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里,街道兩旁的路燈不知疲倦地亮著,所有的店鋪早已經打烊,樓上早已熄燈的房間里隱約傳來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被黑暗包圍的城市完全沒有了白日里的喧囂,寒冷潮濕的空氣緩緩地鋪滿大地。夜里很冷,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孤零零的街道上現在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我。
我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在寒風里穿梭著。最后在一棟老舊的公寓前停了下來,我把車抬上二樓,從包里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這幅畫面——一間大小不過20多平方米的出租屋,四周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放在茶幾的水壺、灰色破舊的沙發、暗黃的小燈泡、坐上去總會嘎吱作響的雙人床。這就是曾經我和她的住所,一個除了有帶的一個狹小的廁所外,即是臥室也是客廳、廚房的蝸居。
白天的工作早已讓我疲憊不堪,我一頭便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睡夢中,腦海里浮現出普普通通的自己在這個偌大的城市中漫長的歲月,眼淚不知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
在這個喧囂熱鬧的城市里,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是這個城市中處在底層的一個小齒輪。我是一家餐廳的一名服務員,整日在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的的客人中穿梭。他們之中有的手握重權,有的家產百萬,有的妖嬈性感,有的高傲冷漠……
我見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面對他們時我總是露出標準式的微笑,標準式的問候。隨后他們都會以標準又簡短地話回答。
沒人注意到我,沒人在意過我,他們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們不知道我的喜好。他們不知道我和他們一樣也有悲歡,和他們一樣也有夢想,和他們一樣也渴望去愛,渴望被愛。
沒人注意到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齒輪,一個在這龐大城市之中渺小又普通的人,在孤獨的歲月里走在心尖的人。直到遇到了她,突然地闖進了我的世界,打破了我平靜如水的生活。
(二)
清晨,窗外依舊還是一片漆黑的時候我卻怎么也睡不著了。我翻了個身,讓自己側睡著,床又是嘎吱地一聲,就和曾經我和她躺在這里的時候一樣。
她是我的未婚妻。不,應該說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她是我這輩子我最愛的也是唯一愛的人。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一家超市里,她是那里的收銀員。那天晚上的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我跑進超市里躲雨,想著這雨想必一時半會停不了,便干脆進超市逛一逛。
我走進超市的時候還并沒有注意到她,等到后來在超市逛了許久卻并沒有想買的東西,便想著離去。就在我走到收銀臺的位置的時候我突然看見她,她就這么突然闖進我的視線了,闖進了我的世界。我突然感到我的心跳變得快了許多,臉也開始發燙。
我在那里愣了一秒,我注意到她看到了我。她也許以為我買了東西準備結賬,便一直微笑著看著我。我的臉更紅了。
“呼,這下雨天真悶熱啊!”
我為了掩飾尷尬解釋著,她依舊微笑地看著我。荷爾蒙在我的體內迅速地分泌著,讓我想再多看她一眼,再離她更近一點。
我走到收銀臺前,從一旁拿了一條口香糖。她拿過去掃了掃。
“你好,一共三元,收您五元,找您兩元。”
我收好錢準備離去,在離開的時候又看了她一眼,她依舊微笑著,讓人感到溫暖而親切。
從那以后,我便經常到這家超市買東西,而且每次都是在超市里逛了又逛,在一個貨架的轉角處偷偷地看她一眼,然后再走到下一個貨架。
一遍遍走過每個能看到她的位置后,最終我還是在收銀臺前停了下來,從一旁拿了一條口香糖,她微笑著看著我,把口香糖拿過去掃了掃。
“你好,一共三元,收您五元,找您兩元”
日子久了,這里的員工似乎都認識我了。一次我剛走進超市就聽到身后幾名女員工在討論著。
“你看,那個人又來了。”
“我們打個賭,我賭他這次可能會買點其他東西。”
“我不信,我賭他肯定還是會逛個半天,最后卻只買一條口香糖。”
這次我感到紅的不止是臉了,還有耳根子。我不再好意思逛的太久,我晃悠了一會就走到收銀臺前準備結賬,買的依舊是一條口香糖。一旁的一名女員工因為打賭輸了不甘心地嘆了口氣。
在那之后好幾個星期我都沒再好意思再去那個超市,只是路過時會站在外面看了她幾眼。直到又是一場暴雨,我又跑進那家超市躲雨。
超市里此時沒有別的顧客,她正站在收銀臺后發著呆。我不好意思看她,本想就站在超市門口等到雨停,但她叫了我一聲。
“又來買口香糖嗎?”
