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有妖,名孟婆氏,皆為女身,多智善謀,具殊色,好食鬼,善烹湯。
1.守橋婦
忘情水欲忘情,忘情水中能忘情。
地府,奈何橋邊,黃衣女子跪在地上,連聲哀求。
“婆婆,我不想喝湯,我不想忘了他,我還沒有報答他,怎么可以就這樣忘了他……”
她仍保持著死前的模樣,華服高髻,珠翠滿頭,一張蒼白的臉孔十分的美艷。
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香腮接連滑落,哭的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情這一字最是難熬,傷心又傷身,早先放下,就不會那么痛苦。”
孟婆的話冷的像冰,自顧自的盛了湯,示意鬼差將她摁住。
女子還是流淚。
“婆婆不懂情愛,又怎會感同身受,了解我心中的苦楚。”
“不懂嗎?”
老婦放下碗,神色終于軟化,抬頭望天,思緒漸漸飄遠——
我怎會不懂,我也曾全心全意歡喜過一人。
……
“他生莫作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女子走了,孟婆面容歸冷,輕輕的嘆。
“為何要幫她?”
身后突然出現一抹黑影,濃眉灰須,霸氣魁梧,著墨色長袍,顯得十分威嚴。
“行俠仗義不需要理由,我從她的眼睛里看見了從前的自己,等待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幫不了自己就幫幫別人吧。”
她幽幽的回道,手上調湯的動作不停,當即又笑開,打趣道:“閻王什么時候也愛管閑事了,今日是來騙酒喝的?我可不給,湯倒是能讓你嘗上一口。”
一只蔥白玉手順勢將碗遞過來。
閻王愣了一下,抬頭,瞧見女子顧盼之間的眸,久久不語,耳尖不爭氣的紅了。
他生的嚴肅,很難讓人瞧出端倪,語氣卻有些結巴。
“瘋婆子,我、我近日有了心慕之人,你這湯……怕、怕是,喝不起了。”
說完便腳步凌亂,落荒而逃。
心中無情才不懼迷魂湯的藥效,如今連地府的鬼神也有了思凡之心,會是他牽的線么?
2.初聞
相傳人死后,出了鬼門關,途經黃泉路,到忘川河,過奈何橋。
橋上有個賣湯的老婆子,總要纏著你說些話,然后一碗迷湯穿腸過,前塵往事隨風揚。
冥界的天是昏黃的,平日里游走的鬼魂少之又少,既枯燥又無趣。
除了漫天飛揚的黃沙,唯一的景致也只是一片血紅色的彼岸花,花葉兩不見,生生相錯。
“孟婆,孟婆呢,上湯上湯,渴死了,凡間勾魂可真累。”
只見謝必安拿著哭喪棒沖了進來,然后袖袍一掀一屁股坐在了長凳上。
他身材高瘦,面色慘白如雪,頭上戴長帽,上面寫著“一見生財”四個大字。
發過一通牢騷后,腳鐐手銬被他隨地扔出去老遠。
“我的破棚子快被砸壞了,你能否斯文些?長得倒是一副玉面公子哥的模樣。”
孟婆搖搖頭,滿臉嫌棄,手上的動作卻十分的麻利,玉手執碗,舀了好幾下,遞過去。
謝必安飲了一大口,頓時舒服的好一陣哈哈,撇撇嘴,咂巴咂巴。
“老婆子,你這酒一點味兒都沒有,只能解解渴,來,無救,嘗嘗。”
范無救戴著“天下太平”的帽子落了座,手中的勾魂鎖拖的老長。
他生的兇悍,面黑個頭小,不喜多話。
這冥界卻無人敢小瞧了他,但凡有惡鬼遇上他,必定抖上三抖。
“誒,孟婆,天上有一個很有趣兒的人兒,跟你很配,你可知道?”
謝必安是個話嘮,平日里笑嘻嘻的。
六界里的趣事就數他說的最多,此刻飲了湯,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
“你說的是月老吧。”
“對對對,無救也聽說過?”
“這月仙人容貌生的是真真好看呀,除了那位被貶下凡的飛蓬將軍,天庭那么多男仙,竟無一人比得上他,如果說飛蓬將軍是睥睨天下的冷傲,那月老便是眉目如畫的清冷,兩人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生的好看便是好看唄,同我有何關系?”
