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小滿
（一）
今晚，夜色正濃，她對著鏡子，審視著卸完妝的臉。透過鏡子，可以看到那張臉上已經有了皺紋，眼窩深陷處附帶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芝麻點遍布全臉。
她是個不漂亮的姑娘，從小都不受待見。大家都不跟她玩，也不跟她說話，親戚鄰居也都不讓她去串門，她年齡小，也不太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所以，當她的同伴被老師表揚，被男生追著跑的時候，她總在一旁羨慕的流口水。因此，無數人開始對她指指點點，罵她是個傻子。
她認為看見自己羨慕的對象，流口水是正常的事情，這一點都不傻。她記得有本書里面寫過一種傻子：他們明明心里對別人的生活羨慕極了，還要裝的云淡風輕，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不想和他們一樣，當個那樣的傻子。
因此，她過著特立獨行的生活，遇到好笑的事情，她都會哈哈大笑，甚至開心的在地上打滾。遇到難過的事情，她會嚎啕大哭，一度震懾不少在喪禮上說笑的人，包括穿著孝服沒流眼淚的孝子賢孫。
后來，她聽說有人要揍她，因為別人摔倒的時候，她捧腹大笑，讓摔倒的人很沒面子，甚至被當成是嘲笑。喪禮上的嚎啕大哭，讓某些孝子賢孫顯得不夠悲傷，被鄰居們詬病良久。
果真，這兩波人都來揍她了。被揍了后，姑娘的臉腫的很高，本來扁平的鼻子更扁了，嘴巴也歪了。這樣一來，她的口水流的更厲害了，一天下來衣服上總有一塊被浸濕，如同一張不規則的地圖形狀。
回到家，全家人看到她的樣子，嚇得臉色驟變。
她媽媽問：“怎么回事？誰干的？”
她傻呵呵的說：“被……那些……傻子……打的，他們……真傻，不……讓我笑，不……讓我……流口水。”歪掉的嘴巴，配合著牙齒，不停地噴射出唾沫，才把這句話斷斷續續的講完。
唉！一聲長嘆從她媽媽的口中傳來，這個女兒也是讓她操碎了心。她媽媽心里明白，這都是由于女兒心智未成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總是用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對人，所以才會被打。
心疼之余，她媽媽也沒有別的辦法。曾經因為這種事情找過別人，結果連帶著她媽媽也被罵的狗血淋頭，還被嘲笑說生了一個傻子。受不了這種情況的她，跟人廝打，結果被打的更慘，還招來更多人的恥笑。從那以后，她的媽媽也認清了現實，不再找他們的麻煩。
她媽媽帶她去了醫院，醫生已經見怪不怪，這個面孔太熟悉了，因此沒有多問，就開始給她進行簡單的處理。當消毒棉球在她的臉部爬行的時候，她才感到一種錐心的痛，嚎叫了幾聲。
她媽媽拉著她的手，開始掉落淚。看到媽媽難過的樣子，她以為自己的嚎叫讓媽媽擔心了，于是不再叫了。
等處理完畢后，醫生又給她的臉部涂上藥膏，清清爽爽的感覺，讓她感覺不那么疼了，但涂滿了藥膏，遠遠看著就像臉部泛起了油光，這樣一來，姑娘的臉部更丑了。
她媽媽拉著她低頭走著，遭到了其他人的斜視。她跟在后面看著那些人奇形怪狀的表情，又開始笑起來，還拉著媽媽一起看，她覺得自己的狀況很正常，這些笑的人才傻。但她媽媽什么都沒說，只是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二）
直到班上來了一個瘦瘦高高，長的十分清秀的男孩。男孩笑起來的時候，總會露出兩顆小虎牙，模樣十分可愛，最重要的是男孩也喜歡笑。
就這樣，男孩闖入了她的世界。從那之后，她的生活多了一件事：看他。不管什么時候，她都會盯著他看，然后傻呵呵的笑著，順帶著流口水。
但是，男孩從來沒有給她回應過笑容，她有點難過了。她想看到男孩笑，想跟他交朋友，想靠近他，因為她覺得他們是一類人。
后來，她發現老師總會表揚這個男孩，而他的成績也名列前茅。于是，她開始奮力學習，渴望有一天他們兩個人的成績排名能夠排列在一起，同時被老師表揚。
三個月的努力，她做到了。考試結果，他第一，她第二，老師同時表揚了他們。那一天，她給他寫了一張紙條：我可不可以和你坐同桌？在桌子上糾結了一節課后，她終于鼓起勇氣送了出去，同時幻想著男孩成為了她的好朋友。
可是，這張紙條遞出去了三天，都沒有被傳回來。她想起自己放紙條的時候，男孩不在位子上，剛好那天刮大風，男孩可能沒看到。
于是，她又寫了一次，趁他擦黑板的時候，放在了他的語文書里。課堂上，她親眼看到男孩拿起了紙條，興奮的在書上不停地寫著男孩的名字。