“啊?哦,對,嗯……對,還是一條口香糖。”
我尷尬地笑著,她卻一下子笑了起來,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泛起的紅暈。
“還是收您五元,找您兩元。”
“啊……那個,不用找了,我還想買個東西。”
“嗯?您想要什么?”
“我想問問,我能不能買你的電話號碼?”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三)
那天后不久我們便開始了交往。
我和她似乎是天生一對,雖然我們都只是這個城市里底層中的一對普通的情侶,但我們都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們在交往2個月后她便主動地搬來和我一起住,我住的地方本來就小,因為我從未想到有一天能遇見如她一般的人。我提出我們一起重新租一間大一點的房子,她卻說就這里就很好,她說她喜歡這個小小的房間,只要一抬起頭就能看到我。
自從她搬來和我一起住后,她常常在會在下班后為我做好飯菜等我回家,就算我回家很晚她也會一直等我。我和她一個月的工資并不多,除去日常開支后已經所剩無幾,所以她去買菜的時候總會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把價錢砍了又砍,每次看到她這樣我心里如同被針扎了一樣難受。
她做的飯菜永遠都是最美味的,和她在一起吃飯也總是最快樂的。我們坐在飯桌前吃飯的時候,總會互相夾菜。
我把肉夾在她碗里,說她幸苦了讓她多吃點。然后她又把肉夾在我的碗里,說我上了一天班更幸苦,更該多吃點。一片肉要這么夾來夾去好幾次,最后我干脆直接把肉夾著喂進了她的嘴里,然后她又會再從碗里夾一片肉也喂到我嘴里。
我喜歡旅游,她也一樣。但我們那可憐的工資只能讓我們窮游。每年她的生日的時候我都會帶她去她喜歡的城市去旅游。每來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們總是會十指相扣,在幽靜的山間奔跑、在熱鬧的街頭徘徊、在浩瀚的海邊踱步.........但我們很少買紀念品,每次狂街的時候,她總會拉著我的手走進一個又一個小店里,一個一個地看著那些精美漂亮的小飾品。她會一個一個地問我好不好,每次我說好看的時候她就會笑的特別開心。
我多想自己是一個有錢的人,不為別的,只是希望當她看到她喜歡的東西的時候我能毫不猶豫地替她買下,當她想吃好吃的東西的時候買給她吃,當她想去任何一個地方看看的時候陪著她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可惜我不是。
一次旅途中,在一家飾品店里,她看到了一對很漂亮的情侶對戒,她把一只戴在了我的無名指上,我把另一只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那一刻雖然我們都沒說話,但我們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這戒指好漂亮!”我們都異口同聲地說到。我看到她戴著戒指開心地笑著,便說“買下來吧”。我轉過身問一旁的店員價錢,她的一句二千八讓我心一下子涼了起來,那是我一個多月的工資。
“親愛的,算了,我不想要這戒指,雖然好是好看,但是我不喜歡戴戒指,感覺戴著不舒服。”她挽著我的手臂微笑地說著。
“可是....”
“別說了,走陪我去其他地方逛逛。”
我們走出了店里,沒有買下那對戒指。我知道她很喜歡,但我身上一共就只有三千多塊了,并且還要過日子。
后來我們又去其他地方逛了很久,她在一家另一家飾品店里買了一條二十塊的木質手鏈。從那以后,她會故意繞開那些哪怕裝修哪怕只華麗了一點的店里;找住宿的時候她總會故意挑便宜的一家;我知道她喜歡吃各種美食,每次想買給她的時候只要價錢貴了一點她就說自己不喜歡吃這個;要門票的景點她都以覺得不好玩為理由拒絕進去,說只要我陪著她到處走走就好......
