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小滿
那塊黃土里藏著的，是被時光掩埋的深情。
2017.9.17 星期日 雨
（一）
車子飛馳而過，從車窗傳來一陣香味。轉頭，桂花的身影從我眼前掠過。原來，它早就偷偷的開放了，黃色的桂花占滿了枝頭，佇立在田間的桂花樹，看著來往的車輛，露出甜蜜的微笑。
古人有“自古逢秋悲寂寥”之句，世人也常道傷春悲秋乃是文人騷客的腔調。其實，世道輪回，平民老百姓的悲傷都被掩埋在鍋碗瓢盆里了。我不禁埋怨起路旁的桂花，它只顧散發(fā)香味，撥人心弦，又何曾理解過人的悲傷呢？
下車，順著小路，我來到了墓地。低矮的墳頭，早已長滿了雜草。墳頭前固定用來燒火紙的土地，僅剩褪掉了灰白顏色的紙灰，它們都被雨水打濕，沾在泛黃的泥土上。我捧著一杯清酒，與額頭平齊，拜了三拜，傾倒到黃土地上。
旁邊是一位老奶奶，拿著貢品，也是來祭拜自己的丈夫。她擺好花生，桂花糕，兩杯清酒，然后燒起火紙，黑色的煙霧，順著微風從墳頭上空升起。隨后，她舉起酒杯，凝視著墳頭上的人，而后眼淚滿面，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后，又把放置的酒杯端起來，如數(shù)傾倒給黃土地。
我認識她，村里的人都叫他孫大娘，我作為小輩，自然叫她孫奶奶。年輕的時候，她可以說是小鎮(zhèn)上出了名的大美人，加上她做事麻利，為人謙遜，很多老一輩的都很喜歡她。有兒子的家兒，都想把她招到自家做兒媳婦，因此時常和她套近乎。
她不嚴詞拒絕，也不點頭同意，每一次提到這個話題，她都會用其他的話題巧妙的避過去。村里老一輩的人，都是活了大輩子的明白人，自然明白她在扭捏著什么，而后也不再提，兒孫自有兒孫福，不操那個心了。
她的丈夫是那個一生奉獻給教育事業(yè)的孫大爺，已經(jīng)去世了三年。孫大爺是當年支教過來的教師，剛來這個小鎮(zhèn)的時候，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太熟悉，是她熱情的接待他，并向他介紹了村里的情況。
村里的小學，常年缺老師，每一個過來支教的老師，都停留不了多久，便匆匆離開。兩年的時光里，學生沒變，老師倒換了幾個了。看到這種情況，她也挺著急的。這不，聽校長說要來個老師，她便跑去接待了。
她沒想到新來的老師如此的年輕，瘦瘦高高的個子，穿著中規(guī)中矩的中山裝，戴著軍綠色的帽子，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氣十足。當看到是孫大娘接待他的時候，整個人窘迫的面頰通紅。他不知道，為什么說好的村長，最后變成了這么漂亮的姑娘。
后期的日子，說起初見，她都會笑話他當年特別像新過門的小媳婦，害羞的模樣，讓她印象深刻。他來到學校和學生們打了招呼，便向自己的寢室走去。
孫大娘細心，早就為他準備好了床鋪。因為時值秋日，正值桂花盛開的季節(jié)，被晾曬過的被子，散發(fā)著桂花的香氣。他聞著氣味，不自覺的出神了，眼前浮現(xiàn)了接待他的那個美麗的姑娘。
他不禁想起了那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曾經(jīng)他以為世人追求的愛情，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直到看見她，他才感受到“除卻巫山不是云”是一種怎樣的驚艷，他覺得自己陷入了她的巫山里了。
后來，他便和孩子們一起玩耍，一起學習新的知識，除此之外，便是盼望她的到來。她心靈手巧，利用正當季的桂花，給孩子們做桂花糕，他也跟著沾光，從此愛上了桂花糕。
孫大娘偶爾農閑的時候，也會到學校里去，充當一下他的學生，聽他講課，跟著他一起朗誦古詩詞，看他一板一眼的講著，她常常忍不住的揚起嘴角。每次看到她的笑容，他都會快速轉過頭，他怕自己在學生面前失態(tài)。
（二）
從深秋到大雪飄飛，他一直沒有離開。他知道自己逃不出來了，除了孩子們，他最舍不得的便是他放置在心尖的孫大娘。他想，是時候要表露自己的心跡了，等今天孩子們都走了，他就去找她。
恰巧這一天，大雪不停。班上住的較遠的那個孩子，家長一直沒有來接，眼看天色已晚，他有點著急了。他給小孩穿好外套，戴好草帽，便帶著孩子離開了學校，去往小孩的家。
一路上，雪路難行。深深淺淺的腳印，在雪地里格外的顯眼，兩個人的身上，也落滿了厚厚的一層雪。走到一半，學生走不動了，他便背著學生，艱難的行走著。