孟婆頭也不抬,語氣懨懨,表示并無興趣。
“月老是執掌姻緣的,一根紅線使人終成眷屬,你呢,是斷送姻緣的,一碗湯叫人忘盡前塵,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婆子,你說配也不配呀?”
謝必安哈哈大笑,擠眉弄眼。
“再過幾日就是天庭朝貢了,你可要抓緊嘍。”
“你活的不耐煩了,敢取笑我。”
“哎,打我干什么,別打,別打,哈哈哈……”
盛湯的瓢子化作武器,哐當哐當好一陣猛敲,兩人鬧成一團,可見關系是真的好。
“謝必安,你是猴精嗎?整日上躥下跳的沒個正形,有本事別躲。”
“瘋婆子,我不同你計較,這個給你,是閻王大人叫送的,他說改日來討酒喝,我要去干活了,無救,快,快走。”
話音落,兩道流光飛至天邊消失不見。
只留下一只紅玉簪子,上面的彼岸花樣栩栩如生,如血一般的色澤,隱隱帶著香氣。
不知是這成片的彼岸花海之香,還是這簪子帶的香。
所以,閻君……這是何意呢?
3.再遇
天庭每年的朝貢冥界都會派人前去,謝必安沒有料想錯,閻王這次帶的果真是孟婆。
世人懼鬼神,皆已青面獠牙,長舌垂地,面目猙獰,兇神惡煞等詞形容。
誰能想到,孟婆不是個老婦,是位貌美的年輕女子。
孟婆湯也不是湯,是名為醉生夢死的酒。
有情人飲之忘塵,無情人飲之無味。
“閻君。”
女子一襲素衣款款而來,霧鬢云鬟,宛如一籠清冷的月色,輕輕一笑,便奪目生輝。
“走吧,免得誤了時辰。”
閻王眼神黯然,剎那間失去了光芒。
何以結相于?金薄畫搔頭。
她沒戴那簪子,也沒穿他送的衣裳,怕是不懂吧,亦或是不愿……
天庭太大了,幾百個冥界都不及其寬廣,從天梯到天門,路途遙遙。
巡查的神將一波兒接著一波兒,恭賀聲不斷。
閻王在前面走著,孟婆捧著貢品跟在后方,不記得自己彎過幾次腰,行過多少回禮。
凌霄殿上,眾神林立。
王座之上的男子身穿九章法服,不怒自威,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執玉笏,舉止霸氣,頗有皇者之風。
“見過天帝。”
兩道身影行至殿中央,雙雙報拳。
禮成后,閻王示意將貢品奉上。
孟婆在地府呆了千年,從未出去過,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上神,卻不慌,鎮定的過了頭。
殿上總有幾個面熟的神仙,惹的她頻頻側目,反復瞧了好幾遍。
那藍衣淺淺的神女,頭發須白掛著葫蘆的老君,還有那位紅衣翩然,溫潤如玉的公子……都讓她覺得似曾相識,仿佛在哪兒見過一般。
朝貢大典十分的熱鬧,與往年的蟠桃盛宴不相上下。
眾神圍坐在一團舉杯共飲,席間酒酣耳熱,談笑聲,拼酒聲接連不斷。
可即便如此,神仙們也都端著架子,只有冥界來的鬼使們更為隨意,喝的也更為暢快些。
鳴鐘擊磐,樂聲悠揚。
仙娥們翩翩起舞,身段柔美,步履輕盈,仿佛置身于煙波裊裊間。
歌舞看久了膩的慌,慢慢轉悠著,誤入香火琳宮。
相思樹下,有紅衣仙人正在撫琴。
樂音清冽,似山澗泉水叮咚,腰間環佩鈴響。
“砰——”
孟婆看愣了,走著走著撞到了樹上。
嫩黃色的花朵紛紛揚揚。
“咦,本座的琴音這般厲害嗎,沒有引來鳥獸蟲鳴,倒引來了一個美人,雖然傻了點,憨了點,笨了點……”
仙人挑起她的下巴,頗有凡間戲本子里富家少爺調戲農家女的那股風流勁兒。
清暉灼灼,那人清晰柔美的輪廓逐漸映入眼簾。
男子一襲紅衣,容顏昳麗,宛如朗月清風般皎皎生輝,又似染了寒的桃花,眸色清淺,如藏遺星。
孟婆呆呆的看著,一下子就被他好看的樣貌晃花了眼。
“你、你、你才傻,你才憨,我是陰間吃人的惡鬼,你再胡說,小心、小心我吞了你。”
言罷,她呲呲牙,故作兇狠。
可慢慢發燙的臉頰還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仙人吃笑不已,被孟婆害羞的樣子逗得直樂呵,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頭上揉了揉,又拍了拍。
“下次威脅人的時候,眼神記的兇狠些,不要像只小貓仔,奶兇奶兇的,讓人瞧了就覺得可愛。”
“你是孟婆吧,方才在大殿上見過你,跟我說說你們地下的事兒吧。”
“冥界啊……”
她語氣頓了頓,指捻青絲,用手半拖著香腮,眼波流轉間,有種說不出的靈動狡黠。
想了想才偏頭回道:“比天宮要無趣的多,黃沙漫天,除了彼岸花就是惡鬼,有什么可說的?”
