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一丁同學,我是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今生有你做弟弟真的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
哈哈,你出生的那個中午,家里像過年一樣熱鬧,五六只老母雞被綁了腿扔在院子里特別聒噪,爸爸遞過來五毛錢,讓我去村東頭中藥鋪子里買石膏給媽媽燉雞湯用。叔叔更是夸張地說媽媽這次坐月子要吃掉一只豬,我覺得話不足信,應該能吃掉不止兩只豬吧,這一切足以彰顯老弟的到來多么具有劃時代意義。話說我當時攥著石膏跑得飛快,小小的心臟被激動脹得大大的。那年的記憶就這么多,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明亮而充滿希望。唯一忘記了你剛生下來是什么模樣,據說肯定很丑。
從此上火了為你摘竹葉煮水,煩躁了為你找蟬蛻煲湯,積食了扒一層雞內金,腹瀉了蒸一個紅蘋果。小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眼見大人們為你費盡心思,自是明白一丁同學身份之矜貴。小時候處處讓著你哄著你,就怕一不留神小皇帝嘟嘴賣萌撒潑打滾。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時候挺招人嫌棄的,專揀老媽工作忙的時候抱著桌子腿扛來扛去哼哼唧唧想吃“冠生園”,不給錢不撒手。有一次家里曬大棉被,一丁同學又出幺蛾子,惹得兩個姐姐敢怒而不敢言。姊弟三個玩捉迷藏,把你騙到棉被中間,隔著棉花一頓揍,然后撒丫子跑不見。雖然咱們家就姊妹三個,一丁同學無法推理出來打你的人是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多年后說起來,兩個姐姐依舊撫掌大笑,其中的痛快你不能明了。
你蹣跚學步的時候,穿著藍色的線衣線褲,爸爸在這頭,媽媽在那頭,你在中間張開雙臂搖搖晃晃地走,我剛剛發了思想品德課本,那場景跟彩頁上畫的一模一樣。那時的我黃毛稀頭發,扎沖天小鬏,流青絲長涕,啃指頭,趿棉靴,總是怯怯地躲在外婆的身后。
我五歲左右的時候,應該還沒有完全擺脫開襠褲,已經開始負責帶你了。想當年我身高不足三尺,黃皮寡瘦,到哪里都要背著抱著拖著小肥豬一樣的你實在是不容易,所以老姐有空吼你兩句不許有脾氣。那時候真是膽大啊,經常拎著你兩條嫩胳膊架飛機輪圈圈都沒有讓你橈骨小頭半脫位;領著你隔墻偷打人家院子里的棗沒有被狂吠亂竄的狗咬到;去聰聰家大吃甜瓜吃到肚皮發亮說話打嗝走路扶墻沒有被撐壞;在公路邊挖茅草根沒有被人販子拐走;去林場撿壞紅薯吃到嘴唇發黑沒有中毒。一丁同學是我忠實的粉絲和鐵打的尾巴,一起搖搖晃晃長大。
嘿嘿,你不知道吧,那時媽媽每天給一毛錢買零食,我愛瓜子你愛糖,不好意思那時我學醫天賦初露端倪,義正嚴辭地告訴你糖吃多了會得糖尿病,你自然是相信的。過家家你扮娃娃我扮醫生,不知道用小竹棍在你屁股上戳了多少針,幸虧楊樹葉子泡的止咳藥水你沒有喝。媽媽每天發一粒消食的山楂丸還好你不愛吃,放心地交給我舔著,最后多半都是我的了。你剛會說話那陣兒,“面條”和“面瓢”分不清,可把我笑壞了,有空就嘲笑一下,一日三餐都問你要不要吃面條,長大了你不喜歡吃面條估計是受我影響。
有時候不喜歡你這個小尾巴,不想讓你跟著我就往身上涂風油精,你一靠近就會流眼淚,我聰明吧。騙你睡覺時的伎倆,無非是幫你捉頭上并不存在的虱子,就像數綿羊一樣,一般逮不到第十個就睡著了,居然好幾年屢試不爽。我想要雞蛋殼做不倒翁,就鼓動你跟媽媽要蒸雞蛋吃。我想看《藍精靈》時,是不是每天中午都會準時唱那個主題曲呢?很抱歉我識字不多,給你講故事時把“巫婆”誤稱為“坐婆”,你當聽眾那么配合想來也是聽懂了。