那次旅途她知道我花了很多錢,所以在一天夜里趁著我熟睡的時候偷偷地忘我錢包里放了一千塊錢。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她從門口走來,手里拿著從樓下買來的包點和牛奶,說讓我趕快吃了,告訴我不吃早飯對胃不好。
“我錢包里怎么多了一千塊?是你放的吧?”
她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你把錢拿回去,我錢多的是。”
“你哪兒還有什么錢啊,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管怎樣,我是男人,我要養你,我怎么能用你的錢,你拿去!”
“不!我偏不!”
“必須拿回去!”
“不行!就這樣!別說了,你再說我跟你翻臉了!”
隨后,她把買好的包點拿到我面前,陪我一起吃了早餐。我記得我吃著吃著就抱著她哭了起來。
從那天起,我發誓自己一定要拼了命成為一個有錢人,讓她過得好。也是從那天起,從來不吃早飯的我無論如何也堅持著一定要吃早飯的習慣。
(四)
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回想著過去和她的那段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那些曾經的快樂現在想起卻總讓我的心如刀割般的痛。
我準備起床了,因為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見她。我從床上坐起身時,用手摸了摸床的另一半的位置,好像覺得她依舊睡在我身旁一樣。
但她已經不見了,如今的她睡在了別人的身旁。
去年冬天,她帶我見了她的家人。我們那時候已經商量好見了父母后順利的話明年就結婚。
她父母以前的時候和我父母一樣,都是農民。后來好不容易擺脫了農民身份,做起了買賣大蒜的生意,日子也比以前要好一點了。但這也讓她的父母認識到做農民的辛苦,她的父母希望自己你女兒再也不要過苦日子。
“你有車嗎?”
“沒有。”
“你有房嗎?”
“沒有。”
“你在哪工作?”
“飯店”
“你開的嗎?”
“不,我在里面當服務員。”
“你爸媽做什么的?”
“我爸媽都是農民。”
那段對話之后,她的父母便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們見面。起初她不依不饒,就算和父母吵架也要偷偷跑出來見我,但后來她父母干脆直接把她鎖在了屋里。對她是軟硬兼施,勸她和我分手,她不肯,于是又威脅她要是在和我交往就不認她這個女兒了,她還是不肯。
我們一直都堅信著,我們真摯的感情總有一天會感動她的父母。直到有一天,她父母把我叫到家里,一聲不吭地把我帶到鎖著她的房間門口。她父母打開了房門,門剛一開我就看到了她,她比以前瘦了許多,頭發也亂了,臉色也憔悴了。我又是心疼又是激動。
我本以為她的父母是允許我們見面了,但沒想到,這時候她母親站在我們中間,手里拿著一個小瓶子。
“我什么也不說了,你是我的女兒,我給你一個選擇,你可以現在關上門選擇從此不再見他,那么剩下的一切都好說。另一個選擇,就是我喝下這瓶百草枯,然后你從我身上踏過去。”
那一瞬間我有一種絕望的感覺。我知道她愛我,但我也知道她也愛她的父母,我不該讓她來做這么殘酷的抉擇,那么,就讓我來做吧。
我站在那里,最后看了她一眼。她在哭,樣子看起來很難過,我也哭了,眼淚流的我甚至感到眼睛都開始疼痛。隨后我轉過身,走了。
兩個月后,她打電話給我,說她母親給她介紹了一個在一家國企上班的男人,有車有房,人也比較踏實,現在她過的也很好,讓我不用擔心。
而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我見她最后一面的日子。
她沒有告訴我見面的地點,只說會提前打電話給我。
這時候門鈴響了,我從床上站起來去開門。剛一打開門我就看見了她,還是以前的樣子,發香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穿的不再是一百塊的連衣裙,用的不再是幾十塊的劣質口紅,用的不再是幾百塊的國產雜牌手機...........但她的手腕上戴的依舊是那條二十塊的木質手鏈。
她的手里拿著幾大口袋的菜。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快進來吧”
“嗯”
“你來就來,買什么菜,我可以帶你出去吃的,我可以帶你去吃最好吃的東西。”
“我不想在外面吃,我想再最后一次給你做一次飯。”
我的喉嚨一下子梗咽了,眼淚從我的臉龐劃過。她走進廚房,把菜拿了出來,我走進去幫她洗菜,幫她切菜,我們的配合依舊和曾經一樣默契,但卻始終沒有人說一句話。
飯菜做好了,這是我吃過最豐盛的一頓,滿滿一桌子可口飯菜。但是我卻沒有任何胃口。
“還坐著干什么,快吃吧”她把一片夾在了我的碗里。
“嗯,你也多吃點,你太瘦了,要多吃肉。”我又把肉夾在了她的碗里。但她不再把肉又夾給我,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低著頭。我看到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他愛你嗎?”