“那你且說說,你們冥界的鬼是否都像你這般生得那么好看,是否都像你這般率直活潑,是否都像你這般叫人見之忘俗,念念不忘,是否……”
仙人一連說了好幾條,說的女子面紅耳赤,滿臉羞怯。
乍一看,就像兩片花瓣突然飛貼到了她的頰上,粉粉的,如煙似霞。
屆時孟婆便嬌嗔的瞪了他一眼,兩片唇瓣要勾不勾的,眸中卻早已染滿了星光,明亮璀璨。
“堂堂仙人這般無賴的嘛,莫要逗我。”
“好好好,不逗不逗,我彈琴給你聽,你呢,多說些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
兩人并排坐在一處,聊了許多。
孟婆冥思苦想,將謝必安曾經說過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娓娓道來。
一個說的起勁兒,一個聽之有味。
“孟婆,你怎的跑到這兒來了,天門快關了,還不快走。”
閻王派鬼差來催,似乎尋她許久。
“哎,來啦,來啦。”
孟婆起身,剛走幾步,突然又回頭沖身后嫣然一笑,道:“月老,今日很高興,我下次再同你講故事。”
說完便揮揮手走了。
迎面撞見一人,是那位藍色淺衣的神女。
近看才發現她美的不可方物,明眸善睞,走起路來更是聘聘婷婷,帶起一陣香風。
“月清。”
只聽那神女喚道,輕靈的嗓音如溪水潺潺。
月清,原來他叫月清,孟婆悄悄記在了心里。
4.思念
每到子夜,送魂時。
孟婆打開門,走在空空蕩蕩的酆都街道,整座城連個靈物都見不著。
終日游走的不過是些鬼仙,還有少許妖魔精怪也藏匿其中。
冷冷清清,死氣沉沉。
抵至奈何橋頭后,女子揭開大鍋,玉手隨意一指。
那幽藍色的火焰便“唰的”一下沖天而起,然后再熟練的往里面丟入藥材。
不多時,鍋內翻滾起深紅色的液體,咕嚕咕嚕的冒著熱氣,看起來十分的誘人。
“你最近怎得了,連湯都熬錯味兒了,上次那個魂,你還送錯了地方,差點把人家送進畜生道。”
范無救坐在草棚子里,見她還是一副呆呆的模樣,只盯著遍地彼岸花海出神,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臉。
等了許久才聽見回話。
“無救,你可有心上人?”
“啊?”
他被問住,愣在那兒。
腦海里竟然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個人的面容來。
“諒你也不懂,就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見之便歡喜的人,就像……”
孟婆癡癡的笑,小女兒家的心思展露無疑。
“瘋婆子,今日又在思春呢,還嫌被罵的不夠慘?”
謝必安耍著鐐銬而來,走近,鐵鏈一栓,一拽,將人拉至懷中,下巴一挑,一副浪蕩公子哥的玩世嘴臉。
“長得這么丑,有誰要呢?既如此,小爺便辛苦辛苦收了吧。”
“我呸。”
孟婆吐他一臉唾沫星子,眨眼間卻又笑得異常嫣然。
一雙鳳眼微微一瞇,俏麗若三春之桃,香腮染赤,姿態慵懶嬌媚,耳墜明珠直搖曳。
謝必安愣住了,被她難得的風情勾了魂。
然而,下一瞬。
“咝——”
腳面突然被人狠狠踩了一遭,疼的他齜牙裂嘴,松開了手。
“你!”