我剛學會騎自行車載的第一個人就是你,很感激你以生命相托而我難堪重負。當我起步的時候你自覺地推車助跑十幾米,而且路上一有車輛過來會跳下來幫我扶著,然后騎百十米就要把你摔下來一次,你還是忠心耿耿地愿意讓我載你。長大后你深深體會到老姐車技之爛,出門樂于用自行車載我,遇見東崗垂直六十度的大上坡,會吼一聲:姐!你不要下來!我能騎上去呀!果然當年的豬沒有白吃,老弟一躍而成長為強有力的男子漢,寬闊的脊梁有了責任擔當。時光荏苒雙輪變成四輪兒,老姐每每回家,老弟開車去接的樣子又帥出了新高度。
不過你也不是省油的燈。有一次媽媽去集市買年貨許諾回來有零食吃,你惦記過了頭非要親自去接,脅迫著路癡老姐離家出走,結果兩小只沿著公路走差一點就迷路了,老爸一路苦找,看到我們后一把摟住你,感嘆心肝寶貝失而復得,順便踢了我一腳。你犯了錯爸爸要打你,為表姐弟情深我拼命抱住你不讓打,結果自己挨了一巴掌,這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不能忘掉哦。你跟姐姐犯錯被媽媽罰跪,我也從被窩里被拖出來陪跪,天地良心我多無辜啊,再后來大鵬哥犯錯你正寫作業被勒令陪跪,我大笑三聲,真是風水輪流轉哪。
親愛的弟弟,我是不是經常很煽情地告訴你:有你這樣的老弟是我今生最幸運的事情(應該沒有之一吧)?括弧:此處應該找個人多的地方哭一鼻子去。
老弟,那年育紅班開學的時候,我們姐弟三人浩浩蕩蕩地扛著板凳、挎著書包送你去上學。本來按族譜按輩分你老人家有一個光明美好的名字喚做“德圓”,雖然這個名字從我會說話起就開始叫了,但是因為筆畫繁冗復雜不好寫,被你無情地拋棄了,這不怪你,當時你還目不識丁。我應該反對過,終于反對無效只好抱恨終生罷了。當這個總共只有三筆畫的兩個字成為你的名字之后,當同學們老師們叫你“一丁”的時候,當好基友撫著你的肩膀深情地喚你一聲“丁兒~~”的時候,我堅定不移地稱呼你為“一丁同學”。
一丁同學,那些年我應該是醉心于做一個老師同學和家長眼中的好學生吧,關于你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你存在感真正明顯的時候,是你突然變闊的那幾天,我應該四年級。一丁同學的書包里突然有很多錢,可以換錢的餐票也多到兩巴掌抓不完。你說是大鵬哥給的,我真心沒有懷疑過。老姐口袋里現金一般不超過一毛錢,有五毛就綽得一學期花不完了,要知道當時一毛錢可以買十顆沒有包裝紙的玉米糖哦。這應該是每個孩子成長過程中都會遇見的吧,突然間認識到金錢的巨大購買力,不惜冒著吃竹板夾肉片的風險從家里的抽屜找錢花,不然老姐怎么也會突然富裕到擁有五毛錢。
老姐一直以來以保護者自居,雖說不可避免地會在爸媽面前打小報告,也主要是為了一丁同學的健康成長,所以你從來沒敢當面怪過我。有一次保護者在學校遇見了搗蛋男生的為難,正值下課,身邊圍了很多人,姐姐和一丁同學突然出現,就那么默契,似乎也沒有眼神的交流,明明還在勸架評理,三個人突然一齊上前搬起那個男生的腿把他撂倒在地上。到現在我也仍然想不明白,那個男生,真的只有兩條腿啊。然后大家散去,記憶沒有下文。
直到今天還是懷疑,我們姐弟如此情深,可是中間似乎有十年,沒有明顯的交集。你不關心我,我不關注你,我們都是一樣,守著不同的課本,考著亙古不變的試。以下的片段,聽說多過親歷,如有雷同,不是巧合。我初中,你小學。我高中,你初中。我大學,你高中。相錯三年,學校寄宿,所謂的封閉式教育,讓白天不懂夜的黑。聽說那個胖胖的代課老師為泄私憤揪你的耳朵罰你站講臺,你絞著小手不知所措低眉垂淚,完全沒有在家蓋世太保的風范;同學誣陷你打架,家長找上門,愛面子的爸爸雖知道不是你,仍然把你胖揍了一頓以平民憤,晚上又唉聲嘆氣地后悔下手重了點;畢業狂歡,拿生日蛋糕扣在同學臉上(如果老老實實吃掉就好了),同學頂著滿臉的奶油去告狀,你低眉順眼垂著手被罵;課堂上用復讀機聽音樂(錯在不是聽英語),現在你把陳奕迅的歌唱得出神入化,比如說“我多想再見你一面/看看你最近改變”,眼神迷離又憂傷,我覺得歌聲中有你的故事。
