圍,培養班干部能力,安撫家長們情緒,解答心理問題,掌管和人的親疏度量……外加十多節專業課。
我安慰自己,也就是剛開始不熟悉業務罷了,慢慢會好的,老教師們沖我嘿嘿一笑:生命不息,折騰不止。
三.
手邊那本《你要像喜歡甜一樣喜歡苦》,是八月底在來南通工作的途中開的卷,閱讀進度至今還停留在四分之三處的“冬季篇”。當初吸引我買下它的是腰封上“我的野心那么大,只有繁華的都市才裝得下”的噱頭,現在也翻起了毛邊,有了磨損的痕跡。
我已沒有心思再翻看它。
學校在一條外城河圈成的圓形中間的位置,呈出不去進不來之勢。以“不把孩子生在學校,不在學校自殺”為安全底線,每個月放月假一次。理論型教師做領導,技能型教師管班級,學工處教務處申請課題。
孑然一身在這里工作,只有學生們在路上興高采烈地叫“老師好”,才是唯一覺得高興的時刻。
拿昨晚的夢境結個尾:一段土路崎嶇不平,一輛大巴車奔馳途中將我丟在半道,我定睛一瞧前面有人家可求助,但必須從一群坐在路邊眼神邪惡的流氓面前經過,向后一看,一群齜牙咧嘴的狗跟在我身后……絕處中我簡直要哭出來。能否逢生?
未完待續……
學生的爸爸到了,對我千恩萬謝。
我該回去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