“愛”
“那你愛他嗎?”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這輩子我愛的人只有你。”
“我也愛你。”
“算了,別說了。”
“嗯。”
“這些日子有記得吃早餐嗎?”
“記得。”
“那就好。”
“今天你來,你爸媽他們知道嗎?”
“不知道,我偷偷跑來的。”
“何必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再見見你。”
“這些日子,我其實每天也都想見你。”
“那你為什么不來見我?”
“我不能。”
“你過的好嗎?”
“不好,不過不用擔心,會好起來的。”
“你過的好吧?”
“好,但是我不喜歡。”
“他應該很有錢吧,不會讓你餓著冷著。”
“嗯”
“那就好。”
“一點都不好。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以后我不會再來見你了。我只想來最后告訴你一次,我愛你。”
“我,也一直愛你。”
隨后我和她坐在飯桌前,誰也沒有再說話,我們面前的飯菜一點也沒有動。我們就這么安靜地坐了幾個小時,安靜地最后一次陪伴彼此。直到她站了起來,準備離去。
“我該走了。”
“我騎自行車送你去車站吧。”
“不用,我開車來的。”
(五)
她是我最愛的也是唯一愛的人。即使八年之后,我已經是30歲的人了,也依舊如此。
現在,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住在簡陋出租屋,在餐廳打工的青年,更不再是那個為情癡狂的人了。就在她離開我一年以后,我的事業上一下子變得順利了起來,我先是借錢開了一家飯店,隨后生意火爆賺了不少錢,再之后又拿賺來的錢去投資,去炒房地產......經過一番打拼,我不再靠著一個月那可幾千塊可憐的工資過活,如今的我,身家已經過億,有車了,也有房了。
我身邊的朋友看著我,他們都說有一點他們一直很不明白。我有車,有房,有錢,長得也算端正,但從他們認識我到現在我卻始終是孤身一人,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甚至有時候他們叫我一起去夜總會找幾個小姐晚上一起玩玩我也不去。
我告訴他們,也不知道為什么。
現在,我的身邊有衣著華麗,面容驕好的女人,她們比她更漂亮,更會打扮,皮膚更白,腿更長更細,身材更好,但我的心卻再也沒有了絲毫波動。
有一次,我的一個朋友對我說“我是時候找個女人成個家了。”
我說“我的家,在很久以前就快要成了的時候就已經沒了。”
時間一久,我的朋友們似乎對這件事已經習慣了,不再提及。而我依舊忙忙碌碌,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才知道,我這樣的生活只是為了可以讓我不去想起她。
(六)
最后的最后,我還是結婚了。結婚的對象是一個大老板的女兒,長得漂亮,舉止優雅,談吐不凡。但我認識她還不到半年,雖然她各方面都很好,但給我的感覺我們不像戀人,我們更像是兩個演員,都在為自己的父母上演一場看似幸福,令人羨慕的婚姻劇。
結婚當天。
神父:“新郎,你愿意娶新娘為妻嗎?”
我露出標準式的笑容:“是的,我愿意。”
神父:“無論她將來是富有還是貧窮、或無論她將來身體健康或不適,你都愿意和她永遠在一起嗎?”
我依舊標準式的笑容:“是的,我愿意。”
神父轉向新娘。
神父:“新娘,你愿意嫁給新郎嗎?”
她露出標準式的笑容:“是的,我愿意。”
神父:“無論她將來是富有還是貧窮、或無論她將來身體健康或不適,你都愿意和她永遠在一起嗎?”
她依舊標準式的笑容:“是的,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