一丁同學第一次中考戰績平平,第二次中考全鄉第一(貌似有500大洋獎勵),家里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老爸高興不已大宴賓朋,因此那包自豪感爆棚的大洋我們都沒有見過;面神經炎第一次神速痊愈,第二次居然會自行臀部注射彌可保了(現在還是那么帥真不容易),有時候腦補你拿注射器戳自己的場景,一定有很多同學充滿敬佩的圍觀吧,也許正是這種自豪感持續澎湃,才激勵著你成為青年才俊低年資小住院醫,不然醫路漫漫,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和年復一年的規培你怎么能熬得住;
青春期時的小伙子還羞于刮胡子,唇周茸茸的青草長啊長,我還用手術剪一根一根的給你剪過。鄰居家養奶牛,老媽下大本訂鮮牛奶給我們喝,一個暑假下來姊弟三個養得光鮮亮麗白胖豐腴,滿月臉水牛背,走起路來渾身的肉都在發抖,一丁同學正是乘此東風迅速拔節長高超過老姐,昔日傲嬌的老姐墊底成了全家最矮的人。有一回自不量力挑戰你,竟然被你鎖喉撞膝絆腿利索地放倒在地上,從此打土豪分田地,老姐成了唯一丁同學馬首是瞻的高麗國。
不知道你是不是暗暗喜歡過哪個妹子,當你閉著眼蹬著腿仰著臉聲嘶力竭地唱歌的時候,我猜如果不是情路坎坷,怎能體會如此深刻,只怕是暗地里流了不少男兒淚呀。不知道你第一次離家夜里睡得好不好,食堂里滴油不沾的飯吃得慣不慣,甚至不知道從來不扶油瓶子的你,有沒有把白襪子洗黑。
直到有天我放假回家,你很神秘地把我拉到樓上,拿開一個2米高的涼席卷成的筒子,里面罩著一大塊生日蛋糕。原來是你過生日了,特意留給老姐的,怕壞掉,怕被別人吃掉,又怕被老鼠啃掉,故有此高招,已經放好幾天了,還是好好的,那我勢必要吃。你站在一旁,很有成就感地看著我狼吞虎咽,那一刻,老姐好感動,被人牽掛的感覺特別美好。看著你,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大了,心中有愛,懂得分享,樂于付出。之后總有花生牛奶和小蛋糕之類的珍藏,老弟自己舍不得吃完,留給在外的老姐回來一起吃。這是成長過程中最溫馨的回憶。
親愛的老弟,我是不是太張揚:有你這樣的老弟總是忍不住拿出來炫耀一下?
當年高中畢業,在老媽的熱血鼓勵之下,我們一腔情懷立志從醫。誰知一入醫門深似海,從此姐弟是路人,斷無輕易相聚的道理。你坐著綠皮車,哐嘰哐嘰去了大東北。我給灰機加燃油,飛到南國看榕樹。從此老媽看天氣預報心系萬里,一會兒擔心這個著涼,一會兒害怕那個中暑。一丁同學麻溜兒地學會東北話,普通話自帶大碴子味兒。從前喝酒紅著臉之后喝酒紅了眼,乙醛脫氫酶受到鍛煉。
我們勤于電話交流,無非是為了對抗爸媽的聯手逼婚。尤其是老媽最擅長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一開始聊家常讓你放松警惕,然后蜜汁沉默,繼之深深嘆氣,再說三句話進入正題:這個,個人問題解決了沒有?!虧得我老人家長袖善舞,巧妙帶過,話題一轉,詳細討論一丁同學的各種八卦:有的沒的妹子和莫須有的戀情。老媽到底是愛子心切,認真討論半個鐘頭也就作罷。這么多年來,老媽竟然沒從我嘴里套出什么話。據說一丁同學也將此手段運用的爐火純青,逢年過節面對長輩詢問只聊老姐的緋聞,一提自己就犯困。
如果被逼著去相親,自當別論。當事者要故作端莊,矜持如鵪鶉。另一個人跳出來當箭靶子,吸引萬箭穿心。一丁同學會主動調和父母的各種不滿,順便降低二老的期望值,還要運用心理學技巧道德綁架老姐:不同意就是不孝順,不同意就是不賢惠。忍著兩邊的抱怨最終握手言和相談甚歡。老姐更會揣摩一丁同學的心思了,一個眼神就知道這姑娘沒戲啦,趕緊把對方夸到天上,把一丁同學踹到地上力數萬般不是。最后得出結論:姑娘雖好,咱們配不上,還是不要再提了吧。
不是沒遇見過困難,但姐弟聯手,就能同得美好的果效。比如說借錢這件小事,一般沒有下文。
我爸說世上無不散的筵席,姑娘長大了遲早要成家。最是倉皇辭家日,席間尤奏別離歌,垂淚對爹娘。歸寧宴上一丁同學功勞凸顯,安慰著黯然神傷的父母,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賓朋,最重要的是發型絲毫不亂。那么,我親愛的老弟,請這樣一直帥下去吧。