“我,怎樣?”
眼見著兩人又要打起來,范無救連忙拉了拉。
他們這一對鬼差,一個胖一個瘦,一個靜一個動,倒也互補,加之關系又好的不錯,幾乎形影不離。
地府里總有幾個好事的鬼傳這二人是斷袖,鬧了許多笑話。
謝必安氣急了,將那些個嘴碎的送到拔舌地獄,好一通教訓,這才平息了謠言。
后來啊,又有鬼說,白無常大人喜好收集舌頭,專愛送人去拔舌地獄。
說的多了,謝必安勾魂時便以長舌模樣示人,因此震懾了許多不安分的惡鬼。
誰又能知曉,他其實是個玉面小生,生得俊秀極了。
“這么兇,又沒人要,做我謝必安的夫人有何不可……”
他撇撇嘴,低著頭嘀咕道,眼里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落寞。
這時,一只湯瓢凌空甩來,“咣當咣當”將謝必安的腦門砸的輕響。
“你,你你你你……”
見他氣得說不出話,孟婆好一陣大笑。
5.悸動
沒想到,再見的機會來得這般快。
因她送錯了魂,斷了幾對人命定的姻緣。
玉帝派月老下凡查看,命他重新牽好紅線,不得有誤。
那一日,流沙漫天,黃泉路上游蕩著幾只孤魂野鬼。
明明眼睛被飛沙迷的睜不開,但她還是一眼就瞧見了他。
熟悉的紅袍,如畫的眉眼,衣上全是用黑色線條勾勒出的曼珠沙華,指間纏著紅絲,邪魅風流。
“小孟婆,還真是你啊,隔那么遠,本座還以為眼花呢。”
男人的身影近了,低下身,注視著她。
一對含笑的眼里鮮見帶了幾分正色,不似初識那般輕佻。
“這次,你可是闖了大禍了,幸好玉帝不怪罪,否則就連大羅金仙也救不得你,你可知錯?”
“呃,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昨日面對閻王,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猖狂模樣。
如今見了這人,她絞著手指,撇撇嘴,難得生出幾分愧意來,不知是惱的還是羞的。
“好啦,我都知道。”
月清摸摸她頭,像哄小孩般的語氣,轉身便去瞧那三生石。
揮手,上面顯出許多記載,念叨著:“讓我看看有哪幾對出了事,我可能要多待上幾天了。”
地府的日子清凈寂寞,他來了,連周圍枯燥的景致都鮮活了許多。
孟婆最喜歡的就是看他拿著一本簿子左研究右研究,抓耳撓腮冥思苦想,安排好凡人們的情緣經歷,有的內容真情不悔,有的內容傷心斷腸,有的內容又很……香艷。
嘿嘿,總而言之,趣味多多。
“月清,你是不是又在偷喝我的酒,人呢,跑哪兒去啦?”
孟婆不僅精通藥理,熬湯釀酒的手藝更是一絕,有時在酆都釀酒,總會飄香萬里,引得各路魑魅魍魎垂涎三尺。
還記得月清初嘗第一口酒時雙眼放光的樣子,那如癡如迷愛不釋手的神情讓人看了直發笑。
自此便干起了偷酒的營生,常常不知躲到哪里偷喝?不知又醉在了何處?
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光華。
陰間是有霧的,朦朧的叫人看不清。
在霧與光的盡頭,有虛影顯現。
男子躺在彼岸花海間,那一身紅袍幾乎與花葉連成了一色。
周邊倒了好幾個酒壇,酒香四散,光是聞聞就飄飄欲仙,醉生夢死。
走至跟前,才發現他早已酣睡,耳畔全是他均勻的呼吸聲。
從側面看去,男子的輪廓棱角分明,身后花瓣妖嬈飛舞,美得如同一幅畫卷。
視線逐漸往下移,他的臉頰略微泛著紅,衣袍有些凌亂,露出一大片結實平滑的白皙胸膛來。
黑發隨意的披散在地上,配上那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模樣,當真是秀色可餐。
在某種柔光的調和下,男子的面孔細膩晶瑩,白皙的近乎失去了肌理,呈現出一層月光似的皎潔皓色。
孟婆怔怔的看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微顫顫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那張臉。
接著,又如同觸電般飛快的縮了回去。
嗯?