但沒想到第二天，一進教室，全班都在談論她的事情。原來，男孩再次看到紙條后，覺得十分可笑。于是，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這個愛流口水的丑姑娘，誰愿意跟她坐同桌？她都寫兩次紙條給我了，可是我不愿意！”
那天，她知道了自己在男孩心中的定位：愛流口水，丑。于是，她決定改變自己的行為，不再對人流口水了，盡管她心里覺得并沒有什么。可是，丑？她不知道怎么改變，因為她不知道什么樣的叫美。
之后，她發現男孩喜歡跟另一個女孩說話。那個女孩總愛穿著紅色的小皮鞋，各式各樣的裙子，扎著小辮子，她突然明白了男孩心目中的美是什么樣子的了。回到家后，她就讓媽媽給她買那些頭飾，準備第二天戴去學校。
第二天，她去了學校。這一次，大家笑得更歡了，包括那個男孩。很多人都說她就是節假日里，那些上街表演隊伍里的小丑，太難看了。這一次，她明白了不是衣服問題，男孩說的丑，也不是流口水問題，而是她長得丑。
她不再看那個男孩了，可她也不會傻呵呵的笑了，更不會對著別人流口水了。她媽媽發現女兒的變化后，高興地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因為只要女兒不傻笑了，她們家就不會再被恥笑。
（三）
時光流轉，姑娘終于大學畢業了。大學四年，她一個朋友都沒有，大家都覺得她是個高冷的姑娘。她笑的越來越少，變的越來越不愛說話，但整個人好像變美了，會穿衣打扮，會化妝了。
那些小雀斑被化妝品掩蓋了起來，塌鼻子也經過微整形變得沒那么難看了，不說傾國傾城，至少也算一個小美人了。她的媽媽為她高興，但也為她著急，不愛說話很難找到工作。
她感覺到了媽媽的焦急，但也沒有向媽媽表露過任何想法，只是一個勁的復習考試，她想等有工作了，媽媽就不會說什么了。
果真，她通過了招聘考試，她媽媽也不再唉聲嘆氣了。她去了一個新的環境，接觸到了一批新的人，每個人見面都會笑，讓她有點回不過神來。
為了適應職場生活，她開始看各類職場書，想從中獲得答案。當然，書里面的確寫了職場生存指南，她記住了一條：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開不開心都要笑，這樣大家都會幫你，給你點面子。
她不禁回憶起小時候傻笑的日子，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自從那件事后，她覺得笑是一種罪過，特別是本身不漂亮的自己，所以她基本不笑了。可是，書里面說在職場要學會笑，看來她只能重新找回笑容了。
于是，她又開始笑了。只是，這一次的笑容跟以前不一樣，除了不流口水，笑的幅度沒有以前大外，她也不知道心里的落差感從何而來。
有一天，有貴客過來，老板帶她去陪酒。整個席間，她從頭笑到尾，臉部都僵硬了，跑了幾次衛生間，不停地補妝。當看到鏡子里的臉，嚇了一大跳，她發現時間久了，臉上笑容已經收不回來了，盡管臉部都開始疼了。
回到包間，那個貴客還是不停地讓她斟酒，陪他喝。后來，他喝醉了，開始靠近她，還不時的摟她的腰，對著她的臉部吹氣，說著不堪入耳的話。
她很想推開他，但是領導人站在旁邊，對著她不停地使眼色。沒辦法，這份工作她還不能丟，她只好配合著這個醉酒的人，不停地陪笑臉。
回去后，領導人笑容滿面的好好表揚了她一番，說她懂得為公司著想，是個懂事的好員工。等領導人走后，她發現自己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是笑容還是掛在臉上。
因為這樣的笑容，她開始獲得了職業晉升的機會，慢慢的擁有了自己的團隊，高薪的收入，過上了很多人羨慕的生活，她的媽媽、鄰居們都夸她有出息，當初嫌棄她的男孩，也開始對她獻殷勤。
她也嘗試過向前走一步，去談一場戀愛。可越是靠近，她的心越是惶恐不安，因為他喜歡漂亮的姑娘，他愛的也是她這張虛偽的臉，一旦卸妝，他肯定會快速的逃離。她寧愿一個人活在這樣的恐慌里，也不愿意被感情傷的遍體鱗傷，她選擇了逃離。
幾年過去了，她發現自己的眼角慢慢地有了皺紋，即使用了最貴的眼霜，還是拯救不了。醫生說，這都是由于她笑的時間過長了，無藥可治。為了生存，她開始加厚粉底，徹底的把自己的臉全副武裝，配帶著微笑的面具。
鏡子前的她，回憶完全部的畫面，眼睛里閃動著淚花。她開始撫摸自己的臉頰、眼窩、鼻子和嘴巴，然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嘴角依舊流出了口水。她終于明白哪里不一樣了，就這么傻呵呵的笑了一晚上。
原來，當人的笑容都開始偽裝了，笑容不是那個味兒了，人也不是那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