四十分鐘的路程，他的腿早已經(jīng)凍失去了知覺，腳也是麻木的。快到小孩的家時，遇到了前來接小孩的父親，他一個勁的道歉，解釋說家里老人出了事，才沒有及時來接孩子，并向老師道謝。
目送著父子離開，他也原路返回。雪越下越大，他懷抱著雙臂，佝僂著身體向前走著，灌了鉛的雙腿，越來越重。好不容易熬到學校，他感覺自己有點頭重腳輕了，用熱水泡了一下腳，便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他是被孫大娘的聲音叫醒的。這時，他才知道自己發(fā)燒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度過了一夜。恍惚中，他看到孫大娘忙進忙出，給他擦胳膊，擦額頭。慢慢的，他也感到自己的體溫開始降下來了。
孫大娘問他想吃什么，他笑了笑說想吃桂花糕，可是這個季節(jié)沒有，沒辦法，只能涼拌了，隨后擺出一副難過的表情。孫大娘看著病床上的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調侃他像個小孩，借口生病要吃好的。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笑了。既然他想吃糕點，她就想辦法去制作。沒有桂花，她可以用其他的東西代替，想來想去，家里只有花生了。
于是，她找來花生，用鐵錘砸碎，加上特質的蜂蜜混合在一起，做成了花生蜂蜜餡糕點。當她把糕點拿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驚訝的張開了嘴巴。隨即，他嘗了一個，當吃到餡料的時候，他笑了，沒想到她這么別出心裁。
“明年開春，我們在學校里種一顆桂花吧！”他看著她，深情的說道。
“明年，你還在嗎？”她不答，反問道。
“如果你留我，我不走。”
“我從不勉強任何人，你想走就走吧。”
“我不走，那你愿意嫁給我嗎？”
“嫁給你？等你好了，你栽種的桂花開花了再說。”
“好，一言為定。”
（三）
來年的春天，他準時到達學校，并在合適的時間，種上了桂花。整個新年，他都在思念她，終日盼望時間過的快一點，他也希望早日種上桂花，等桂花盛開的時候，娶她為妻。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相處著。不過，自從那件事發(fā)生以后，她對他的態(tài)度，有了稍微的變化。每次送糕點的時候，她都會特意做他愛吃的口味。
他給她講解書中的詩句，并告訴她讀到的奇聞趣事。他發(fā)現(xiàn)，遇到她以后，他變成了話匣子，好多年都沒有向其他人傾倒過這么多的話。而她，總是認真的傾聽著，不時的顯露自己的笑容。
兩個人都沒有提出結婚的事情，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fā)生一樣。其實，他從她日常的變化中感受到了彼此的感情正在升溫，現(xiàn)在只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而已。而她，心里也有了答案，所以不急不慌了。
十月到來了，校園里的桂花開花了。她摘了些許，做了一份桂花糕，送到了學校。看到糕點的那一刻，他對她笑了，她也笑了。那一天，他們在桂花下，許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諾。
很多年以來，他們相敬如賓，從沒有吵的面紅耳赤的時候。直到三年前，他去世了，埋到了黃土地里，那顆桂花樹也有了五十歲的樹齡。
據(jù)說，他離世之前給她寫了一本日記，記錄了這么多年來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她拿了一塊桂花糕，放到嘴里，再次淚流滿面。那塊黃土里藏著的，是被時光掩埋的深情啊！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我不禁感慨萬千。
這一個秋天，好冷。
這一個秋天，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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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日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