好像……沒有反應。
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
女子略微湊近了些,幾乎與他面貼著面。
兩人的氣息交錯在一起。
砰,砰,砰——
心跳聲如雷震耳。
她一寸又一寸的打量著男子醉意濃濃活色生香的姿態。
他的嘴唇飽滿鮮艷,一縷細細的須發蜿蜒勾至他的唇邊,那樣的惹人目光流連。
嘖,真好看。
她俯下身,輕輕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彼時兩人同色的裙擺纏繞在了一起,竟給人一種難舍難分纏纏綿綿的感覺。
偷偷親一下,不過分吧?
她偷笑著。
月清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如同枯蝶紛飛,只是抖了兩下,便默許了這個吻,慢慢的回應吮吸。
唔~
輾轉之間,熱氣燒的孟婆直發慌,臉紅心悸,呼吸紊亂,這些都是常態。
原本只是“咚,咚”跳的心臟,在一瞬間竟然變得沉重又密集。
腦袋里好像炸開了無數朵煙花,“咻咻咻”的往天上猛竄,呈現出一副五彩繽紛,絢爛非凡的奇景。
這時,男子的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緩緩睜開眼。
孟婆嚇壞了,向后退了好幾步,直接慌張的往外逃。
“哎,站住。”
聲音冰涼,不似往日溫柔。
她止步,回頭,督見他瞳孔內跳動著莫名的光彩,有些迷茫,有些無措。
“給我一碗醒酒湯。”
“哦,好。”
她低低的開口,轉身便走。
“小孟婆……”
下一秒,月清又喚住她,語氣意味不明。
“怎么了?”
孟婆微微垂首,不敢再看他,緊張的絞著裙擺。
秀面上有一抹紅色暈開,熱氣氤氳,連脖頸兒到更深的地方都是粉撲撲的一片。
對面的人沉默許久,突然嘆氣,道:“沒什么,去吧。”
6.心傷
往后幾日,月老愈發地肆無忌憚,偷酒的次數不計其數。
有時倒在茶棚里,有時倒在忘川河畔,甚至是午夜過后的酆都街道。
那一身擋不住的仙氣裊裊,差點讓惡鬼叼了去,還是謝必安將他送回來的。
“兇婆子,這是今日引來的魂。”
黑白無常走在前頭,身后是一群形態各異的鬼,懵懵懂懂的被牽到女子面前。
湯一碗一碗的送出,鬼魂們陸續引上奈何橋,再不回頭。
橋身是青石做的,五格臺階,橋西為女,橋東為男,左陰右陽。
橋分三層,生時行善事者走上層,善惡兼半者走中層,行惡者走下層。
下層是最靠近忘川的一層,橋下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千年來,在蛇蟲遍地,腥風撲面的血河里,他們哀嚎著,嘶吼著,互相攀咬著,訴說著自己斷續不正句的愛恨嗔癡。
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
因此,有些惡人怨鬼大多是過不了橋的。
送完魂,收攤,照例坐下來,掏出一把從凡間尋來的瓜子,輕輕一嗑,瓜仁入口,滿嘴噴香。
玉手變出幽幽火光,繼續熬湯,為下一批引魂做準備。
“孟婆,那月仙人最近不是老纏你嗎,怎的不見人影?”
謝必安吐出兩口瓜子皮,問道。
“不清楚,估計又醉倒在哪兒了,你過會兒找找去。”
“我方才見他在天門處,可能是要回去了,不知道還來不來……”
范無救插了一句。
話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閃。
“幫我看著火候……”
女子的聲音越飄越遠,而謝必安原本嗑著瓜子的手頓了頓,突然沮喪的垂了下去。
尋了好久才尋到他。
仙人罕見的穿了一身白衫,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
翩翩公子,氣質溫潤如玉。
這場景仿佛在哪兒見過,卻想不起。
這是孟婆第二次見到那位上神。
她也換了白衣,款款而來。
輕薄的裙紗被風卷起,上神眸含春水,氣質出塵。
略微走進些,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睡花香。
兩人站在一處,宛如一對相愛的壁人。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從未見過月清會有這樣的眼神,溫柔的似能滴出水來,小心翼翼的執著神女的手,輕言細語,將手中的桃花醉遞給了她。
明明只是簡單的一聲多謝,他竟歡喜的有些不知所措,像一個愣頭青,嘴咧的老高老高,說話時同手同腳了都沒有察覺到。
孟婆就這樣呆呆的看著,看得久了,眼睛一陣酸澀,火辣辣的疼。
風有些冷,凍得她瑟瑟發抖,心里百味雜陳。
原來他第一次嘗酒時的欣喜,不是為酒,是想到芳華仙子獨愛桃花醉。
偷酒,也是為的她吧。
陰使是沒有心的,也不通情愛。
可,此刻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痛又不似作假,她有些搞不清了。
那尖銳的感覺,真難受啊。
滴答,滴答……
淚水毫無意識地落下來,滾燙無比。
7.痛
孟婆已經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忘川的。
她坐在奈何橋邊,盯著河上影影綽綽的倒影出神。
桃腮粉面,柳葉彎眉,還是美的,卻不及他心上之人,連半分都及不上。
聽說,他們相識許久,曾經還是道侶,聽說,她愛白衣,他便為她穿白衣,聽說……
許許多多的聽說,使得視線朦朧起來。
睫毛微顫,淚水泛濫成河。
女子突然放聲大哭,哭得毫無預兆,撕心裂肺,早就不怕暴露自己的狼狽與脆弱。
河面上的影子也做出了同樣傷心的表情。
難看,真難看。
忍不住打出幾道法訣,將河水切的四分五裂。
游動的惡魂紛紛怒吼著,咆哮著,沖向她。
百鬼齊鳴,攪得忘川不安生。
“別叫了,閉嘴!!”
孟婆頭痛般捂住自己的腦袋,跌坐在地,眼淚再一次簌簌而落。
“小孟兒,怎么哭了……”
就在這時,一雙手托著下巴,將她的臉抬了起來。
模糊的視覺里出現了月清的面容。
他有些迷茫,聲音是溫柔的,手指替她抹去淚痕,神色擔憂。
“誰欺負你了,同我說,我替你出氣……”
孟婆搖搖頭,撲過去一把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膛里,月牙色的衣袍很快便濕了一大團。
月清不再說話了,慢慢拍著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
他把她抱的那樣的小心,仿佛擁著一塊易碎的珍寶,值得他用盡一切去守護。
孟婆想著,若是放縱,也只有這一回了。
她實在舍不得松開他,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
自作多情也罷,僅此一次。
—
冥界終日無光,只有朝霞一般的天,瞧的多了,竟別有一番風味。
孟婆又在煮酒了,是她新釀的桃花醉,一開壇,清香四溢。
月老一邊洗刷著酒囂,一邊探出頭來聞上一聞。
這些時日,兩人相處的越發默契,彼此一個眼神交替便能領會其意。
忘川河畔,時常能聽見他倆的嬉笑聲。
“你這繩真有這么厲害,一牽就能成一對?”
反反復復,左看右看,怎么瞧都只是普通的紅線,只是顏色鮮艷些罷了。
“我送你一根,你去試試?”
“你忘了,鬼是沒有心的,哪里懂得了情愛,你這繩,我可能用不上。”
“六界之內,都是有情的,只是啊,你還不懂。”
“月清,你牽了那么多的姻緣,可有為自己安排過?”
話一出口,他的手頓了頓。
腦子里突然涌出許多細碎的片段——
多年以前,好像也有個姑娘曾經問過他,你自己的姻緣呢?可有安排?
頭疼的厲害,卻始終想不起那姑娘的容顏。
每當酒醉之時,才能窺見一些零星模樣。
然而,酒醒后,如同黃粱一夢,再無記憶。
月仙人愛酒,原因便是如此。
“小孟兒,你若有心上人,可同我說,我替你牽線。”
“月清,若我念的人是你,你該如何?”
風不止,黃沙漫天。
他有些愣了,女子笑靨如花,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